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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裴洛凯整夜沉思,几乎都没睡。偶尔在星期日时他会想上教堂,今早并不是那种时候。昨晚他回家后,灌了两杯纯苏格兰威士忌,现在头痛得很。
  蓓姬一直用那双非常柔和的眼眸望着他、蛊惑了他。她说如果他生病,她会看顾他。他闭上眼呻吟出声。就连一向照料他的叔叔,都不曾如此公然表现慈爱。裴洛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感情,他从来没有这种需要。蓓姬正在改变这一点,但他不能放任她继续下去,他完全不适合这种天真无邪的态度。他极度渴望她,几乎强烈得想要引诱她。他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蓓姬所担负的重担太多了。
  他煮了咖啡,边喝边看周日的报纸。“葛斯”一死,这儿变得如此安静,他实在想念那只狗。也许去弄只宠物来养真的是个好主意,他忆起蓓姬对巴西特猎犬的评论而笑起来。他会喜欢养一只的。 呃,到宠物店看看不见得会比做其他事来得糟。他当然不能带着她一同前往。奇怪得很,这竟然浇熄了他的热情。但他不能让她爱上他。她是如此脆弱,真该死!她不是那种能轻松应付恋爱事件的女人。
  他放下报纸,拉出手提箱,里面塞满了明天上法庭前得先看完的文件。像他这样东想西想,还不如开始工作,他坚定地如此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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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漫长而无眠的夜晚,蓓姬开始为上教堂而着装。她告诉自己,也许裴洛凯头也不回地离去比较好。这样她的生命不会变得更复杂。但这么想却无法使她更容易忍受。
  她知道爷爷并不准备起床上教堂,而克雷是从不肯去的,虽然她一直费尽心思地鼓动他去。但迈克挺喜欢上主日学的,只有他会起床打扮好,和她一起去。
  她不情愿地敲敲克雷的房门,探头进去。
  “如果可以,麻烦你在我们出门时注意一下爷爷。”她冷淡地说道,注意到他显然宿醉未醒。她不准备问他是何时回到家的。
  他睡眼惺忪地撑起肘,看着她。“你是个叛徒,蓓姬。”他冷冷地指控道。“在他对我做了那些事后,你怎么还能和他出去呢?”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在他对你做了哪些事后?”她问道。“怎么不说你做了什么让自己惹上麻烦──或者那些根本不算数?”
  “如果你再带他到这里,我会……”他开口道。
  “你会怎样?”她追问道。“如果你不喜欢现况,你知道大门在哪里。不过你别冀望我会再次上法庭为你辩护。如果你离去,我一定会让少年法庭的负责人知道。”
  他的脸真的苍白了。她以前就曾这般威胁过,而且她看来是认真的。他觉得很难过。贺家兄弟的威胁使他牢牢困在他们的掌间,而他对法兰的迷恋也让他离不开。他不想失去她或是最近赚得的财富。他当然不想要裴洛凯死,不过如果让那个男人在这里晃荡,无异是引狼入室。
  “蓓姬。”他开口。
  “柯里小学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因吸毒过量而死。”她说着,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克雷似乎要喘不过气了。他的表情并没有泄漏出任何蛛丝马迹,但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惧意令蓓姬几欲尖叫。她一直试着相信他和贩毒并无任何关联,但这种脸色却令她紧张。
  “你对那件事知道什么吗?”她诘问道。
  他看向别处。“我怎么知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去坐牢,蓓姬。”
  她并没有因此而真的放心,她没办法。她只是看了他良久,才走出去关上门。
  迈克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蓓姬转身,注意到他脸色潮红,圆睁的双眼里写满苦恼。“那是戴比利,”他说道。“死掉的那个男孩子,他是我的朋友。昨晚你出去时,盖约翰打电话来告诉我的。”他垂下目光。“比利从没有伤害过别人,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人喜欢他,但我喜欢他。”
