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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赵逢春无言,心里很凄凉。他明白,怀里抱的这个女子,这个高中同学,正是他想要抱的,抱一辈子都抱不够的,他嘴里无端地又有了烤红苕味道。这女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喜欢过另外一个女子,他和何蓉蓉拥抱、亲吻,都很用心,甚至与蓉蓉走到了零距离,把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那女子和怀里这个女子还是不能比!他与何蓉蓉在一起,身体无论怎样接触,灵魂却一直在游荡,可是,和柳雅平在一起,尽管只是拥抱,但绝对是全身心投入,是忘却了整个世界、心窍都被她塞满了的感觉。

    “逢春,我是结过婚的人,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怀一个你的娃,那样就好了,我跟前会有一个你,一个碎碎的(小小的)你,一个能长大的你,我一辈子就有寄托了。”

    逢春被柳雅平说得心潮澎湃,他心底里涌上无尽的柔情蜜意。

    “你叫我该说啥?雅平,再甭说了,你再甭说了……”小伙子也已经泪流满面。

    53.政治勇气

    到了春播时节,赵逢春能正常出工干活了,受伤部位不痛也不痒,看来不会留下后遗症。

    第三生产队的干部正为种高粱发愁。

    “今年还种不种高粱了?你大家先说。”队干部开会,队长何忠孝皱着眉头把议题摆在大家面前。

    “我看还要种哩。年俟县上、公社叫大面积种,今年猛乍不种了,上头又没说话,咱不是寻地挨头子(挨训)嘛!”会计何希年说。

    “还要种高粱?嫌社员不骂咱?吃高粱面把肠子都挂烂了,谁吃谁‘把’不下,喂给牲口都不吃。”妇女队长秋凤说。

    “只要产量高,粮食打得多就好。高粱不好吃,咱少留些,多缴公购粮不就行了?”何希年坚持他的意见。

    “缴公购粮还不是给人吃哩?给工人、干部、解放军吃这种粮食,咱丧良心。”

    “耶,耶,看你说得嫽的!你比黎宏轩、冯乾坤觉悟都高?县上、公社领导叫咱种高粱,不怕把工人、解放军吃得‘把’不下,看你熬煎的。”

    何希年讽刺挖苦秋凤。

    “叫我说嘛,高粱种不成了。”何忠孝说,“不光吃不成,论亩产也不见得比包谷高。年俟种了高粱的地,麦苗黄不拉几,死不蔫活不旺,那东西太费地力。要叫我做决定,咱一亩高粱都不种,咱又不开酒厂。”

    “忠孝哥,不行的话先问问大队,看郭主任咋说。人家说不种咱就不种,人家说种咱继续种。”春节前刚刚被选成副队长的宋崇德说。

    “也对,我先请示大队领导,毕了再商量。”何忠孝说。

    何忠孝找到大队革委会主任,郭佑斌说:“年俟种高粱是上头叫种的,今年县里、公社也没说不种,恐怕还要种哩。”

    “社员都不情愿。再种高粱咱当干部的要挨骂。挨骂不要紧,关键是烂松高粱牲口都不吃,种下以后是个祸害。”何忠孝申辩说。

    “社员知道啥?咱是干部,干部不听上头的话,那是寻着招祸哩!”郭佑斌说。

    何忠孝回到三队,说大队的意思还要种哩。何希年说:“你看你看,我说嘛!”秋凤说:“大队干部吃屎了。”宋崇德说:“大队叫种咱就种。”何忠孝说:“少种些,多栽些红苕。”

    何忠孝没料到,第二天他安排社员出工种高粱,遭到本队群众的反对和抵制。

    “你这些干部,眼窝瞎了还是心瞎了?”雷奎生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你的看不着牲口都不吃高粱?谁吃了那东西把尻子没憋破?地里种一年高粱,好几年不长东西。还种哩,想咋吗?”

    “我也不想种,大队叫种哩。”何忠孝解释说。

    “你毬大的官,还怕把官帽丢了?我就不信上头的干部都是猪脑子,明明是瞎事,硬逼着老百姓弄哩。咱硬撑着不种,上头的干部把毬咬了?”

    “奎生你算个啥东西?你说不种就不种?没人咬你的毬,高粱还得种。”何希年说。

    “要叫我说,咱三队坚决不种。上头干部非叫种,咱不会跟他讲理?”

    雷奎生坚持说。

    “就是就是,奎生说得对。”许多社员都站出来支持雷奎生。

    “哎呀,你大家不是为难我嘛!”何忠孝两手摊开说,“大队郭主任说要种,就咱队里不种,上头怪罪下来,我是第一个挨头子的!”

