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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小苏珊就是一个乖小孩,长大了是个乖女孩。她从没让她的父母操过心,而她的生活也从未遭到重大的苦难。当她的母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她休学回家照料,没多久,第二次的发作便带走了她母亲。她的父亲并没有独身太久,带着苏珊的祝福,结婚退休到南弗罗里达居住。苏珊则留在她父亲最后任教的新奥尔良,找了一但秘书的工作。

  在遇到文斯前,苏珊不乏追求的人。即使在遇到文斯时,她也不是一下子就为他的追求着迷。相反的,是文斯的体贴、多情,一丝一点的赢得她的好感,进而达到了彼此相属的境界。

  依嫚虽然不高兴文斯娶了一个不属于他们上流圈子的女孩,但她也找不到苏珊任何错处,苏珊有如‘完美’的化身,不仅赢得所有黑家人的认可,同时也赢得他们一致的尊敬与赞赏。

  在两年多的夫妻生活里,文斯对她的呵护未曾稍有忽略,他把她放在第一位,高于他的生命,高于黑家,高于他的事业,甚至在他立的遗嘱里也把他所有的东西,包括家庭企业的股票权,全数遗留给她。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些身外之物过去对她不重要,现在没有了文斯,那些东西更甚于粪土。

  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伤口合愈了,痛苦也因麻木而没知觉了。起先,当依嫚和斯顿知道苏珊没有像他们所预料,把股权转给斯顿,反而决定参与时,他们极为不满。等到后来,他们逐渐明白苏珊不仅在风度、做人上成功,连处理生意也有其独到的冷静手腕、技巧时,他们不再反对,苏珊绝不是一个自视高、专断独行的女人,她一直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人——直到另一个黑家人闯进她的生活领域。

  三个礼拜了,三个礼拜来她一直试图让那个晚上的奇异感受消失、淡渺,甚至希望不复记忆,但每每总有人提醒她有个名叫黑克德的人的存在,新近社交圈的热门话题似乎变成黑克德,不管男的、女的——尤其是女的——看到她总向她打听克德。天晓得她知道他些什么,在两支舞的时间里,她的脑子被那双眼睛弄得什么都模糊不清。

  事实上有关他的消息,都是斯顿告诉她的,他告诉她克德正在整修那幢木屋,斯顿想追查他向谁借这么多钱,追查的结果是他每一样都付现金,而且在银行里还开有一个户头。斯顿和依嫚花了好几个小时反复研究克德回来的目的,及怎么有那么一大笔钱。苏珊觉得他们实在别扭得有点可笑,任何年事稍大的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这是合情合理,他们为什么这么多疑呢?

  苏珊拒绝侍者的酒,眼睛不期然的瞟向晚宴的女主人盖珞莲脸上,早在她跟斯顿抵达时,她就注意到珞莲的脸色不对,不如往常热络,原先她还猜测可能珞莲不怎么支持威廉出马竞选公职,现在她却不做如此想。因为珞莲已由拘谨变得焦躁,而且频频望向门口,是什么特别人物要来吗?

  苏珊心念才转,门铃便响起,她看见珞莲的脸倏地变白,随即快步的迎上去,苏珊的好奇心愈发浓重了,珞莲并不是个趋炎附势、好阿谀谄媚之道的人,也就是因为这点,她对来人的身分更加好奇。

  当她看见进来的是华乔治和华雅薇夫妇时,她不自禁挑高了眉毛。没道理,固然华氏夫妇是社交宗顶,但盖、华两家的交情又不是一朝一夕,没道理紧张呀!跟在华氏夫妇后面进来的是美艳的华芝儿,再后面是——

  原来如此,原来珞莲紧张不安的是克德,她知道克德会跟芝儿一起来,而她怕两个黑家人共处一室的结果。不过,她实在过虑了,苏珊暗忖。斯顿当然不会喜欢这件事,但他更不会当众留人笑柄,问题出在黑克德,决定权是操在他的手里。

  在几支舞后,苏珊和三、五个朋友一起聊着,眼睛却移向不远处的斯顿,看来今晚的希望是落空了,一旦涉及政治,温文儒雅的斯顿就欲罢不能。她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依嫚和斯顿则颇热衷政治,而斯顿参加宴会一向都拖着她,她难以拒绝也拒绝不了身为黑家人的义务。

