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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蓓姬换上牛仔裤和红色套头毛衣,长发扎成马尾辫以方便作晚餐。她一边炸鸡好配马铃薯泥和自制长豆罐头吃,一边用老旧的炉子烤小甜面包。也许她该好好教训克雷一顿,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光谈话根本起不了作用。她先前就已经试过了,克雷不是转身走开根本不听,就是勃然大怒不断咒骂。更糟的是,最近她发现存放在罐里的钱不见了。她几乎能肯定是克雷拿的,但她要怎么开口问自己的亲弟弟他是不是偷了她的钱?
  最后,她还是把罐子里剩下的钱都拿去存入银行。她没留下任何可以变卖或典当以换取现金的东西。蓓姬自觉像个罪犯,这也使她更觉不该怨恨对家人的责任。
  除了美琪,没有人可以让她倾诉这些问题,但她又不愿拿自己的苦恼去烦那位年长女士。她的那群好朋友不是已婚,就是到其他城市自食其力地生活。如果她也能那样就好了。她不能和爷爷谈这件事;就算不必担心克雷,他的健康也已够不稳定了。所以她告诉爷爷她能处理。也许上班时她可以和麦先生谈谈,请他给她一些建议。除了家人外,他是唯一可能那么做的人。
  她把食物端上桌,呼喊迈克和爷爷。作了简短的感恩祈祷之后,边吃边听迈克抱怨数学、老师和整个学校。
  “我不要学数学。”迈克对她说道,用他那双只比她自己颜色稍淡的榛色眸子望着她。他的发色则浅得多,几乎是金色的。以他十岁的年纪看来,他已经算高了,而且还会继续长高。
  “喔,你会的。”蓓姬告诉他。“总有一天你得帮着记帐,我不能活到永远。”
  “嘿,不要说这种话。”爷爷厉声说道。“你还年轻,不该这么说。虽然……”他叹口气俯视着他的马铃薯泥。“我想你一定常常想要逃开这一切。照顾我们这伙……”
  “你别这么说。”蓓姬望着他低声说道。“我爱你们,否则我就不会留下来了。吃掉马铃薯泥,我作了樱桃派当点心……”
  “哇!我最喜欢的!”迈克咧嘴笑道。
  “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得等你做完数学,让我检查完后。”她回以同样开心的笑容告诉他。
  迈克扮了个可怕的鬼脸,双手撑着下巴。“我该和克雷一起去的,他说我可以跟去。”
  “如果你和克雷一起去,我就没收你的篮球和篮筐。”她不择手段地以唯一的武器威胁他。
  他马上刷白了一张脸。篮球是他的生命。“噢,蓓姬,我只是开玩笑嘛!”
  “希望是。”她说道。“克雷现在老和坏孩子混在一起。没有你一起凑热闹,我的麻烦就够多了。”
  “没错。”爷爷赞同地说。
  迈克拿起叉子。“好。我会离毕尔、狄克远远的。只是千万别动我的篮──球。”
  “成交。”蓓姬答应他,努力让自己松了口气的心情不表现得太明显。
  爷爷和迈克在看电视时,她把清洗碗盘、整理客厅的家务做完,也把两叠衣服洗好了。然后看着迈克作功课,送他上床,协助爷爷洗了个澡,自己才准备上床。不过,在她刚想上床前,克雷就脚步不稳地走进客厅,一路低笑着,身上散出浓厚的酒臭。
  强烈的啤酒味让她想吐。她从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她只能无助、愤怒地瞪着他,怨恨着使他陷入这种情势的家庭生活。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正需要有个男人做为仿效的对象。他在寻找一个衡量的标准,他不要爷爷,反而找了贺家兄弟。
  “噢,克雷。”她凄惨地说道。他的褐发和瘦削的体格看来和她如此相像,但却有一双绿色眼眸,不像她和迈克是榛色的,他的脸色健康红润。
  他对她咧嘴而笑。“我不会吐,你知道。我先抽了一根大麻,然后灌了一肚子啤酒。”他眨眨眼使个眼色。“我不上学了,蓓姬,只有软脚虾和白痴才上学。”
  “不,你不行。”她断然地说道。“我每天工作累得要死,可不是要看你变成一个职业混混。”
  他昏眩地看着她。“你只是我姊姊,蓓姬。你没权利告诉我该做什么。”
  “站好看着我。”她说道。“我不要你再和贺家男孩鬼混,他们会害你陷入麻烦。”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爱跟他们在一起就跟他们在一起。”他告诉她。他很狂乱──他也吸了些快克,他的头快炸了。喝酒及嗑药后的亢奋感很棒,但现在已渐渐消褪,他反而更加沮丧。“我恨死了这么穷!”他说道。
  蓓姬看着他。“那么去找份工作。”她冷静地说道。“我以前就是那么做。高中毕业前我就找了一份工作,然后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我三点就开始工作,晚上上夜校。”
  “又来了,圣人蓓姬。”他说道,话中充满侮辱之意。“所以你工作了,了不起,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根本穷毙了,现在爷爷又生病,情况更惨了 !”