    “你一人挨头子,总比全队男女老少吃得‘把’不下强吧?老话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顶住不种高粱,全队社员都说你好哩。再说,咱种成包谷,栽成红苕,秋后照样给国家缴公购粮,上头领导能把你咋?”雷奎生劝说何忠孝。

    “忠孝哥,你甭跟他的啰嗦,叫崇德哥派活,我看谁敢不去种高粱?

    不去挣不上工分。奎生这熊还能得不行!”何希年说。

    “咦大大,你还真像个干部?”雷奎生被何希年的话惹恼了,“何希年,你是个槌子,驴槌子!你还把自己当个人物?我今儿不挣工分,你这些干部要派大家种高粱,我看谁敢去?我豁出了,谁去,我拿铁锨照准他脸砍哩!到时候甭说我是二毬。”

    “用不着奎生哥拿铁锨砍谁,种高粱大家都不去!”有人站出来声援雷奎生。

    “就是,坚决不种高粱!”几个雷奎生本家的社员也站了出来。

    “奎生说得对。”赵逢春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声表态支持雷奎生。

    “奎生你想咋?煽动社员闹事哩?你得是想破坏农业学大寨?”何希年被骂,恼羞成怒,想扣大帽子压制雷奎生。

    “我破坏你妈的屄哩!”雷奎生“二劲”上来了,毫不客气对着何希年破口大骂,“×你妈,你是个槌子!你给谁扣大帽子哩,我怕你?老子就破坏学大寨哩,你有本事拿根绳绳把我绑了,坐监狱哩还是枪毙哩?到莲花寺劳改砸石子也不怕!×你妈,有啥本事都使出来,老子要怕你是女子生下的!”

    “你狗日的骂谁哩?”何希年面子上不堪,装腔作势往前扑,要打架的样子。

    “来,你来,我手里的铁锨要是不敢把你的脑开了,老子是女子养的!”雷奎生眼睛都红了。

    “算了,算了,你看那熊样子,真个要打捶哩?”何忠孝赶忙站出来劝架,“今儿先不种高粱,把地再耙耱一遍,至于种啥再商量。我给大队说去,能不种就不种。”何忠孝采用息事宁人的方式化解矛盾。

    对种高粱,不只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生产队反对,也不只是雷庄一个村子有抵触情绪,社员普遍不愿种高粱的情绪和意见早已反映到公社书记冯乾坤的耳朵里了,但是,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种从外地引进的粮食作物确实不适宜本地,公社机关食堂也曾率先吃高粱面,冯乾坤本人也有过“把”不出来的经历,石川水库民工因为食用高粱拉不出屎影响战斗力的情况全县上下都知道。前几天他带领公社干部查看返青的麦苗,发现上年度种高粱的地块长势普遍差,说明这种作物高产一年会导致同一地块数年减产。能不能在雷庄公社干脆不种高粱?这样做显然会得到老百姓拥护,问题在于县上黎宏轩主任没说话,作为下级,怎么能自作主张呢?那么,积极主动向县领导反映情况,提出不再种高粱的建议?这岂不是要做出头椽子?出头的椽先烂,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况且谁也不知道黎主任眼下是啥想法,他要是认识到种高粱的危害,想打退堂鼓,下头的干部去提建议,说不定是好事,能给他台阶下,但万一黎主任要继续坚持种高粱,自己提反对意见,是不是寻着挨头子哩?

    冯乾坤左思右想,觉得必须谨慎从事。问题在于节令不饶人,要不要继续大面积种高粱,必须在短时间内给基层干部群众一个交代。这件事把平日处事果断的冯乾坤弄得几乎一晚上没睡,他辗转反侧大半夜,最后做出决定:专门去给县上领导汇报,争取黎主任让雷庄公社少种高粱或者不种高粱。

    一定要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先探探口风,听听县上领导的意思,然后想方设法把意见表达清楚。即使不行,也算为雷庄公社的老百姓做了一回努力,起码对得起良心。冯乾坤想。

    冯乾坤根本没想到,到县上事情办得很顺利。县革委会主任黎宏轩说,基层关于种高粱的意见他已经听到不少,他也知道高粱磨成面吃起来粗涩,导致消化系统障碍,做牲口饲料也不好,而且这庄稼费墒、费地力,特别不适合干旱地区。黎主任还说,有人建议在县城西北杜康沟建一个酿酒厂,把全县收购来的高粱用作造酒,但实际做起来也不容易,眼下应该先减少高粱种植面积。