  “噢,迈克。”她柔柔说道。
  迈克望向克雷的房间,开口想说话,但他又无法告诉她。他叹口气,转身走开。
  蓓姬先安置好爷爷,然后向他道再见,她和迈克两人便开车前往她自孩提时代就去的浸信会小教堂。在乔治亚乡区,浸信会是举足轻重的教堂,这种情形已维持上百年了。除了那些最都市化的教堂外,牧师在讲坛上总是把不顺眼的事骂得狗血淋头,周日早晨,教堂里总是座无虚席。
  蓓姬爱极了这座有高高的尖塔和如画美景的白色小教堂,但她最爱的还是身处教堂简朴四壁中所感受到的祥和与安全感。她的母亲、祖母和曾祖父母都安葬于教堂后的墓园里。一位表亲捐赠了一大笔现金兴建这栋建筑物,而今已有超过七十年的历史了。蓓姬知道,这种使南方乡区居民紧密结合的传统感情及密切相关感,正是促使地方居民愿意每周日来此聆听讲道的部分原因。也许平时他们会出言 诅咒家中的猫,或是互相咒骂,但至少每周日他们愿意尽些心力接触较高贵的自我。
  “你好帅喔。”蓓姬在下车时对迈克说道,同时朝教堂大门走去。
  “你也是啊。”他咧嘴笑道。他穿着正式的礼服长裤,这是他唯一的一件,搭配两件白衬衫中的一件和唯一的一条领带。脚上穿的是慢跑鞋,因为他们没钱买一双皮鞋。
  蓓姬穿的是一件白套装,搭配蓝色针织上衣和一双稍微磨坏了的白色高跟鞋。幸好这里没人会讨论该如何穿着打扮,也不会瞧不起团体中较穷困的成员。这里只有在蓓姬的母亲去世时热心涌进屋里、带来一盘盘菜肴并提供援手的人;这是一群依循信仰而活的人。站在 这些人之间,使她犹如置身家中客厅般自在。也许这才是使教堂有意义的原因,而不是只为夸耀而抛下一星期的家务琐事。
  当她听着讲道时,心中却想着克雷,希望他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屈从他的威胁其实无济于事,但若是拒绝他,却使他越陷越深而终至入狱呢?她咬紧牙关。但愿能够向裴洛凯寻求援手。她试过,但她的感情挡在中间。现在她只能设法独自解决了。
  星期一早晨总是来得太快。星期天的其余时间,她就在烹饪、为大家准好一周的衣服以及陪迈克和爷爷看电视中度过。她和迈克回家时,克雷早已不知去向。周日深夜,大家都上床睡觉了他才进门。
  “你今天要去上学吗?”她冷冷地问着他,并催促迈克下来。
  克雷耸耸肩。“大概吧。”他说道。他的外表和声音都颇为消沉。事实上,他的确是。小男孩的死亡令他耗尽心神。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这比他以前做过的任何事都糟,纵使他并没有亲手把东西交到那孩子手上。他只不过向某些他认识的大男孩打听了一些消息,正好有个人的弟弟认识这个姓戴的男孩。真正去卖的人是柏仔,但克雷不管怎么说都会牵涉到自己,而贺家兄弟已经作过下流的威胁,说他们会如何利用联合证词陷害他。
  他是确确实实被套牢了,而自从迈克断然拒绝涉入他们的一切行动后,事情变得更糟了。他原来一直担心得很,以为迈克会告密,但迈克却没那么做。不过迈克现在也不肯与他谈话了。在姓戴的男孩死后,迈克看着他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原来拿他当英雄般崇拜的小弟竟开始厌恶他,实在很伤人。蓓姬似乎也不再在乎他了。他现在就如同一艘无舵之舟,朝浅滩、沙洲愈漂愈近,然而却找不到一个他信赖得足以吐露一切的人。
  昨夜法兰曾安慰他。她说:不必担心,没有人会知道你和那件事有关的。但即使是这样仍无法带给他平静,他怀疑他再也不会感觉平静了。他一定得去学校才行,因为再待在家里他一定会发疯。
  蓓姬也是同样消沉地去上班。今天早上爷爷看起来有些憔悴,她也很担心他。星期六以后他就不再对裴洛凯作任何评论,但这根本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他向来想什么就说什么,除非他病得太厉害,根本不在乎了。她希望他不要是又复发了。
  “嗯,情况如何?”蓓姬走进办公室时,美琪低声问道。
  “我们吃了晚餐、又去跳舞,很有意思。”她笑着谎称。她把装在纸袋中的皮包和鞋子递还给美琪。“真的很感谢你把这些东西借给我。他说我秀色可餐。”
  “真高兴你玩得很开心,你是该享受些乐趣的。”
  蓓姬把散落的发丝塞回发髻里,拉直格子呢连身洋装。她看来端庄、整齐,但一点也不吸引人。“我想这才是我的风格──纯朴而不花俏。”她叹道。“噢,美琪,为什么生命竟是如此复杂?”