  她觉得心里一阵难过。她很明白他们的情况,但克雷这样毫不客气地甩在她脸上并没有任何帮助。他醉了,她努力告诉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些话仍然伤人。
  “你这个自私的小孩子。”她生气地说道。“不知感恩的小鬼!我把自己累得半死,你却在这里抱怨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晃晃,沉重地坐下,慢慢呼吸了一口气。她可能没说错,但他已醉得不在意了。“走开,”他低喃,四肢伸展躺在长椅上。“别烦我。”
  “除了啤酒和大麻外,你还吃了什么?”她诘问道。
  “一点快克,”他昏昏欲睡地说道。“大家都有。别烦我──我困了。”
  他仰躺着闭上眼睛,立刻沉沉睡去。蓓姬激动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俯视他。快克。她从没见过那种东西,不过却从新闻中知道得很清楚那是违法药品。她得在他上瘾前阻止他才行。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让他远离贺家兄弟。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一定得想个办 法。
  她帮他盖上毯子,因为让他睡在这里要比移动他简单多了,克雷几乎有一百八十公分,而且比她重多了。竟然是快克。她不必怀疑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多半是他那些朋友给的。嗯,幸运的话,这会是唯一的一次,她会在他再次尝试前阻止他。
  她走进卧室,穿着棉睡袍躺在破旧的床单上,感觉非常苍老。也许明早再想这件事,情况会好些。她可以请教堂的费牧师和克雷谈谈──也许会有些作用。孩子们需要有一些能遵守的准则,帮助他们度过难关。毒品和宗教是让人感觉安全的两种恰恰相反的手段,宗教当然更合人意。她自己的信仰就帮她度过许多低潮。
  她闭上眼缓缓入睡。隔天一早,她唤迈克上学,但克雷起不来。
  “等我回来,我们得谈谈。”她坚定地告诉他。“你不能再和那些男孩一起出去。”
  “要赌吗?”他眼光挑衅地问她。“阻止我啊。你能怎么办?”
  “等着瞧。”她答道,心中祈祷真能想出办法来。
  她忧心忡忡地去上班。她已将爷爷安置好,请他和克雷谈谈,不过对克雷的不良言行,他似乎只想把头埋在沙里逃避事实。也许事实是他对儿子考特教育失败,无法承认连孙子也重蹈覆辙。老人家的自尊强烈异常。
  她坐在桌旁沉思,美琪瞄了她一眼。“我能帮什么忙吗?”她以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问道。
  “不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蓓姬笑着告诉她。“你真是太好了,美琪。”
  “只是个平凡人罢了。”年长的女士纠正道。“生命中充满风暴,但会过去。只要紧抓着树等待风停,那就是你能做的。毕竟,蓓姬啊,无论好坏,风不会永不止息的。”
  蓓姬笑笑。“我会努力记住。”
  而她确实做到了,一直到当天下午,执法官办公室的人来电告知克雷因拥有毒品被捕。执法官纪先生告诉她,他已通知了地方检查官,他们俩都会和克雷谈谈,之后把他送往少年感化中心,同时再决定是否起诉他。他被捕时身上有满口袋的快克,醉 醺醺地和贺家兄弟聚集在镇外。
  要不要判重刑就得看地方检察官了,纪先生这么说,而蓓姬敢打赌,只要裴洛凯掌握足够的证据,他一定会判重刑。他对任何买卖毒品的人绝不宽贷。
