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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狗日的咋这么不要脸?你把脸当尻子哩?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知道不知道?咳咳咳咳咳。”

    “人都快饿死冻死了,娃胳膊断了没钱看病,我还要脸做啥?你倒是要脸,你把哥、嫂子的钱还给人家嘛!你没本事还歪得不成。”

    “你要脸不要脸?嗨,我羞先人呢!你狗日的小心着,我把你打不死才怪!”

    “打嘛,打嘛,你就打嘛。把我打不死你不算人,我反正活泼烦了。

    这就是你的本事!只要你打不死,我还要离婚,这日子过不成了。”

    “等着,你狗日的,还有杨家村那个跛子,咳咳咳咳,你的都不想活了!你等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唉,一天到头就知道嚷仗。”清竹在小窑洞里感叹说。

    “日子越穷越爱打捶嚷仗。”百谦说。

    “你听这俩口说的啥,恐怕还有旁的事情哩。”

    “还有啥事情?”

    “你没听见百和骂跛子西山?我想不来俊香还给咱的钱是哪达来的。”

    “真真是的!穷就穷,日子不好好过,还胡生事!”

    “咱赶紧把窑面子做了搬过去住,省得一天价听他俩嚷仗耳烦。”

    “你说的也对。我这么思谋,咱新庄子前门做个新的,小窑门窗不行的话到集上买几副旧的,便宜。”

    “窑门都弄成旧的?要不了多长时间,逢春要结婚娶媳妇,给娃住的窑弄个新门。”

    “嗯,也行。其实旧的上一层漆,跟新的一样。咱没钱,还要买砖——做窑面子得用好砖,还有手工钱。”

    “唉,想起这些事把人能熬煎死,农民啥时候能不受穷呢?”

    “不用这么熬煎,啥事情慢慢来,总会有日子好过的时候。哎呀,想起来了,还有个好事呢,忘给你说了。”百谦忽然有些眉飞色舞。

    “啥事情?看把你高兴的。”清竹问。

    “你知道不知道咱雷庄公社要在北沟修‘安家河水库’?”

    “听人说过。”

    “这个工程省上批了,上头给拨钱。你看咱公社冯书记本事大不大?”

    “那也不是他一人的事情。”

    “嗨,你才不知道哩,还是冯书记本事大。”

    “就算冯书记本事大,还不是要老百姓挣死挣活地干哩?再说,这事情你高兴啥哩?”

    百谦的口气有点儿神秘:“冯书记说了,工程指挥部成立的时候,叫我到水库上去。”

    “你到水库上做啥?冯书记咋知道个你?”清竹不大相信。

    “这你就甭问了。再过一阵儿我到水库去,说不定能寻个轻松活儿,再不用一年到头晒日头。”

    “看你能的。”

    果然没多久,雷庄公社安家河水库指挥部成立,百谦被公社抽调,到那里担任出纳兼保管员。这座水库工程量并不大,只是在安家河附近河道狭窄、两面是石山的位置修筑一条仅几十米长的拦水坝,截断白水河,利用雨季蓄水,然后修抽水站将水提升到塬上,供雷庄、杨家村、刘家村等几个大队灌溉农田。

    “你在水库算个弄啥的,还把铺盖搬去了,经常不回来?”有天晚上百谦回家,清竹问他。

    “我就是做一做账,经手钱,还有工程上的材料、工具,像架子车、铁镐、铁锹,八磅锤、钢签子、水泥、炸药、雷管,还有木板、绳索,‘嘎达马西’(七零八碎)我都管。”

    “还怪麻烦?”

    “也不麻烦,专门弄这事情哩。”

    “经管钱你要细心,不敢弄出啥麻搭,咱家可没钱贴赔。我还是不明白,公社冯书记咋就看上你了?”

    “这事情我也估董不清。反正觉得冯书记人不错,见了我像老熟人一样。”

    有一天,百谦陪安家河水库指挥部张指挥到公社商量事情,吃都顾不上,一直到天黑,才到家里找口饭吃。清竹对丈夫说,“你给逢春一块钱,叫娃买俩灯泡。灶房灯泡闪了,小窑也是闪了以后挂住的。”

    百谦打发逢春买灯泡,张指挥说:“你看你,百谦,水库上那么多灯泡,你不会往屋里拿几个?”