  “我稍晚再和你谈。”美琪低语着,朝上司的办公室颔首。“他现在情绪糟得很,今早开庭了,你知道,他手上有两个案子──其中一件正好与你的朋友裴洛凯对立。他正尽全力钻研一个新决议,但我敢打赌,裴洛凯已超过他了。他也是那么认为。”
  蓓姬一听到裴洛凯的名字就不禁心跳加快,但是过度热情并无意义。那段插曲已经结束,她必须活在真实的世界,而不是沉缅于梦般的过往。她打开打字机盖子,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裴洛凯由法院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很晚了。他单枪匹马负责一件牵涉毒品交易的案子,因为其他同事都分批前往各个不同的法庭,起诉的案件由儿童骚扰案到蓄意谋杀不一而足。他累得连一丝幽默感也不剩,发现白瑞丹竟等着见他更是无助于改善他的情绪。
  他把公事包放在桌旁,站直了身子伸展四肢,他全身都因维持同样的坐姿数小时之久而酸痛。
  “呃,什么事?”他沉重地问道。
  小白起身,轻轻关上门。“一些私事,”他答道。“有关炸弹的事。”
  裴洛凯在桌缘坐下,点燃雪茄。“说吧。”
  “你知道我曾告诉你,柏哈维已经出狱了,而他以前曾威胁若能出狱必对你不利?”他开口说道。
  裴洛凯点点头。
  “本州消防局长已追踪到那个炸弹上的定时器是来自一个电子材料行。发现店主原是老柏的一个朋友。”
  “那并不意味他装置了那枚炸弹,或是他要某人弄的。而且多数电子专卖店也同时贩售制作炸弹的零件。”他摇摇头,眉头都皱在一起了。他茫然地吸了口雪茄。“不,我还是觉得是贺氏父子搞的鬼。我非常确定这一点。”
  “你没忘记我告诉你的,有关寇家男孩和他在电子方面的天分之事吧?”
  “我从未忘记。我只是不认为他会那么笨罢了。”
  瑞丹眯起双眼。“嘿,我们都知道你和寇家男孩的姊姊有……”
  “那件事和我如何处理办公室里的事毫不相干。”裴洛凯以非常忿怒的口气说道。“我不会只因为偶尔带那孩子的姊姊出去,就对他的所做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涉案,我就会起诉他。可以吗?”
  “好的!”瑞丹说道。“你真的让我相信了──说实在的。”
  裴洛凯看着他。“我也不认为是老柏。不过如果能让你放心一点,我倒是愿意去找他,和他聊聊。”
  “不带武器?”瑞丹惊叫。
  裴洛凯黑眸一闪。“他不会光天化日下在自己家里把我干掉的──即使是老柏也不会那么没脑筋。”他站起身,看看表。“我现在就去,反正还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开庭。戴比利的案子你有没有再深入调查?”他问道。
  瑞丹颔首。“我问过学校里一些认识他的孩子,其中还包括一个叫寇迈克的小男生,他们俩是朋友。”
  裴洛凯的下颔紧缩。
  瑞丹看到了那个无意间泄漏感情的动作。“我猜想你不知道喽?我原以为那个姓寇的女人会提起呢。”
  他摇摇头。“我会特别问一下。”他说道,同意做他原先发誓绝不做的事。他原本向自己承诺不再去找蓓姬,但周末却度日如年,他想念她陪伴、她的微笑以及她说话的声昔。今天清早他差一点拿起话筒拨给她了,但他好不容易挤出足够的意志力阻止了自己。现在,他似乎得到一个可以满足自己良心的好藉口。他的心情整个轻松了起来。
  “请你在开车前先检查一下引擎盖,”瑞丹不厌其烦地警告他。“我们可不想在逮到那些在你车上动手脚的混蛋前,就看你被炸成碎片。好吗?”
