第17部分

    经历了十多天在外颠沛流离的生活,江若霓回到上海自己那间简陋小窝的时候,心中油然而生亲切之感。

    清晨起床时,她睡眼惺忪地靠在餐桌旁,喝着热乎乎的罐装牛奶,温暖的触觉滑过喉咙,感觉精神了不少。

    她随手拿起一张被阮小裳放在桌上的旧报纸,偌大的头版标题立刻呈现眼前:“上海‘飞腾’集团董事长心肌梗塞猝死,家族遗产争夺案即日开庭”,“明星万凌凌远嫁马来西亚贵族,夫家拥有直升机数十架”……

    这些都是娱乐版常见的新闻了,阮小裳一向热衷于看这些明星绯闻和富豪逸事,那些平时看起来越是光鲜的人物,背后隐藏的奇闻异事也就越多,报纸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大家猎奇的心态,自然不愁销量。

    “对了,你这几天能不能抽空去一下盛京集团,市场部现在有职位空缺,你去面试一下吧?”江若霓看到阮小裳匆忙穿鞋出门,赶紧叫住了她。

    阮小裳僵住了片刻,然后才醒悟过来,眼睛里发出喜悦的光芒:“你和你老板推荐我了?是沈先生叫我去面试吗?”

    “是的,能不能过关就看你自己了。”江若霓怕她紧张,忙安慰她说,“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公司在扩展国外业务,市场部那边缺人手,只要你英文过关,综合素质差不多,应该没问题。”

    阮小裳抬头嫣然一笑,自信地说:“那我肯定能行。”

    她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无论是学历还是外表——江若霓其实并不是标准型的美女——阮小裳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输给这个闺蜜,虽然很多时候她都乐意做她的副手,包括在“悦梦网”的时候,她心甘情愿地帮江若霓 打理一个论坛版块,但是这些并不能说明她没有能力,也许她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江若霓浅笑着喝牛奶,轻声说:“那你确定一个时间,最好这两天就去。”

    “明天上午,我可以请假。”阮小裳拎起包包出门,回头对她说,“为了表示感谢,今晚我带好吃的澳门蛋挞回来给你吃哦!”

    “谢了。”江若霓随手将身边的报纸折好,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内,起身收拾残局,准备上班。

    次日,阮小裳果然去了盛京集团矿业公司面试。

    也许是因为矿业公司最近业务扩张急需人手,也许是因为阮小裳面试表现确实EXCELLENT,或者也是因为江若霓将沈沧南“特许”她参加面试的事情提前告知了人力资源部,阮小裳入职盛京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一个月之后,阮小裳就与江若霓一样,正式成为了盛京集团矿业公司的一名员工,她所在的部门是市场部,目前的工作范畴主要是一些业务拓展、客户交流、文档资料清理之类的工作,比起之前在那一家外贸公司,显然 是轻松了不少。

    然而,人生总有得意和失意,阮小裳刚刚换了一份略微如意一些的工作,生活上却开始不如意了。就在她入职盛京矿业公司市场部不久,她与文刚之间的感情出现了一次地震海啸一般的大问题。

    这天中午,江若霓照例去找阮小裳,准备约她一起去盛京集团六楼的员工茶餐厅吃饭,却发现她不在市场部的办公位置上。

    她打了个电话给阮小裳,那边过了很久才接,阮小裳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江若霓吓了一跳,她立刻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低声问:“小裳,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若霓,我……和文刚,要分手了……”阮小裳一边说,一边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他说,他觉得我们俩不合适,他喜欢上别人了……”

    江若霓觉得非常意外,当年在大学的情侣,很多在毕业之际都已劳燕分飞,文刚与阮小裳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异地恋”,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向都很好,即使是在文刚提前来到上海,两人过着牛郎织女般的日子的时候, 也没有听阮小裳提到“分手”,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在此之前,阮小裳也对文刚颇多抱怨,但是听看她现在的状态,这件事似乎并不是小两口闹闹别扭那么简单。

    “你别哭,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绝对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今天我亲眼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吃午餐,就是他们那个女上司Emily……”