  蓓姬谢谢纪先生亲自来电通知她后,立刻走进麦鲍伯的办公室寻求他的意见。
  麦先生心不在焉地拍拍她的肩,关上门使她不必忍受等候室里人群审视的眼光。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蓓姬凄惨地问道。“他们说他身上的快克超过一盎司半。那表示他可能会以严重罪名被起诉。”
  “蓓姬,该处理这件事的是令尊。”他坚定地说道。
  “他现在不在这里。”她说道。喔,这也没说错,他已经有两年不在镇上,也从未照顾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而我的祖父身体并不好。”她加了句:“他有心脏病。”
  麦鲍伯摇摇头,叹了口气,过一会儿才说道:“好,我们去见地方检察官,试着和他谈谈。我会打电话约个时间,也许我们能打个商量。”
  “和裴洛凯?我还以为你说他那人是没法谈条件的。”她紧张地说道。
  “那要看是多严重的罪,以及他掌握了多少证据;他不喜欢把纳税人的钱浪费在没把握的审判上。我们就会知道的。”
  他和检察官的秘书谈过后,知道裴洛凯现在正巧有几分钟时间空着。
  “我们立刻上去。”他告诉她,同时挂断电话。“走吧,蓓姬。”
  “但愿他现在心情很好。”她说道,瞥了镜中影像一眼。她的发髻梳得很整齐,脸颊虽上了淡妆仍略嫌苍白。她的红色格子毛裙看得出已有三年历史,脚上的黑鞋已磨损。白色长袖衬衫的袖口已磨损,修长的手则因农场上的工作而备受蹂躏。她并不是那种爱好玩乐的女孩,脸上已刻划着同年龄的女孩脸上看不到的线条。她担心自己不能在裴先生心中留下什么印象。她的外表就跟实际的她一样──一个工作过度、责任过重又单纯的乡下女人。也许这反而对她有 利。她不能让克雷坐牢,她至少能为母亲做到这一点,她在他身上已经失败太多次了。
  裴先生的秘书身材高挑,有一头黑发,看起来十分专业。她亲切地和麦先生及蓓姬打招呼。
  “他正在等你们。”她说道,指指紧闭的办公室门扉。“你们可以直接走进去。”
  “谢谢,黛芬。”麦先生答道。“来吧,蓓姬,振作点。”
  他简洁地敲敲门后打开它,让蓓姬先行。他不该这么做的。她一看到那堆叠了无数法律文件的大木桌后的脸庞,她当下僵在那儿。
  “是你!”她不由自主地喊道。
  他放下正在抽的细长黑雪茄,站起身。他既不曾回应那声惊呼也不曾微笑,亦丝毫无意正式打声招呼。他还是像在电梯里一样给人压迫感、一样冷漠。
  “你不需要带个秘书来做笔记。”他告诉麦鲍伯。“如果你想要谈条件,我听完事实,告诉你决定之后就一定牢记在心不会改变。请坐。”
  “是寇氏的案子。”
  “那少年啊。”裴洛凯点点头。“和他在一起的都是些小流氓。贺家最小的男孩曾在高中各班贩卖毒品,而他哥哥卖的东西从快克到马匹,无所不包,过去曾因意图抢劫定罪。那时他在少年法庭来来去去,不过他现在成年了。如果再让我逮到他,我会送他去吃牢饭。”
  蓓姬一直静静坐着。“那个姓寇的男孩呢?”她沙哑地低声问道。
  裴洛凯冷冷看了她一眼。“我正在和麦先生谈话,不是你。”
  “你不了解,”她沮丧地说道。“寇克雷是我弟弟。”
  他那双近乎黑色的深棕色眸子财了起来,那眼神使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我记得寇这个姓氏。几年前有另一个姓寇的因抢劫被起诉,受害者不愿作证使他溜了。如果我能使他上法庭接受审判,一定判他重刑、不得假释。他是你的亲戚吗 ?”
  她畏缩了。“我父亲。”
  裴洛凯一句话也没说。反正也不需要,他平稳的瞪视已经把他对她家庭的看法清楚表现出来。你错了,她想这么说,我们不全是那副德性。不过还来不及开口,他就回头看向麦鲍伯。“我猜想你是代表你的秘书和她弟弟 喽,对吗?”