  “我会尽力。”裴洛凯向他保证道,同时叨起雪茄露出笑容。“我如果炸成碎片一定是一团糟,我相信。”
  瑞丹正准备开口,裴洛凯却已走出去,直接朝蓓姬的办公室去了。去他的什么高贵原则,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打开门走进去,发现蓓姬正埋头在打字。其他的女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瞪着他瞧。
  他靠坐在蓓姬桌上,等着她抬头。乍见到他,她的脸上充满惊愕,接着便因欢愉而显得灿烂无比。
  他咧嘴笑了。“高兴看到我吗?我也高与看到你。这星期我几乎都得耗在法院里,但星期五晚上我们可以一起晚餐。中国菜还是希腊菜?我喜欢希腊菜配松香葡萄酒,但也同样喜欢糖醋排骨。”
  “我从没尝过希腊菜──中国菜也没有。”她坦承道,声音就和她的感觉一样紧张。
  “我们到时会想出办法的。我不能久留,我正要去和一个曾威胁要把我开肠剖肚、再把我的内脏系在电线杆上示众的人谈谈。”
  她惊喘出声。
  “没问题的,”他说道,同时站直身子。“我不认为是他做的。他对电子方面根本是一窍不通,而且他太想留在监狱外面,不会把情况再复杂化。”
  “你有没有检查车子……”她再度开口。
  “你和瑞丹啊,”他低语着俯视着她。“老天!你们这些人都觉得我不想活啦?我当然会检查车子,还有我家的大门和浴室,我甚至有一只进口猫咪先尝过我的食物呢!满意了吗 ?”
  蓓姬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注意到美琪也在抑制住她的格笑声。
  “我已经独自一人活了快三十六年,”他低声说道。“我还准备活到四十岁呢。回家有没有挨骂?”
  “是我开火的,最后我还告诉克雷他大可搬出去,从今开始自己负担他的保释金。结果周末他的心情非常紧张,甚至连迈克也情绪低落,他认得那个死去的男孩。”她长叹一声说道。“可怜的小东西,这个年纪就死实在很惨。”
  “如果死得毫无意义,哪个年纪都很惨。”他搜寻着她的脸,读到写在上头的痛苦。他想道:她甚至对陌生人的痛苦也感同身受。他想着那一天是不是对她的话太过自作多情而误解了。这使他很困扰,他才开始悟到,自己想从蓓姬那儿得到的不只是这种有距离的同情。
  “我得走了,”他突兀地说道。“稍后见。”
  “好。”她的眼睛写满她的感情,看着他走开。还好他并没有回头看,她的微笑渐渐转成开怀的笑。整个周末她沮丧极了,以为他已经向她说再见了,而两人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哇,哇──灰姑娘,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呢。”美琪低声轻笑。“我想他喜欢你。”
  “我希望是。”蓓姬柔声说道。“时间能说明一切。”
  接下来几天如梭般飞逝。正是开庭热季,蓓姬忙着归档、打字,都快忙疯了,美琪和办公室里其他的女孩也一样。但就某方面而言这也是好的,因为这样使蓓姬不会一直想着裴洛凯。
  但在家里又是另一回事了。蓓姬发现自己不时陷入白日梦里。有个可以让她梦想的人后,这个世界似乎也变得无限明亮、崭新起来,这对她而言是个令人惊异的经验。当她宣布星期五要和裴洛凯一起去时,爷爷和迈克什么话也没有说。克雷也未置一辞,虽然他其实怕得要死。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有个地方检察官在姊姊四周出没,将会为他带来一大堆难缠的麻烦。如果贺家人听到风声,他实在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如果真有人惹上麻烦,他们第一个一定会怀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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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洛凯原就相当确定柏哈维不是出狱来杀他的,再看到这个前罪犯他甚至更确定了。
  哈维是个块头大、拳头也大的男人,有一头深色头发和淡淡的眼眸。当他打开那幢破败的公寓大门,看到裴洛凯站在门外时,脸上连一丝敌意都没有。
  “我不想惹麻烦,老裴。”他立刻说道。“我看到报纸了。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不是我做的。”
  “我从未认为是你做的。”他轻易地答道。“但是职责所在,我必须过滤每一条线索。过得怎么样?”
  老柏站开,让这个略高的男子进去。这幢公寓房子整齐又清洁,但颇嘈杂。一位苗条的女人和三个学龄前儿童正趴在地板上玩积木。他们抬头看了一眼,羞怯地笑笑才又回到原来的游戏上。
  “我的女儿和孙子。”老柏笑容灿烂地说道。“他们让我和他们住一起。我的女婿去年因工作而死亡,所以我可以算是在照顾他们。令人惊讶,不是吗?责任竟能除去你身上的狂野性情。”他重重叹口气,双手插进口袋里。“我已经找到一份为市府开卡车的工作。酬劳很高,而且他们也不在意我曾坐过牢。我甚至有保险、也有退休金呢。”他对裴洛凯咧嘴而笑。“对一个前科犯来说,还不错吧?”
