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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牯牛岭上,尸横遍野,蓝军装的东北军士兵和黄军装的黄莆军士兵交错的躺在一起,有的残缺不全,有的肠流满地, 殷红的血渗进了脚下的土地,目及之处,几成人间地狱。毅卿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他看着士兵们清理出的高高的尸堆,在残阳下如同浸透了血浆般赤红,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心中尽是悲凉。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也许会在关外或者江南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也许他们只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也许他们这一生中都不会有杀戮和鲜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他们牵肠挂肚的妻儿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亲人,已经化为了牯牛岭上一捧无名无姓的泥土,倘若有一天妻儿知道了亲人的死讯,长歌当哭埋骨处,却向何地寄哀思?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声传来,毅卿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上尉军官正扑在一个黄莆军士兵身上仰天长嚎,泪流满面。毅卿走到那名上尉身边,龙云严厉的用手推了他一把,“司令在这儿呢,嚎什么嚎!又不是自己弟兄!”
  上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尸体,嘶哑着嗓子哭道,“怎么不是……他是……他是我的亲弟弟呀!”
  毅卿的心沉了下去,他仔细看看那张满面尘灰、略带稚气却永远闭上了眼睛的脸,和跪在跟前的上尉确实有几分相象。龙云的语气和缓下来,“你弟弟怎么会参加了黄莆军?”
  “他原来参加的是张炳昌的豫军……”上尉抽泣着,“汉口会战前,我们才见过最后一面,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
  “来人!”毅卿下命令,“找一付象样的棺木,把这位小兄弟好好入殓。”
  上尉感激的看着他们的司令,眼里泪花闪闪,“司令,你要是可怜我们兄弟,就放我回家吧!家有六旬老母,弟弟一走,只能靠我颐养天年了!如果我再有不测……那我娘她……”
  “你想当逃兵?”龙云闻言就拔出了枪,“奉军军纪,战时退缩,扰乱军心者,立毙不贷!”却被毅卿拦住了。
  上尉失神的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脸色灰的吓人。突然像得了臆症一般噌的拔出短刀,一刀下去,血花飞溅,一小截食指掉落在地上。龙云急的大骂,“你切掉右手食指,以后还怎么拿枪打仗!”
  “我真的不想打仗了……”上尉举着血淋淋的右手,跪伏在地上痛哭,“求求司令,放我回家吧……您行行好,给我娘留个指望吧……”毅卿觉得那哭声像一把刀在切割着他的心,他知道这个先例不能开,开了必乱,可是,难道就让六十岁的老母亲孤苦伶仃的过下半辈子,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回家?谁不想回家?我儿子会喊爹了,我一句都没听到!”龙云的眼睛也红了,“放走你一个,军心必乱!”说着枪已经举了起来。
  “住手!”毅卿话音未落,龙云已经扣动了扳机,枪响了,一注鲜血从上尉的额心喷出,他晃了晃身体,一头栽倒在弟弟的尸体上。
  惊鸦四散,残阳如血。黄土露天的牯牛岭上一片静默。
  毅卿用尽全身力气扇了龙云一个嘴巴,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听着格外响亮,震撼人心。龙云这个刚强的汉子头一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声跪在那两具尸体前,“好兄弟,我龙云指天发誓,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一定给你娘养老送终!好兄弟,你就安息吧!”龙云颤抖着手合上了上尉圆睁的双眼,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毅卿的眼眶湿润了,不过在下属面前,他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哭的声嘶力竭的龙云,他心里生出一丝歉疚,龙云是对的,现在还远没到马放南山卸甲归田的时候,前面还有无数的恶仗等着他们,军心不能乱,士气不能动摇,上尉作为军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死在战场上。他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兄弟俩的尸体上,用力按住龙云的肩膀,黯然道,“奉养老人,也是我常毅卿的责任。亡灵面前,绝无戏言!”