    在阮小裳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江若霓大约明白了事情经过。

    自从阮小裳来到上海,她和文刚之间吵架不断,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淡,甚至连周末时间的约会都取消了,上次江若霓出差的时候他们就大吵过一架,两人打起了持久冷战。

    今天上午,文刚回到阮小裳的出租小屋,将他以前所留下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从那里搬走,然后打电话给阮小裳,主动坦白说,他爱上了他所在那个日资公司的一个女同事,准确地说,是爱上了他的女上司、他们的市场 策划部经理,那个英文名叫Emily的金领。在文刚的描述中,艾米莉既美丽又成熟,不仅有优越的知识背景,还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几乎堪称完美女性。据文刚说,艾米莉对他也是一见钟情,为了让文刚在公司得到更好的发 展,她决定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去,甚至不惜放弃她之前在日资公司里已然所得到的地位,她为他付出的牺牲是那么大,他又是那么的仰慕她,所以他觉得,艾米莉才是他梦想中追寻的雅典娜,遇见她是上天的恩赐,他有义务 为他的女神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阮小裳起初不相信,甚至翘班赶去浦东一探究竟,然而文刚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完全不理会她的愤怒与眼泪,他明确地对阮小裳表示,既然艾米莉能为他放弃工作,他更该有勇气这么做,为了艾米莉,他可以放弃一切 ,因此他只能对初恋女友阮小裳说“对不起”。

    阮小裳听到男友的这些话,整个人都快要垮掉了。

    一段感情的夭折,无关风花雪月,无关时空之隔,男人要变心的时候,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一切已成定局,这时候,距离她从杭州来到上海投奔文刚,满怀信心地期待他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时间还不足半年,她绝 望地走到了浦江边上,在那里吹了两个小时的冰冷江风。

    江若霓心里也觉得难过,她没有谈过恋爱,面对失恋的闺蜜女友,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合适,毕竟她是一个局外人,体会不到当事人心里的痛楚。

    阮小裳不断地抽泣着说:“若霓,五年了……我和他在一起整整五年,他现在才来告诉我,他的真爱不是我!那我们之前那五年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呢?他要否定我们之间的感情来肯定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也犯不着拿 我当垫背……他凭什么无缘无故说甩就甩了我?”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就当他是浮云,是空气吧。”江若霓心里明白,这些话阮小裳也许一句都听不进去:“如果你确定他真的是这么说的,那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你自己,那样不值得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阮小裳将头埋在江若霓的肩膀上,低声啜泣了好一阵。

    江若霓知道此刻她并不需要听任何人的劝告,每个人所受的伤,只有自己才能够体会,疗伤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作为阮小裳的朋友,这时候她惟一能够做的,就是默默地在身边陪伴着她。

    利用盛京集团秘书部的职业身份,江若霓很容易就找到了上海某公司新任公关经理艾米莉的电话,并与她相约在星巴克见面。

    她特意提前五分钟到达,然而她到的时候,艾米莉早已等在那里了。

    江若霓担心在艾米莉面前露怯,也怕给阮小裳丢份儿,所以今天特地精心打扮过,她看到了艾米莉的座位,随即步履轻盈地走过去,尽量优雅地坐下来,迎上柜台服务生惊艳的目光,矜持地一笑:“Cappucciono,谢谢。 ”

    成熟老练的艾米莉眼光犀利地在她身上扫射着,然后一脸熟稔的笑容:“你就是文刚前女友的同学?今天为她打抱不平,找我来的?”