  “不。”蓓姬开口,心里想到她根本无力负担的律师费。
  “是的。”麦鲍伯打断她。“他是初犯,而且这男孩的情况令人同情。”
  “那男孩是个暴躁、不合作的小坏蛋。”他纠正道。“我已和他谈过,我不认为他有啥令人同情的。”裴洛凯断然说道。
  蓓姬想像得出克雷对裴洛凯这样的男人会作何反应。这孩子毫不尊重男性──在他的父亲立下那样的榜样后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坏孩子。”她恳求道。“坏在他所交往的那些人。求你,我会努力和他……”
  “令尊做得已经很好了。”裴洛凯说道,全然不知她家中实际的情况,只是以 令人厌恶的从容态度打断她,手指间夹着雪茄向后靠,棕色眼眸深深望进她的双眼。“除非他的家庭状况改变,否则再放那孩子回到街上根本毫无意义。他只会犯同样的错。”
  榛色眼眸对上深棕色的眼眸。“你有兄弟吗,裴先生?”
  “就我所知没有,寇小姐。”
  “如果你有,就能体会我现在的感觉。这是他初次做出这种事。这么做无异是把一个小孩丢掉不管,任其自毁。”
  “这个小孩拥有非法禁药──古柯碱,说明白点,而且不只是古柯碱──还有快克。”他向前倾,比以往更像个印地安人,他那平稳、不露感情的凝视露出些许危险之意。“他需要有人引导。你和令尊显然并没有能力做到。”
  “这么说并不公平,裴先生。”麦鲍伯严肃地说道。
  “这是实情。”他毫无歉意地回道。“这种年纪的孩子,得有协助才会改变。他一开始就该得到这种协助,现在也许已经太迟了。”
  “但……!”蓓姬开口。
  “你弟弟是幸运到极点才没被逮到当街作毒品交易!”他简洁地说。“我痛恨那些贩毒的人。我会尽我所能把他们绳之于法。”
  “但他不是毒贩。”蓓姬沙哑地说道,大大的榛色眼睛里盈满泪水。
  裴洛凯很久没感到怜悯之情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把眼光移开。“还不是。”他同意道。他气愤地叹口气,轮流看着蓓姬和鲍伯。“好吧。负责的执法官老纪说完全看我作决定。那男孩否认他持有毒品,坚持并不知道毒品怎么会在他的外套里,而唯一的证人却是贺家孩子。他们,当然啦,彻底支持他的说辞。”他冷笑着说。
  “换句话说,”鲍伯微露笑意说道。“你这案子不太能成交。”
  “没错。”裴洛凯同意道。“这次,”他说着,眼神颇富深意地瞥向蓓姬。“我会撤销告诉。”
  蓓姬因松了口气而觉晕眩。“我能看看他吗?”她哑声问道。她难过得无法再多说,而且这个男人讨厌她。她不可能从他那儿得到任何同情或协助。
  “可以。我会让少年看守所的老芮和男孩谈谈,我会判决无罪开释。好了,走吧。我还有工作得做。”
  “好的,我们马上走。”麦鲍伯说着站起身。“谢了,裴先生。”他公事公办地说道。
  裴洛凯也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瞪着蓓姬混杂了各种情感的脸庞。他为她感到难过,而他并不想有这种感觉。他疑惑地想着她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来。她非常瘦, 椭圆形的脸蛋上写着令人不安的哀凄。这情形会令他不安倒使自己颇为惊讶。这些日子以来,已经难得有什么让他不安的事了。和她共乘了几次电梯,她总是表现得趾高气扬、引人发笑。现在却不是,现在她是一副全然绝望的神态。
  他送他们走出门,没有对秘书说什么就转身回办公室里。
  “我们到少年看守所看看。”麦鲍伯一面对蓓姬说,一面将她推进电梯中,按下六楼的灯号。“事情会圆满解决的。如果老裴没法证明,他就不会继续起诉。克雷能和我们一起走 。”
  “他根本不肯听我说。”她沙哑地说道。
  “他是个强悍的人。也许是本郡长久以来最好的地方检察官,但是有时会顽固得不知变通。在法庭上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我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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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后蓓姬到少年看守所看弟弟。她被引领到一个小会客室等他。十五分钟后克雷出现了,看起来一副既害怕又逞强的模样。
  “嗨,蓓姬。”他露出狂妄自负的笑打招呼。“他们没有打我,你就不必担心啦。他们不会把我送进牢里的。我和另外两个知道内幕消息的孩子谈过,他们说少年看守所只是意思、意思的小惩罚,没啥用的,因为我们还未成年。我一定会被获判无罪,立刻释放的。”