    “农业学大寨要因地制宜。作为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要善于总结经验,发现问题,有了偏差及时纠正。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必须目光敏锐,对每一件新生事物要及时发现,因势利导,但是也要注意及时调整策略,保证在任何时候都立于不败之地。我很感谢乾坤同志敢于给县上领导提出意见和建议,这说明你具有政治敏锐性。关于雷庄公社今年要种多少高粱,甚至要不要继续种,都由你们自己决定。但县上也不是放任自流,我要夏粮丰收,秋粮也丰收,一定要把伟大领袖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教导落到实处。”

    听了黎宏轩一席话,刚才还紧张得出了满头汗的冯乾坤一下子轻松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县上领导就是县上领导!黎主任水平就是高,抓一件工作,干起来雷厉风行,疾风暴雨,等到发现问题,又能及时调整,做出正确的决断。既敢于开拓前进,又敢于在适当时候否定自己,这需要多大的政治勇气?像黎主任这样从陕北来的干部,“文革”初期或多或少都受到冲击,但是当他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一把手,仍然敢想敢干、思想活跃,是充满朝气、勇于进取的领导者。冯乾坤不由得从心底对这位顶头上司感到钦佩,他觉得从黎主任这里不仅学到了领导艺术,而且学到了一种革命精神。

    冯乾坤急急忙忙赶回雷庄,立即组织召开临时“三干会”(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会议),把县革委会黎宏轩主任的指示精神传达到基层。会后各大队、小队干部把精神向群众做了传达,全公社社员齐声叫好。许多生产队干部叹息培育的红苕苗子太少,扩大栽种面积恐怕有问题。

    “有个瞎熊硬叫种高粱哩,他妈日的,张得不知道姓啥!”雷奎生满村子指桑骂槐奚落何希年,“拿上头领导吓唬咱哩,领导哪达像他这号猪脑子?上头的干部咋不叫种高粱了?人家知错能改。这个瞎熊,想骑到社员头上尿尿哩!”

    雷奎生骂人的话传到何希年耳朵,气得他肚子鼓胀,但他对雷奎生的“二劲”领教过了,轻易不敢招惹,况且这件事公社、大队的风向变了,他一个小小生产队会计又能咋的?何希年只好忍气吞声。

    “对了对了对了,你不就是耍二毬耍到向上了嘛,还得理不饶人?把你屄嘴夹住!”何忠孝认为雷奎生骂何希年有些过分。

    “咋哩,你这些人明明不对,还不叫人说?要不是我耍二毬,高粱苗这阵儿都长出来了,你就该挨骂了。你不感谢我,还说我哩?忠孝叔,你爱听何希年这狗头军师的话,迟早要招祸哩!”

    54.了断情缘

    何蓉蓉的信越来越少。

    自进了县城,这女子起先每星期来一封信,后来半个月、二十天一封,最近,在赵逢春的印象中,她好像一个多月没来信了。以往的惯例是每接到她的来信,逢春都要回信,何蓉蓉不来信,逢春也从不主动给她写信。每每读到何蓉蓉的信,逢春都很激动,虽然她的信缺少文采,不太会表达柔情蜜意,但小伙子总能联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勾起甜蜜的回忆,从而也加深了思念之情。每次读罢何蓉蓉来信,逢春总要把那台碧绿色流线型半导体收音机拿在手里把玩,这是个念物,是他与何蓉蓉一段情感的见证。

    何蓉蓉的信为啥越来越少?晚上,逢春在被窝里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空间距离的阻隔,相亲相爱的少男少女必然会疏远,会逐渐淡忘?把何蓉蓉和柳雅平做个比较,她俩谁更让人思念,更让人牵肠挂肚?平心而论,还是对柳雅平的思念更浓烈些。尽管与何蓉蓉接触得更多,也走得更远,但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还是赶不上柳雅平。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柳雅平又回甘肃去了,严格意义上讲他和她结束了,最多只剩下一点儿回忆,但何蓉蓉不一样,她在仅二十公里远的县城,她不久前来信仍在回味与自己身体接触的美妙感觉,仍信誓旦旦说要和他结婚,白头偕老。既然这样,为什么她的来信日趋减少?为什么自己也觉得对她已逐渐淡忘?看来两人的距离不仅仅是空间距离,而且心灵日渐日远。难道这会是真的?

    爱情真是一个谜,很复杂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