    江若霓淡然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说实话,她挺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的,艾米莉看起来心直口快,说话也很干脆利索。

    “我是北方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今天之所以肯接受你的邀约见面,并不是因为对谁心存歉疚,”艾米莉抿了一口咖啡,“我不欠阮小裳的。我们都不是小孩子,John也和她解释得很清楚,希望你能够劝劝她,让她理 智一些吧。”

    “她一直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她很理智吗?”艾米莉有些诡异地笑了笑,眼里带着一缕玩世不恭的神情,“如果真的理智,就不会在上班时间跑去John的公司大吵大闹,还扬言要从金盛大厦的顶层跳下去,我觉得她的行为简直像十几岁的未成年少 女。”

    “如果你知道她和文刚当初在学校的故事,一定不会这么说,”江若霓忍不住打断了她,“他们在一起五年,我们都觉得他们很般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肯定会在上海买房子、结婚、生子。”

    “看来我就是那个‘意外’,”艾米莉失笑出声,“江小姐,难道你不觉得爱情就是一场意外?如果这是一场战争,并不是谁先占据了有利地形,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只是在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江若霓没有说话,她看着杯中的咖啡,轻轻叹了一口气。

    艾米莉似乎对江若霓的叹气很关注,看着她说:“我对阮小姐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你的兴趣更大一些。我今天之所以肯来见你,是因为你的行为让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为了自己的闺蜜去找 她的情敌谈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没有经历过恋爱,对吧?”

    江若霓怔了怔,才说:“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恋爱和失恋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感觉不是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女人所能想象到的。因为你没经历,所以你不明白,我这么做也迫不得已……”艾米莉微微地笑着,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奈和自嘲,“我 曾经和阮小姐一样,也被人抛弃过,而且那个人更可怕,他的身边永远不能缺少女人,见一个爱一个……我既然遇见了John,当然不能轻易放弃。”

    艾米莉显然是一个很懂得男人、也懂得同类的女人,她的坦率和眼里透出的执着让江若霓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触动,她凝望着艾米莉,看着艾米莉潇洒地甩动长卷发的姿态,还有脸上恬淡从容的笑容,不禁思绪万千。

    迄今为止,她确实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的恋爱。在大学校园里,她并不曾像阮小裳那样找到过自己的白马王子;对于江母所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她也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因此常常被阮小裳善意地嘲笑她有“剩女潜质”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当中,都应该经历一场感情的历练,爱上一个人,被一个人爱上,恋爱,失恋,都是很平常、很自然的一件事。只不过,有些人在爱过、伤过之后,会将自己的伤痛坦露出来,而有些人则学会了掩饰,套 上了面具,以此来显示和维持最后的骄傲与清高,比如现在的艾米莉。

    艾米莉很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些许悲天悯人的口气说:“江小姐,我等你真正经历了一些事情的时候,你才有资格来对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做评价。现在,恕我不客气地说,你顶多只是一个看风景的旁观者。”

    江若霓听完这席话,不禁怔怔回望着对面优雅从容的艾米莉,完全忘却了此行想要和她谈什么。

    正如艾米莉所形容的那样,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然而总有一天,旁观者会变成当事人,就像一首诗里写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她没有说话,心里却反反复复地萦绕着一个念头:

    ——Nola,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谁将是你的风景,你又会是谁的风景呢?

    近几周以来,江若霓十分忙碌,经常加班。

    这天下班时分,沈沧南又分配了一份紧急任务,要江若霓将一份中文资料立刻翻译成英文,而且规定当天必须完成,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发送给美国客户。

    江若霓满头大汗地赶工,等到资料全部翻译完毕,已经快到十点了,她唯恐赶不上地铁,加速飞奔出盛京国际大厦,直奔大厦附近的地铁站,但还是晚了一步,地铁站门已经上锁。

    她只好缓步走出地铁站,在路边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内买了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一个面包,一边填充肚子,一边等待街边经过的TAXI,冬天的北风有些凄厉地呼啸而来,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脖子上的丝绸豹纹围巾。

    她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抬起头时蓦然发现,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在她面前停下来,里面的司机摇下右边窗玻璃,喊了一声:“江助理!”

    江若霓一看是行政部的司机小李,向他微笑着招招手,再往后一看,后座上坐着的人竟然是沈曜东。

    沈曜东独自端坐在后排,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出声问:“你等车回家吗?”