  “谢谢你了。”她告诉他,唇线僵硬而且眼神冷淡。“谢谢你还这么体贴地想到你祖父和我的感觉。知道你这般热爱我们,肯为了我们变得大名鼎鼎真令人高兴。”
  克雷虽野,却还有良心。他的态度立刻缓和下来,垂下双眼。
  “好吧,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她简短地说道,负责克雷这件案子的警察芮先生也加入,一起在他对面坐下。
  “他们还没告诉你吗?”克雷问道。
  “得由你来告诉我。”她驳道。
  他望了她好一段时间才耸耸肩。“我喝醉了。”他低声说道,双手在包裹于牛仔裤里的大腿上不断扭绞。“他们提议吸食快克,我只是点点头。我在后座睡着了,一直到警察拦下我们才醒过来。我的衣袋塞满那玩意儿,而我压根儿不知道是怎么跑进去的。我是说真的,蓓姬。”他最后又补充道。他的姊姊、弟弟和祖父是这世界上他唯一亲爱的人。他痛恨自己做过的事,但却骄傲得不愿承认。“裴洛凯和我谈过,我就真的清醒了。”
  “光是持有违禁药品就能让你在牢里最长要蹲个十年,如果地方检察官决定把你当作成人审判的话。”芮先生突然插嘴说道,眼光平视着他。“再说,你现在还不算脱离险境。裴先生──也就是地方检察官他可是十分乐意把你丢进牢里。”
  “他不能。我还未成年……”
  “不过差一年而已。而你不会喜欢少年感化院的,小伙子。我向你保证。”
  克雷的态度缓和下来,也不那么逞强了。他的双手在怀里扭绞。“我不会坐牢吧,会吗?”
  “这次不会。”少年组警察说道。“不过也不能小看了裴洛凯。令尊被控抢劫一案胜诉时,表现得相当狂妄自大,这一点可不会让地方检察官对你们这一家特别宠爱啊。他是个道德、正义感相当重的人,他不喜欢任何违法犯纪的人,你能记住这点是最好的。他至今仍深信是你父亲威胁,才使受害者不敢说出真相的。”
  “爹地被捕过?”克雷探问。
  “别管那个。”蓓姬说着,脸色凝重起来。
  他望着她,不情愿地注意到她脸上的紧绷神色和哀伤之情。他感到良心的痛责。
  “我就说一次。”芮先生告诉克雷。“你现在有个机会让自己重新开始,如果你搞砸了,没有人有能力帮你──你姊姊或我都做不到。只要你还未成年,就可以暂时逃过刑责。但你十七岁了,如果你犯的罪严重,在地方检察官的权限内,他可以把你视作成年人起诉。如果你继续沉沦在禁药堆,迟早会去吃牢饭的。但愿我能让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监狱里人满为患,甚至是最好的监狱对青少年犯而言都嫌不舒服。如果你连姊姊的命令都受不了,可以想见,你绝不会喜欢成为某些年纪稍长男孩的替代女友。”他直视克雷。“你懂我的意思吗,孩子?他们会把你当成新玩具似地轮流戏弄。”
  克雷胀红脸。“他们不能!我会反抗……”
  “你会输,仔细想想。同时,你得接受一些辅导。”少年组警察说道。“我们已为你在心理健康中心定下时间。他们会要你过去谈谈。我希望你了解这是裴先生的意思,他会不时察看你的情况。我建议你最好别错过任何一次会面。”
  “混蛋的老裴!”
  “这可不是真正接受的态度。”丙先生平静地警告道。“你现在麻烦很多。老裴可以是你最可怕的敌人,也可以是一个最好的朋友。我想你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敌人的。”
  克雷嗫嚅地说着什么,眼光避向窗口。他的样子好像仇恨整个世界。
  蓓姬很清楚他的感觉。她泫然欲泣,她的双手紧握以防不断颤抖。
  “好吧,克雷,你目前可以跟姊姊一起回去。我们再谈。”
  “好的。”克雷紧绷地说道。他站起来,不甘心地和那男人握握手。“走吧,姊。回家了。”
  她没说话。她像个行尸走肉般走向车子,坐在方向盘后,几乎等不及克雷关上车门就发动引擎。她打灵魂深处感到难过。
  “我很抱歉被抓了。”克雷在半路上开口说道。“我想你真的很不好过,被爷爷、我和迈克困得死死的。”
  “我没有被困住,”她谎称。“我爱你们每个人。”
  “爱不该变成某人生活的囚笼。”克雷说道。他眼中有一丝她并未看见的狡猾之色,侧头瞥向她。“说真的,蓓姬,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蹚进什么样的浑水中。”
  “我相信你是不知道。”她说着,心里已经和平常一样原谅了他的一切作为。她设法挤出笑容。“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怎么应付罢了。地方检察官是相当难缠的人。”
  “那个姓裴的!”他冷冷地低语。“老天,我恨他!他到少年看守所看我,他真把我给看透了,让我自觉像只小虫。他说我最后会落得和爹地相同的下场。”
  “你不会。”她坚决地说道。“他根本没权说那种话!”