  苏珊轻喟的望向跳舞的几对,下一瞬间,她僵住了,克德搂着华芝儿翩翩起舞,一双蓝眸却直视着她,他的脸上、眼底没有一丝笑容,无礼的目光逡巡她全身又回到她脸上,直勾勾的瞪着她,他怎么可以这样,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居然用那种眼光看她。

  苏珊气愤的转过身,她一点也不惊讶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身边没有女伴,她才惊讶。

  她脖子的汗毛突然竖起,苏珊警觉到是谁立在她身后,也感觉到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的手触到她腰的同时,他深沉的磁性声音也在她头顶响起。

  “跟我跳舞。”

  转瞬间,她被旋转过身,接着被带进他怀里,这太疯狂,也太不可思议,前一秒钟她还在气他、恼他,下一秒所有的感觉全飞掉了,他到底对她下了什么魔咒?

  她强鼓起勇气,抬起头迎视他,有一个感觉爬起来了,是晕眩、无力,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快,一下跳得比一下重,她的皮肤开始炽烫,手脚开始虚软,她觉得整个人似乎被一团温热的火包住,把她烧向云端,烧向虚无。

  “我一直努力的避开你。”

  他?避她?可笑,危险的人物是他,又不是她,如果真要谁避谁,说什么也该是她躲他才对。

  “你成功了。”

  “才没有,”他搂着她腰,头埋到她鬓边,“我想跟你做爱,这件事你得负全责。甜心,我是你的了。”

  这种话按理应该会吓着她,但事实上并没有,她只是迷蒙着眼望着他漂亮出色的五官,然后再慢慢闭上眼睛。世界、其他的人、事、物,似乎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克德和她。

  “你,”他咽了一口气,“你这个模样看起来就好象我正在跟你做爱,我会被你弄疯的,甜心。”

  事实上他的确是在跟她做爱——用他温柔的眼神、言语,用他随着音乐带着她的每一摩擦、相触。自文斯去世后,她不曾吻过别的男人,也不曾正眼瞧别的男人一眼,但现在,她发现她完全被克德蛊惑了。

  “芝儿是跟我一起来的,所以我必须送她回去。”他亲吻她额头,“你明天下午在家吗?”

  她费力的思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没关系,就算有取消也就是了,她点头,“在,在家。”

  “明天我有事要办,不一定九点到你家,但我一定会去的。”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在我认识你那天后就知道了。”她感觉得出笑意从他的嘴角泛起。

  曲子结束了,苏珊自动的退开一步,但他收紧她的腰,雪白的牙齿和乌黑的胡髭恰成对比,“不能走,你还得替我遮护几分钟。”

  红霞悄悄爬上她细白的粉颈,“我们不该跳舞的——”

  “我们得找个角落站,”他的眼晴又在跳舞了,“我现在还不能坐。”

  她的脸更热烫了,他低笑一声挽着她走到室内的一角,他让她倚墙而立,自己则成了她与室内阻隔的屏风,他仔细的、慢慢的审视她的脸,好象在研究、解析她的表情、想法。突然——

  “你是跟斯顿来的?”

  “嗯。”解释的话到了唇边又咽回,她没有必要跟他解释她所以来的原因,更没有必要抱歉她是跟斯顿来的,但他严肃的眸光突然冷冽的教她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介入三角了?”他的声音低如耳语,“你跟他——”

  她不想听见他任何侮辱的话,“没有。”

  他的嘴翘了一边,“好,我只是想确定是不是有别的情敌,就算有也阻止不了我,不过,我喜欢摸清楚状况。”

  注视她的眼睛慢慢凝聚出一种皱纹,似乎他突然有一种预先没想到会有的思绪扰乱了他,他当然不可能突然觉得该提防她,也不可能突然发觉该顾及她女性的脆弱本质。女人对他应该早已没有神秘感可言,但是他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她不是他身边那一型的女人。

  不管他想的是什么,皱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非常轻,又非常柔的微笑,他指尖抚了抚她面颊,轻声道,“明天哦,甜心。”