    江若霓点笑了笑,回答说:“今天公司有些忙,事情没做完加班,所以出来晚了,没赶上地铁。”

    对于沈曜东,她心里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感激”,他与沈沧南虽然是兄弟,却是那么的不同,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易接近的气息,总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让人有一种距离感,不仅江若霓,整个秘书 部的人员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有些盛京集团的高级管理人员也是如此;但在某些时候,他却又表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觉得无限温暖,恰似冰火两重天。

    “外面气温太低,你先上我们的车,稍后让小李送你回家。”沈曜东淡淡地开口吩咐。

    江若霓觉得有些意外,秘书部人员坐自己上司的车并不稀奇,她偶尔还会开着沈沧南的白色宾利去接客户,但是沈曜东并不是她的上司,在她犹豫是接受还是拒绝的时候,司机小李已经热情地打开了副驾驶座旁边的车门 ,冲着她说:“你赶紧上来吧,我先送董事长回家,然后再送你。”

    她想不好再拒绝他们的好意,就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小李发动汽车的时候,她从观后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沈曜东,他依然是西装革履的正装打扮,微闭着双眼,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的脸色并不是太好,整个人显得很疲倦。上海盛京集团毕竟是个大规模的民营企业, 沈国强优哉游哉地出国度假去了,沈曜东兼着置业公司和董事会副主席两个职务,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江若霓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原本以为,沈曜东既然很累,一定不会再开口说话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开口问:“矿业公司最近有很多业务吗?需要你们加班到这个钟点?”

    “因为最近有一些美国的业务,要配合他们那边的时间,我们下班才晚了一些。”江若霓轻声回答着。

    沈曜东听她说完,应了一句:“业务多是好事。”

    江若霓听到他说出很“老板化”的这句话,心中暗想道:“业务多对你们而言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因为工作需要,每天都像这样颠三倒四加班到深夜,对我们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心里正在嘀咕着,又从反光镜里看了沈曜东一眼,紧接着听见他说:“公司并不提倡员工加班,尤其是像你们女孩子,如果这时候下班,又住在偏僻的地方,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问题。”

    江若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侧转头看了看后视镜,沈沧南让她加过无数次班,却从来没有询问过一次她是如何回家、是否有人身安全之虞,反倒是这个看似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新任董事长,关注到 了这些细节问题。

    小李将黑色的奔驰车开到了一座小区的门口,沈曜东拿着黑色手包走下车,江若霓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位于上海静安区,属于城市中心地带,高楼也是新型住宅,但是看那些油漆斑驳的外墙,小区的建筑年限少说也有五年以上,在上海这样的小区绝对算不上是高档社区,更不是豪宅——难道上海赫赫有名的盛京集团 董事长、曾经的盛京置业总经理沈曜东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

    她仰望着小区里密密麻麻、黑影斑驳的楼群,问小李说:“董事长……他住在这儿吗?”

    小李轻声一笑,说道:“可不是,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江若霓没想到沈曜东的家竟然真的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区里,平时他出入使用的是顶级名车,着装打扮也很讲究,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世界顶级品牌,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常讲究生活品质的男人,但是——像他这样讲 究的人,为什么偏偏对“住”如此随便呢?

    小李见她眼带疑惑地东张西望,笑着解释说:“其实大家开始都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换一套房子住?这是董事长自己挣钱在上海买的第一套房子,跟他父亲沈先生没有关系,也是他结婚时用的房子,可能对他的意义不 一样吧,自从他和他太太离婚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这大半年来,江若霓在秘书部里,偶尔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曜东个人私生活的传闻,徐清羽所说的“离婚官司”完全属实,沈曜东的家庭问题最后以巨额财产赔偿告终,沈曜东前妻得到一大笔钱之后漂洋过海去了加拿大 ,沈曜东则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儿子沈宁宁的抚养权。

    故事并不离奇,也很俗套,尤其是这种豪门婚姻,离合聚散都很平常。但是让江若霓无法理解的是,沈曜东既然如此爱他与前妻所生的儿子,又如此念旧,当初他为什么要和他太太离婚呢?虽然她很想知道其中原因,但 这些问题实在过于八卦,她也不好意思向小李追问,只能将疑问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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