    百谦说:“公是公,私是私,不能胡粘。”

    张指挥说:“这算个啥?咱为公家办事,还在你屋里吃饭呢,也不给饭钱,一个灯泡才几毛钱。”

    “那也不行,叫人知道了我成啥人了?吃饭是另外一回事,不给公家办事饭也要吃。”百谦说。

    “买十五瓦的就行了,省电。”逢春出门时,母亲叮咛说。

    后来修建窑面子,赵逢春才知道父亲在水库当出纳兼保管,还是有点儿小特权。

    做窑面子,就是给楦好的砖窑洞砌门面墙。同样是砌墙,家庭境况不同做法也不同。经济宽裕的人家做“一砖到顶”,材料全用青砖;家境一般的人家做“穿靴戴帽”,齐窗台以下和顶部的花墙用青砖,中间部分用胡基(土坯);生活困难的人家只做“窑眼曲脸儿”——仅在窑洞前端用胡基砌土墙,地脚砌三、五层砖防止雨水浸泡而已,窑洞上面用黄土筑成“窑顶”。

    赵逢春父母选择做穿靴戴帽的窑面子。

    这是继楦窑之后另一道最大的建筑工序,其场面之壮观和楦窑不相上下。

    开挖地基那天,安家河水库张指挥派人送来3辆崭新的架子车,还有铁锹、镢头等工具。因为要做窑面子,百谦已经给指挥部告假,送工具是张指挥主动安排的。张指挥派来的人说,生产队架子车没有多余的,私人的也难借,铁锨镢头坏了要花钱买,工程上有的是,借用一下没关系,还说再需要啥尽管开口。得到水库领导的特殊关照,弄得百谦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他连连说:“够了够了,再啥啥都不需要了。”尽管这样,来帮忙的亲戚乡邻看他已经是艳羡的目光。

    晚上,帮忙的人都走了,清竹对丈夫说:“咱没有啥家具朝邻家借,再不敢拿公家的东西乱用。你没看毛主席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人不敢犯个啥啥错误,要不挨整哩,你千万不敢犯错误。”

    “我也不想用水库上的家具,是张指挥送的。我想问题不大,咱用毕了就还给公家,用坏了咱赔,你甭担心。”百谦说。

    做窑面子很顺利,老天爷没有捣乱。原来四个窟窿眼儿窑洞有了穿靴戴帽、顶部砌着花纹图案的面子墙,有门有窗,成为不久即可入住的新住宅,全家人都觉得心里滋润。

    工程完工的头天晚上,张凤莲来找百谦。女人一脸的不好意思:“娃他叔,又要给你添麻烦哩。”

    “有啥事你说。”百谦很和善地对白胖的西安女人说。

    “我想,我想是这,你家不是做窑面子哩么,等做完了,把你用的家具、架子车、搭架子用的椽板给我用一下。队里给我娘们几个楦了两眼窑,摆到那里再也不管了。我想凑合做个‘窑眼曲脸儿’住进去,省得住到何家经常受气。”

    “对对对,你想得对。”百谦说。

    “就做个简单的‘窑眼曲脸儿’,我不懂,新明新亮也不会弄,要劳神他叔您给照看一下,铜川的老崔也来帮忙。”

    “成,没麻搭。这几天你家俩娃都给我帮忙,可舍得力气,不管会不会干,能看出娃娃的心意。我也感谢你哩。”

    “你看他叔,叫我不知道说啥好咧。”

    “给我帮忙的这些人关系都很好,我叫他的再给你帮几天忙,你要把饭管好,匠人按行情给工钱就行。”

    “成呢成呢,我割些肉,买些菜,一定叫大家吃好。”

    “叫逢春他妈给你帮忙做饭去。”

    “哎呀,你两口人咋这么好!您叫我该说啥?”