  多年的自我训练,使苏珊如往常的每一个宴会,优雅完美的退场,甚至连斯顿也没感觉到她的异状。一直到她躺到床上,她才容许克德浮上脑际,想他英气俊挺的脸孔,想他如磁石、如星辰的眼睛,想他如婴儿软发的黑胡。

  他就像一瓶上好的香槟,不仅迷乱了她脑子,也左右了她对身体的支配能力。可是,她怎么能让自己如此盲目又无助的跌进他所织的网?她会是他的玩物,就像过去他的女人一样,在他找到新鲜、在他玩腻以前,陪他玩一场爱情迷藏。她怎么能自甘堕落,做他的几百件玩具之一?她从文斯那里得到真正的爱情,不管在精神或肉体上,她和文斯所共有的都无比丰硕而美好,有了这样的经验,她又怎么能背叛对文斯的爱。

  虽然她的身体不服从她的命令,但她真的能任身体率性而为?克德本来就是一个超乎寻常法规、不拘规范的人,他的名声早已没什么好保护的,可是她不同,跟他说说话、跳跳舞、默默相视,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在玩火了,果真听了身体那种不理智的、淹死人的欲望,到头来身败名裂的是她、受伤受苦的也是她,她不能笨到那种地步。

  如果他真想回乡定居,真想交个朋友,她会伸出友谊之手。但也仅只于此,不会有多一分的情愫存在。而如果他执意地要像他的眼睛所表现的那么粗率,既不顾闲话又不顾别人,那她会全然的拒绝他。他可以不顾人伦、不怕闲言,可以随心所欲,她不行。她得顾忌别人,得约束自己。她已经习惯光明的世界,也生来就保守、严谨,她可以原谅自己的心动,可以原谅自己在五年的独居生活后,因异性的诱惑产生了一些些遐思、旖想,但她绝不能任性的毁了自己的世界、天空。

  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她照例的驾着她芳龄八足岁的奥迪到‘墨园’会同斯顿及依嫚一起上教堂做礼拜。斯顿没有提克德也是昨晚盖家的座上客,他起劲的跟依嫚谈盖乔治的政治主张,除非对话直接扯上她,苏珊才礼貌的应答两句,否则她一直保持缄默。即使在整个午饭过程中,她也没有说上几句话,而她的两位姻亲亦没有试图把她拉入他们的谈话,他们已经习惯她常有的安静,就像他们接受她静谧的浅笑一样。

  当他们离开餐厅,走进小客厅坐下时,管家罗太太带了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太太,有人找你。”说完,转身离去。

  罗大太在黑家已经做了五年,显然她没听说,也没见过黑克德,因为她的介绍词和表情在在告诉所有人,她对她所带进来的人陌生的很。

  当他的眼睛和她相触时,苏珊意外的发现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懊恼。仅仅是一闪而已,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她望着他迈着优雅敏捷的脚步,走向依嫚,低下头亲吻她面颊。她注意到甚至在他唇未触及时,依嫚的脸就已经变成粉红色的了。

  “克德呀!”即使如此,依嫚的声音仍保持惯有的贵妇声调,“我们刚吃过饭,你要早一点来的话,就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用饭了,要喝点什么酒吗?”

  “纯威士卡,谢谢。”

  他挑了一张咖啡皮扶手椅懒懒的坐下,一面接过依嫚递给他的琥珀色汁液,一面伸长了腿啜饮。小客厅内很静,静得只剩下挂钟的吊锤摆动声,斯顿的脸有如燃煤,一秒比一秒赤红。依嫚踌躇了半晌才坐回椅子,双手摆在膝上,苏珊没有动,她的表情始终不曾改变,平静的像池水——这是指外表看起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都快震断肋骨,跳出体内。这简直太没道理,他只是走进来坐下,对她的影响却有如电击,这太——太不健康了。

  他漠视变化莫测的三月初春天气,只穿了一条黑西装裤,一件蓝色丝质衬衫,把他整个人烘托得更加耀眼,她极力控制,不愿去看他,但她的眼睛就是不听话,除了他什么也不看。而后,她发现他右手小指上戴了一枚金指环,一枚女孩子的结婚戒指。是怎样的女孩重要到他愿意戴她的戒指?苏珊五味杂陈的望着他的手。