  “他不想让我走。”克雷犹豫地说道。“他一直想说服芮先生把我送进感化院,他很恼怒不能使芮先生同意。他说任何笨得牵扯上毒品的人都该送进监牢。”
  “裴先生可以去死。”她凶猛地说道。“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
  “嘿,”他开口道。“我可以去找份工作──下课以后,你知道。我可以赚点钱……”
  “我还应付得过来。”她说道,差点被那些话感动得哽咽住。“你不必去找工作。”她又说道,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恼火。“我会照料你们,就像我一向那样。你要先完成学业,之后再去工作。只剩这一年了,时间并不长。”
  “听着,我已经十七岁了!”他突然爆发。“我不再需要人照顾,我受够了老在农场里做东做西,也受够了从来没有零用钱。有个女孩我很喜欢,但她根本不愿把时间花在我身上。你甚至不肯让我买辆该死的车子!”
  “不要对我咒骂!”她突然对他动怒。“你怎么敢!”
  “让我出去。”他的手探向车门把,眼神向她挑衅。“我会这样跳下车的,我发誓。停车,让我出去!”
  “克雷,你要去哪里?”当他站在人行道上时,她诘问道。
  “任何我可以随心所欲做我自己的地方。”他刺耳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小男孩,蓓姬,我是你弟弟!你不明白,对不对?我不是你可以呼来唤去的小孩,我是个男人了!”
  她的身子瘫了下来,探向敞开的车门,榛色眸子里满是疲累,脸上尽是沮丧的线条。“噢,克雷,”她郁郁说道。“克雷,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崩溃了,眼泪也决堤似地滑下脸颊。
  他犹豫了,内心交战着不知该为自己的独立自主坚持下去,还是该把蓓姬脸上的神情抹去。他无意伤害她,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太能管得住自己。他在狂暴的情绪中摇摆……
  他缓缓回到车里关上车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当他了解她平日的坚强实际上只不过如此时,突然间觉得长大了些。罪恶感像块岩石般压着他。他根本就不该表现得像个蠢孩子来增加她的负担。
  “嘿,都会解决的。”他迟疑地开口。“蓓姬,请你别哭了。”
  “爷爷会气死。”她喃喃地说道。她从皮包里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他会发现事实,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把消息封锁住。”
  “嘿,我们搬到塞芬拿怎么样?”他微笑着提议。“我们可以制造游艇,然后就有钱了。”
  他这种轻快的口气使她精神一振。她回他一笑。“爹地会发现我们有钱,又回来找我们。”她带着黑色幽默说道。
  “他们提到他曾被捕。你知道吗?”他问道。
  她点点头。
  他靠回椅背,望向窗外。“蓓姬,妈妈去世时他为什么抛下我们?”
  “早在那之前他就抛弃我们。你不记得了,但他老是和一些男孩在外头晃,就连你和迈克出生时也一样。我想,我们真的需要他时,他从来不会在我们身边。妈妈到最后就放弃了 。”
  “你别放弃,蓓姬。”他突然说道,又回头望进她的眼睛。“我会照料一切,别担心。”他已经想到一个能赚一些钱,足够卸下一点她肩上财务重担的方法了。贺家兄弟曾提过一、两个建议。他不像蓓姬那么有良心,有一大堆钱等着他好赚。而她不知道的事就不会伤到她了,更何况他会更小心不再被逮到。
  “好的。”她把车子驶进车道,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以及该怎么面对未来。
  她希望克雷会照芮先生的话去做。她希望被逮捕的经验会吓着他,也许能让他从此品行端正。
  她已茫然不知所措。生命变得异常复杂,她好想逃开。
  “你在想什么?”克雷洞悉她的想法似地问道。
  “我在想准备烤来作晚餐的巧克力蛋糕。”她避开他的问题,对他笑笑。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挤出这个笑,克雷绝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