    “啥都不说,咱是好邻居,帮忙是应该的。”

    几乎是逢春他家做窑面子的全套人马,又干了两天,给张凤莲家的两孔窑洞做成“眼曲脸儿”。张凤莲母子对百谦夫妇千恩万谢。

    不久,父母带着逢春,一家三口乔迁新居,逢春也有了独立居住的一眼小窑洞。爷爷奶奶仍然住原来的宅院,叔父一家的居住也相对宽敞了。

    28.抡锤打钎

    按照公社部署,雷庄大队要把原计划种玉米、栽红苕的部分农田改种高粱。冯乾坤专程前来组织召开“学大寨,夺高产,种高粱,多贡献”誓师动员大会,像搞政治运动一样。村里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咱这儿以前种过稻黍,拿穗穗缚笤帚呢,稻黍颗粒人不吃,鸡都不爱鹐。高粱谁知道能不能吃?”大队干部解释说:“这回种的高粱颗是圆的,碾成米像白米,蒸饭香甜香甜,硙成面还能蒸馍擀面。”群众不信,说:“你吃过还是见的?”干部说:“上头领导说的。”群众就摇头。也有人说:“以前把稻黍种在地边边土堰上,那东西费地力,整块地都种,过后几年种啥啥不长。”

    大队干部说:“高粱跟稻黍不一样,领导说这作物产量高,种它社员能吃饱饭。”群众仍然不相信,说:“领导说公鸡能下蛋,干部就说亲眼见。”

    高粱种子县上统一从外地调拨,县革委会主任黎宏轩力主在全县推广种植。雷庄公社各大队充实了“农业科研站”的力量,专门负责高粱试验田,为稳产高产提供科学指导。雷庄大队“科研站”站长由革委会主任郭佑斌的侄子郭金泉担任,这小伙与赵逢春同年高中毕业。

    高粱种出来了,幼苗和玉米相像,绿油油的,充满生机。

    高粱种得多,红苕就栽得少,生产队把原本用于育苗的一部分红苕分给社员,头年的红苕储存到春天,吃起来更香甜。逢春爷爷喜食红苕,别人吃多了胃酸,他有了红苕不吃馍馍,胃也不闹毛病。老人家还爱吃南瓜,蒸着吃煮着吃从不厌烦。

    “唉,用那么多地种高粱,红苕少了。”爷爷吃着香甜的红苕,叹息说,“不知道啥人出瞎主意,包谷、红苕种得好好的,胡折腾啥哩!我就不信稻黍能吃。”

    “爷,今年种的不是稻黍,是高粱,圆穗穗,一疙瘩,不像稻黍穗披头散发的。”逢春把听来的有关高粱的知识告诉爷爷。

    “日哄老百姓哩。两样东西味道一样——圆穗穗高粱我见过,当饲料牲口都不好好吃,这东西倒是能酿酒,如今人都饿肚子哩,哪达来的粮食酿酒?不好好种人吃的东西,胡成精!”

    “爷,到人多的地方你甭说这话。年俟县北边试验种高粱,高产,今年才在全县推广,公社冯书记专门跑各大队动员哩。种高粱是学大寨的具体行动,你不敢跟人家唱反调,干部听着了会寻你的麻搭。”逢春说。

    “高粱吃不成,秋季拿啥给社员当口粮?我务劳瓜园得好好弄,没啥吃了,叫社员多吃几个南瓜。”第三生产队种了10亩瓜,逢春爷爷是瓜田技术员。

    “逢春,来给我帮个忙。”母亲在院子里叫。

    细脖子瓷缸里头捂着“酸酸醋”,母亲拿根棍子在里面搅拌。每年春天,清竹照例要用头年秋季捂在缸里、经过一冬天变成“酸酸醋”的柿子来做食用醋。

    “逢春,你到草房子揽些铡好的麦秸,拌醋用。”

    “队里的麦秸叫不叫揽?”逢春问。

    “没事,社员做醋都用队里铡好的麦秸。用不了多少,你放心去。”

    “酸酸醋”加短节节麦草搅拌,捂住,发酵好了加水,从搭醋缸——底部有眼、插着砸成碎片状的竹棍儿来控制流量的瓷质器皿——淋出,就成了颜色橙黄、味道醇香的食用柿子醋。家做的柿子醋是庄稼人一年到头除食盐、辣椒面之外最重要的调味品。