  “你——可有个理由来?”斯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克德半场了扬眉,“你——可有个理由‘如此’多心?当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我很高兴你颇有几分头脑,我晓得你不会喜欢听。我要告诉你,有一个笨表亲可不是一件能快乐得起来的事。”

  苏珊眯细了眼,他是故意的,他今天是专程来挑衅的。

  斯顿闭紧嘴,依嫚绷紧的僵坐着。室内再度陷入死寂,苏珊怀疑的目光由克德转到他们二人脸上,她几乎立刻的感觉到她的婆婆和小叔完全明了这一次克德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把目光转回到克德,发现到他流露出一丝好玩的表情。

  等他制造够紧张气氛,他轻松的翘起二郎腿,懒懒的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这几年的日子,你们以为我游手好闲、四处浪荡。可是自我离开这里后,我就应聘在一家石油公司担任类似摆平麻烦的工作。”他眼睛在看到他婶婶和堂弟的震惊面容时闪闪发亮,有着浓浓的笑意。

  “我替他们办事,”他柔柔的说,“没有头衔,有的只是张合约和办事方法……我在工作上出奇的胜任愉快,成果丰硕得惊人,因为我通常不接受否定的回答。”

  依嫚是第一个恢复镇静的人,“我很庆幸你的工作能胜任愉快,只是——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个?”

  “我只是要你们了解我今天的地位,你们可以把它看作是项浪子奇迹,随你们的便,言归正传——”

  “我们跟你没‘传’好‘言’。”斯顿粗暴地打断。

  克德不耐烦的瞟他一眼,“黑家在阿拉巴马、南密西西比以及路易斯安那州有不少土地,据我所知,我继承了一部分,但我真正感兴趣的,却不在我继承之列,如果有的话,我今天也不会来了,过去十年来一直有许多家公司跟你们接触过,但你们老是给人家打回票。根据最近的地质探勘报告,山上那块地所蕴藏的石油及天然气,比早先估计的要来得多,我要替我们公司租下那块地。”

  “不!”斯顿当下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早在第一家公司找上门来时,我跟妈妈还有文斯就讨论过了,我们不要黑家的土地被凿得千疮百孔。”

  一股激寒的冷锋,密密的环抱住苏珊。严格说起来,那一大片土地称不上是山,它只是一块起伏波折的丘陵地,上面长满浓密的松林,她一直很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甜美静谧,但克德为什么向斯顿和依嫚要?难道他不知道?

  “怎么?难道赚大钱不再是黑家的宗旨之一啦?”

  “我们只是不要为了一个未知数扰乱了山地的平静。”依嫚淡淡的解释道,“那种彻底的破坏不是我们所乐意见到的。”

  “十年之间变化是很大的,”克德举杯浅啜一口,“现今的钻凿规画极周详、也较完备,不会有破坏的情形。而且,这次的调查报告指出的蕴藏量比先前的都来得庞大。”

  斯顿突然纵声大笑,“谢啦,我们会考虑,说不定我们终究还是会决定钻凿,只是我不认为我们会‘用’贵公司。”

  满意的笑容渐渐在克德脸上扩大,“我倒认为你会,小老弟,否则你就得上法院诉讼一番了。”

  苏珊虽然听不懂他意为何指,但她知道他这一击正打在他们的要害上,他一张张的翻牌,一切都按照他的算计进行。他算定了斯顿的反应,算定了他手中的王牌有多大的威力,苏珊的寒意加深了。

  斯顿的脸灰白得了无生气,依嫚也雪白的像纸,整个人僵硬的像尊瓷娃娃。这么看来,依嫚也知道克德在说什么。

  斯顿粗哑刺耳的问,“你在说什么?”

  “说我的继承遗产呀,宝贝,”克德懒懒、甜蜜的说,“黑家的所有关系企业,我都占有股份的嘛,忘啦?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我一直没收到属于我那一份的红利,不论是那一家银行,都没有一分一毫存进我的帐户,我并不需要怎么深入调查,很快的就看到一些有我签字的伪造档,”他啜了一口酒,开始收紧绳圈,“我想现今的法律应该还是有列伪造和偷窃的处罚条例,想来你大概以为我是永远不会回来,所以你跟依嫚婶也就很大方的‘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放进自己口袋了。不是件挺体面的事,哦?”