  
  黄莆军第八军军长钟子麟是江季正的得意门生,也是黄莆军校出身的将领中资历最浅、官阶最高的。年仅二十五岁的他,在大多数同窗都还只是营长、团长的时候,就已经作为一军之长统领三万黄莆精锐了。要说钟子麟有什么过人之处,最显眼的也是最能博得长官青睐的,便是他打仗的“快、狠、准”,快是指曾经一日之内连克三镇,狠起来敢抱着机枪亲自带队突击,准则是第八军从不打皮毛之仗,要打便是直捣黄龙的硬仗。北伐军总司令江季正对这个能打敢拼又满腹经纶的学生十分赏识,不仅破格提拔他当了全军最年轻的军长,甚至在作战会议上说出“如果有十个第八军,何患北伐不成功!”这种明显偏心眼儿的话,可见对钟子麟的器重非同一般。抛开打仗不谈,在军容军纪上,钟子麟显然也是最入江季正法眼的将官,身高一米八五,身姿挺拔,仪表堂堂,站如松,坐如钟,夏不持扇,雨不执伞,风纪扣无论寒暑严丝合缝,一身将官服从来都是平整如新。江季正曾在一次检阅中亲口夸赞钟子麟为“军人楷模”。
  就是这个自视甚高以快速战著称的“军人楷模”钟子麟,却在洛阳战役中,被他最看不起的对手——世家公子哥儿常毅卿,拖进了旷日持久的苦战泥潭。
  洛阳,已经成了一架巨大的搅肉机。
  
作者有话要说:点击进入四君子传奇吧有兴趣的大大们可以去看看,呵呵,那是我的自留地!
                  三十一
  春暖屠苏,杨柳吐绿,又是一年春来到。
  正在徐州前线和山东军韩澜生部鏖战的北伐军总司令江季正收到了一封令他大为光火的电报,第八军军长钟子麟从洛阳前线来电请示:苦战月余,伤亡过半,是攻,还是退?
  能让百战将军钟子麟也打起了退堂鼓,这个常毅卿到底有什么能耐?江季正想起陪同孙总理赴天津谈判时,在塘沽码头上见到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公子哥儿,颀长单薄的身材,白皙俊俏的脸庞,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把骁勇善战的钟子麟挡在洛阳城外整整一个月,难道他是才武而面美的兰陵王转世?还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江季正百思不得其解。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随之而来的一则消息却叫他的心情为之一振,孙夫人将亲临前线慰问苦战的北伐将士,从美国筹款回来的沈美绮也将随行。
  回想八个月前,孙总理的陵园在广州落成,他曾经带着黄莆军旅长以上所有军官素衣披白,在总理灵位前立下铮铮誓词:
  嗟我将士!尔肃尔听,国民痛苦,火热水深。土匪军阀,为虎作伥,帝国主义,以枭以张。本军兴师,救国救民,总理遗命,炳若日星。吊民阀罪,残厥凶酋,复我平等,还我自由。我不牺牲,国将沉沦,我不流血,民无安宁,国既沉沦,家孰与存?民不安宁,我孰与生?生则俱生,死则俱死。存亡绝续,决于今兹!”
  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庞如朝日初发,慷慨激昂的誓词响彻在云霄天际。孙夫人沈美晴眼含热泪,走下主席台为这些平均年龄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们整理肩章,端正帽檐。带着女性柔美的纤细玉手拍在军官们血气方刚的坚实肩膀上,重若千钧。当时他在北伐动员令中说道:爰集大军,先定三湘,规复武汉,进图中原,以期统一中国,复兴民族。而今天,三湘已定,武汉光复,只有中原战场还是胜负未定。洛阳这个血肉磨坊吞掉了黄莆王牌军第八军的过半人马,而自己的“御林军”十一军也被韩澜生缠在徐州动弹不得。他不由的烦躁起来,韩澜生,又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又一颗打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十一军几次侧面诱敌的企图都被其看穿,总是追到半途打够本儿了就一溜烟的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害的十一军白白丢了几个营的“诱饵”,舍了孩子却没套到狼,他一想起来心里就窝的慌。
  江季正的目光投向墙上的那幅作战地图,红蓝箭头犬牙交错的纠结在洛阳——徐州一线。鲁南的西北军距离最近,且兵力消耗不大,增援优势得天独厚。可是……他想到这里气又不打一处来,梁文虎,这个明地里易帜暗地里投机的新任“西北王”,从参战至今,挑肥拣瘦,畏首畏尾,大部分时间都躲去了后方偷闲,还美其名曰“补充兵员,休养备战”。见到常韩的部队更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要多怂有多怂。可是到了该认怂的时候,这位仁兄却偏偏逞起英雄来,把带着北伐军总司令和国党主席联名信前去拜访的日本军部参谋抛尸荒野,还把关东军俘虏整得狼狈不堪,害的他江季正被日本军部连篇累牍的抗议折磨的耳朵起茧,原先商量好的军火交易也黄了,平白无故的惹了一身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