    母亲做醋那几天,放家具杂物的小窑洞时常传出嘀嘀嗒嗒淋醋的声音,醋香四溢。

    做出来的醋按照头遍、二遍、三遍分开,装在不同的醋缸里。头遍醋最酸,最好,最耐贮存。

    完成了种高粱、种棉花、栽红苕,一直到麦收之前农活就不多了,弱劳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个阶段,公社抽调各大队青壮男劳力和“铁姑娘”修安家河水库,逢春也在其中。

    安家河水库拦水坝用石砌,逢春在炸石头的地方学打钎。打钎需要两个人,一人掌钎,一人抡八磅铁锤。抡锤的人刚开始学,往往把铁锤砸到掌钎人手臂上,砸出青紫淤血甚至砸断骨头的都有。逢春跟何拴牢学,拴牢用长火钳子掌钎,让他抡锤。逢春多次打偏,将一把火钳子砸得七扭八歪,才慢慢掌握了抡锤技术。一开始,胳膊也肿了,疼得抬不起来,他咬紧牙关坚持,过段时间也就慢慢适应了。

    逢春学会抡锤,何蓉蓉也向别人学会了掌钎。按照民工连长何拴牢的安排,他俩成为一对组合,天天在一起打炮眼。

    “看你脸上的汗!”何蓉蓉一边转动钢钎子,一边说。

    逢春停住手,用衣袖在脸上抹一把。

    “嗨,就这么抹哩?成花花脸尉迟敬德了!”蓉蓉矫嗔,然后“哧哧哧”笑。

    “敬德就敬德,干出力气的活儿,不成敬德还能成啥?”逢春憨笑着。

    “你闻,一身的汗腥!”

    “嫌我?”

    “就是的,嫌你。”何蓉蓉放小声音,“再不叫你挨我。”

    逢春看一眼何蓉蓉羞红的、分外妖娆的脸蛋儿,心中一阵儿激动。

    “好好抡锤,小心打到我胳膊上!”何蓉蓉说。

    逢春高兴,抡起了花锤。嘴里喊着“嗨,嗨,嗨,嗨”的劳动号子,一把铁锤翻飞舞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组成稍纵即逝的美丽图案,钢钎上传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像美妙的音乐。何蓉蓉应和着逢春的号子也“嚯,嚯,嚯,嚯”喊,并且有节奏地转动钢钎,钎子下面飞出石末,石头上的洞眼逐渐变深。

    抡锤打钎很艰辛,但也充满乐趣。赵逢春与何蓉蓉每天完成的工作量,在全大队青年民工中总是处于领先地位。后来蓉蓉也学会抡锤,在全大队铁姑娘中是第一个,这样,她和逢春轮换着抡锤、掌钎,成为工地上引人注目的和谐搭档。

    下放居民张凤莲的大儿子吕新明也在安家河水库干活。

    吕新明在西安市长大,没有吃苦的经历,适应抡锤打钎比农村青年慢,显得更艰苦。刚开始,他手里的铁锤总打偏,吓得谁也不敢给他掌钎,何拴牢看别人厌烦他,只好亲自出马调教。吕新明打坏了三把长火钳,锤子才慢慢打到钎子上了。他胳膊肿得发亮,疼得受不了,对着何拴牢像小孩似的“呜呜”哭。

    “看你毬式子!”何拴牢笑骂着,给吕新明擦眼泪,“慢慢来,小伙儿。

    甭怕,坚持住,胳膊消肿你就服下了,坚持下去胳膊就不疼了。哭啥哩?

    小伙子嘛,出息!”

    吕新明终于学会了抡锤打钎,和他配对干活的是风流姑娘赵灵侠。

    赵灵侠风流归风流,但出力气干重活是一把好手。别的小伙不愿意和她搭配,怕被赵灵侠的坏名声玷污了。在雷庄,穷点懒点都不怕,就怕在男女关系方面有坏名声,那样订婚找媳妇会有麻烦。

    何拴牢安排吕新明赵灵侠搭档,是因为别的小伙不愿意和赵灵侠在一起,但这姑娘干活比一般女劳力泼辣,正好带一带男劳力中较弱的吕新明。

    不料赵姑娘果真容易招惹是非,不久,她和吕新明闹出了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