  现在,依嫚看起来就像她随时会昏倒,斯顿则已经变成雕像,克德志得意满的牵动嘴角,“好了,关于租地……。”

  苏珊慢慢站直身,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她并不怎么惊讶斯顿和依嫚会联手窃取属于克德的合法遗产。做得很笨,但他们的看法向来和别人不同,他们认为属于某个黑家人的东西,也属于整个黑家。当文斯死后,依嫚简直气坏了,她不相信文斯居然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支配权,悉数留给苏珊,她一直认为应该是会交给她和斯顿。

  克德的算计失误了,他以一个黑家人的心理来臆测文斯,他以为继承权会归到依嫚和斯顿手里,他犯了所有黑家人的傲慢、自大毛病,这一次他错大了。

  “你恐吓错对象了,”她低冷的话语划破静寂,克德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斯顿和依嫚有罪,那我也有,我犯了不知情共犯罪,但,他们不能把地租给你,因为地是我的。”

  苏珊不记得是怎么开车回家,也不记得要穿外套,因为她不觉得冷,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一味地机械化行动。

  家里冷冷清清,厨房听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香味溢出。哦,她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爱梅休息不上班的。她把刚换下的外出服吊进衣橱,踌躇了一下又脱下才换上的家居服,她突然觉得好冷,寒气从心脏往四肢扩张,她突然觉得需要洗一个热水澡,需要藉热水来驱散透寒的凉意。

  怎么会这样,昨晚不是什么都想好,也计划好了吗?斯顿不是也早警告过她克德不是好东西的吗?为什么她要觉得这么悲惨?好象彻头彻尾被毒打了一遍,好象她打了一场败仗,那么疲乏、沮丧,这实在没道理的呀!

  没错,他是有权惩罚斯顿他们,如果他想用他们弱点换取土地租借权,那也是他的自由。问题是在于他的作法,他故意把他们逼向害怕的绝境,享受复仇的快感,他对他们一点也不容情,没有一丝眷爱、怜惜,他想看他们局促不安、恐惧畏缩,而他也如愿了。

  水冷了,她叹息的起身擦干身子,穿上咖啡色长裤和白衬衫,洗个热水澡的确暖和了不少——至少身体是暖一点了。

  苏珊踱向电暖器,检查看开关有没有开,随后又点燃壁炉的火,再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小客厅坐下,她注视着橘红的火焰,一口口的啜饮甜中带苦的液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端坐着,然后,门铃突然响起,门铃声还没有消失,来人又急躁的补上粗暴的捶门声。

  苏珊知道来人是谁,她也无意逃避。

  他半倚在门柱,呼吸在空气中化成一缕缕白烟,他的眼里有着生气的火焰,“我不要你来淌这浑水。”他劈头就说。

  苏珊退后了一步,让他走进屋内,并伸手接过他脱下的薄外套——原来他对春天的多变还是有点知觉——整齐的挂好。她很平静,心跳平稳、呼吸规律,似乎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也不再对他起任何遐思反应。

  “我刚烧了一壶咖啡,你要喝吗?”

  他的唇抿紧了,“你怎么不请我喝威士卡,醉了你不更好应付?”

  原来他是这么以为依嫚的?话到唇边,她又吞了回去。因为这极有可能,依嫚大可以请他喝咖啡的,因为饭后饮咖啡是黑家多年的习惯,而不管是斯顿或是依嫚,即使在社交时,他们也不怎么喝酒。

  “我屋里没有威士卡,因为我不会喝酒,如果你想买醉,请到别的地方去,我无意让你醉酒,因为我不认为喝醉酒的人会比清醒的人来得好应付。”

  “不错,你很有先见之明,就咖啡好了。”

  他跟在她后面走进厨房,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他正在打量她的住处,和分析这间房子和墨园的不同,这间屋子的每个房间都很宽敞,光线很充足,开了很多窗子,地板是原木地板,腊打得光可鉴人,处处摆了绿色盆景,烘托出一种温馨和静谧的气氛。

  她自橱柜中拿出两套棕色咖啡杯,把浓郁芳香的咖啡倒进杯里,“奶精?糖?”

  他摇摇头端起其中一杯。

  “小客厅有火,我们到那儿去。”她领先步出厨房。

  苏珊在面对炉火的沙发蜷坐下来,她瞅了靠在壁炉架的克德一眼,但见他转着头颅打量四周,先是望向她的书架,接着看向她摆在一旁还没有完工的刺绣,然后是音响组合、电视,他闭紧嘴不肯出声打破静默,好象在运用沉默的气势压迫苏珊,要她先开口。可是苏珊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这是她家,是她的地盘,她好整以暇的啜着咖啡,望着炉火,耐心的等着。

  他把咖啡杯用力的搁在壁炉架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苏珊抬起头。

  “还要咖啡吗?”

  “不要。”平淡的拒绝后,他又平淡的加上一句,“谢谢。”

  显然他打算摊牌了,苏珊微别过头放下杯子,“我想你是要谈土地租赁问题。”

  他粗鲁的骂了一句三字经,苏珊立刻站起身准备赶他出去,克德机敏的抓住她臂膀,用力一带纳入怀中,他的左手扣住她腰,右手抬起她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意图很明显,明显的教她发抖,所有的伪装崩溃了,她的心跳快了三倍,呼吸急促了四倍。她开始害怕,她不是怕他会伤害她,她怕的是自己,怕她对他的那种排山倒海式的欲望。她双手挡在他胸膛,抗拒他俯向她的头。

  “不要。”她撇开头,他火热的唇落在她颊上。

  腰上的手更加箍紧,下巴上的手像箝子,把她强搬回去,可是他的嘴并没有找寻她的,他的牙齿轻啃她小小的耳垂,然后徐徐滑向她咽喉,细细的移向她领口,她觉得她的心脏快受不了负荷,肺也快炸掉了。

  “不要,克德!不要。”

  她的声音虚软,她的手指使劲的握着、捶者,却无法推开他,她更加惊恐,因为她的神智渐渐昏乱,她焦急的意识到危机正在逼疯她。

  他的嘴终于离开她胸口,“甜苏珊、好苏珊,请别说不要。”他盖上她颤抖的唇,眼睛紧紧的瞅着她,“吻我。”

  她的身体在发抖、发烫,但她的理智在他的注视下,惊人的恢复,他的眼睛好冷、好冰,似乎他激情的行动是他仔细的计划。可怕的是,他完全清楚他的爱抚、碰触对她产生了什么影响,好象知道只要他再坚持下去,她不会再抗拒他,而只要她停止抗拒,就永远不会再反抗他。

  “不,我不要——”

  而他等的就是她的开口,他的舌头灵巧的钻进她齿间,她的理智猛然被电麻痹了,手指不由自主的爬上他脖子,钻进他浓密的发丛。感觉出她的反应,他的手由腰滑向她的臀部,抱高她与他结实刚硬的躯体紧紧相贴。一缕呻吟,轻得有如叹息,在空中瑟颤着。片刻后,苏珊惊慌失措的了解到发出那个声音的正是自己。

  不!

  不管声音有多小,她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提醒她不可以自甘堕落沦为另一个玩物。这种事对他有如家常便饭,吃饭后他甚至可以抹抹嘴,连声谢也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她没有盲目堕落到那种地步,她承认她是受到他吸引,但在发生关系前,心会是她首先奉送上来的东西。

  不!

  这次的声音更坚决,回荡更响亮,她扭动身躯,虽然她双脚构不到地,但她使劲撑开头和肩,挣脱他嘴的魔咒。

  “不要!”

  他的唇红而漂亮,她想她的也一定一样,他黝黑的胡子柔软的几乎让她没感觉到任何刺痛。她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有一瞬间她有种疯狂的念头,想把脸凑上去摩擦,为了否定掉那个疯狂的念头,她又坚定的重复了一次:“不要!”

  他的唇微微的弯起,“听说人的学习是经由一再的重复灌输,要是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两个字已刻进我脑海里了。”

  换作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她或许会欣赏他的幽默,但她只想要怎么才能让他放开她,离开他烧得死人的火热身体。

  “放我下来,求你。”

  他放了,放得很慢很慢,让她的身体贴着他的,一厘厘一分分的滑下滑下。她的身体更加的烫,她的手几乎不听大脑指挥,想偷溜上去攀住他脖子,但她拚命咬紧牙根,一等双足落地立刻倒退三步,退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他性感的唇很快绽出笑意,笑得好得意也好暧昧,“昨晚——你好象没这么‘防备’嘛!”

  苏珊从不说假话,更不擅睁眼说瞎话,即使承认有多困窘,“是……没有。”

  “那——是不是我白天看起来比较具危险性?”

  她面容严肃的迎视他猫般的眼神,“我不认为在你那样做后还能奢言信任。”

  慵懒、伺机的神情不见了,他眯眼注视她,“我做事向来讲究分寸,如果他们肯出租土地,丑话也就都可以省掉了。”

  她摇了摇头,黑色的秀发曼妙的摆动,“你是存心的。打你一进墨园你就设下圈套让他们跳。你早知道他们不会答应出租,早知道你的威胁会构成他们的牵制,你享受每一分钟摆布的‘乐趣’。”

  她遽然收口,另外还有一个疑点蓦地涌上她心头,黑克德是有备而来,有可能会疏忽?他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土地所有权是握在谁手里,说不定他是利用威胁依嫚和斯顿,想逼她出让土地,别说是黑家的亲朋,连外人也知道她对这两个她亡夫的至亲,有多维护。而且,更可怕的是,说不定他居心不良,想勾引她达到某种复仇的目的。或者,想骗取她,来个人财两得。

  “指控完全成立,我的确享受每一分钟的折磨快感。”

  “残忍又不必要。”她气他声音中的无情。

  “残忍?或许。但它却是非常有必要。”他不在乎的说。

  “为什么?满足你的报仇快感?”她看见怒火迅速在他眼中窜起。

  他弯下身添了几块柴,“我有我的理由。”他粗声粗气说。

  苏珊等了好半天,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不以为有向她表明的必要,“现在你知道他无权出租土地,你打算怎么处理斯顿欠你钱的事?”

  他严峻的瞥了她一眼,“我还没有决定。”

  苏珊慢慢歪向沙发坐下,难道她真指望他相信她?他很可能是那种谁也不信任,把所有想法锁在铜盒铁柜的人。她觉得被刺伤了。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吸引,要抗拒他的魅力。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对她有意。而现在她肯定了,如果他那些神魂颠倒的吻,真有什么的话,那也只代表一件事,代表他报仇的手段。她再怎么说是黑文斯的遗孀,是黑家的人,是他所憎恶想报复的黑氏份子之一。

  “土地的事,我还不能给你一个答案。我不是说不行,但也不是说可以。我得看过地质报告和生态研究报告,才能做决定。而且,我的决定是根据报告书,不是以你的任何要胁作基础。”

  “我不记得问你土地的事。”他冷笑道。

  “这不是你来的目的?”

  “是吗?”

  “拜托!”她疲乏的挥挥手,“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玩猜谜,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型的。”

  “是,对,没错,我完全同意。”他瞪着她,掀着唇说,“你坐在那里,冷静得像什么似的,一味地指责我下流,却始终没抬高一个音阶。告诉我,尊贵的小姐,你可有没有抬高声音过?你还有没有感情?或许你只是个瓷娃娃,一个好看却没什么用的瓷娃娃。”

  她被他突发的怒气和指责吓了一跳,“我当然有感情,”她小声的说,“我不要被伤害,我不要被你利用。”

  他遽然在她脚前蹲了下来,鼻子都凑到她眼前,逼得她往后挤进椅垫里,“你没有,就算有你也不愿接受这种感情。你要我,但你怕别人的眼光,怕别人不知道会怎么说你,对不对?你被你们那些自命清高、圣洁的人,所织的网绑得死死的。甜心,你真的很漂亮,但也只是只漂亮的冷血动物。”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痛击她的心,但她倔强的抬起下巴,“你根本不知道我。”

  “哦,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想激发你的热情是徒劳无功的事。”他犀利的攻击,“土地的事,我会再跟你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