  裴洛凯真的低声笑出来。“很高兴一切都很顺利。”他说道。“在我起诉的所有案件里,最让我遗憾打赢的就是你的了。”
  “谢谢你。但我仍然有罪,虽然最后得到了赦免。重要的是,我真的希望现在一切顺利。”他认真地说道。“现在我得到了第二次赢得他人尊重的机会,我不会浪费掉的。”
  “不会的,我想你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裴洛凯伸出手,柏哈维也伸手与他相握。他离开公寓,确信老柏并没有在他车子上动手脚。那人拥有许多不愿失去的东西。但寇克雷仍难脱嫌疑,即使只是个从犯,洛凯也不能告诉蓓姬有多少证据显示他牵连到本案,以及戴比利之死。天啊,日子真是不好过!
  整个星期他都疲惫地在法庭上作陪审团资格审讯,到最后他都快尖叫了。基于司法考量,他必须询问每个陪审团成员一些问题:你是被告的亲戚吗?还是证人或是律师的?你对正要进行的案件熟悉吗?有没有任何亲友牵涉在内?几乎一整天,双方律师不断对十二位陪审员中的五位提出问题以决定最后人选。他必须记住每个陪审员的名字,记下任何可能不利于他的消息。接下来就是决定人选,此时他与公设辩护律师会将所有陪审员过滤一遍,剔除对他们有偏见的人,直到双方都同意已有一个公正的陪审团了。
  公正的陪审团固然重要,一位公正的法官更是不可少。洛凯很幸运轮到甘劳伦法官审判,他是一位对法律精通透彻的长者。他在法律界颇富盛名,裴洛凯相当尊崇他。如果能在甘法官的法庭上定罪,多聪明的辩护律师都很难找到机会钻议事程序失当的漏洞。
  林大卫在中间休息时出现,对他手上的一件案子提出延期再审的要求。他在裴洛凯椅旁停下,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我想你已听说我已准备好要正式宣布了。”他提出。
  裴洛凯咧嘴笑笑。“听说了,祝好运。”
  “至少你也该好好和我激辩一番嘛。”大卫低喃。
  “怎么,杰思。我不是一向都是如此吗?”他一派无辜地问道。
  “别那样叫我,”这个男人呻吟道,迅速环顾四周以确定法庭里的监守官和那个正与法庭执事谈话的资浅律师并没有听到。“你明知道我讨厌它。”
  “令堂可不。你这样隐藏实在可耻。”
  “我们在电视辩论会上再走着瞧。”大卫说道,笑着想像那种景象。“我已经要我的部属深入研究你以前经手的案件了。”
  “告诉他们好好享受。”洛凯温和地说道。
  “对一个有意竞选连任的人而言,你这种态度实在是随便得令人难以忍受。”
  洛凯并无意竞选连任,但为什么要现在就坦白,坏了大卫的兴致呢?他只是咧嘴笑笑。“祝你今天顺利啊。”
  大卫作了一个鬼脸,走出去,他的公事包在一只大手中摇摆着。
  洛凯对如此戏弄另一个人觉得有些难为情。大卫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是个十分优秀的律师,但有时候他真的很让人头痛。
  他收拾好自己的文件离开法庭。现在已经五点了,不过他还得花两小时做些每日例行公事才能回家。但这是周五夜晚,他已答应要带蓓姬出去。他暗暗呻吟,他并不想让蓓姬失望,但他却无从选择,工作必须列为第一要务。
  他在回办公室时顺路到她那儿暂停一下。其他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蓓姬仍坐在打字机前。他先和鲍伯闲聊了几句,才在蓓姬旁边的桌子上坐定。
  “我至少还要加两小时班。”他暴躁地说道。“这星期过得像是在地狱似的。”
  “那你今晚不能出去了。”蓓姬说着,露出笑容掩饰心中的失望。“没关系,真的。”
  他气恼地叹口气。“不,有关系。你先回家喂饱你的家人。”他端详着她疲倦的脸孔。“晚餐会吃得很晚,”他犹豫地开口。“但如果你愿意再回来这里,陪我做完那些事,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去吃点东西。”
  她的心雀跃了起来,忧伤也从眼中散去。“我很愿意,除非你太累……”
  “我反正也得吃东西,蓓姬,”他说道。“我没有那么累。等你再来时要锁上门。等我们吃完我会送你回家。”
  “好的,我不会耽搁太久。”
  他起身,为她的表情而低声轻笑。她看来就像一个置身马戏团的小孩。“不要让他们把你锁进柜子里啊。”
  “绝不会。”她认真地低声说道。
  她急切地冲回家。昨晚她已告诉他们,今天要和裴洛凯出去晚餐。这次,爷爷的病却突然发作,而且他尽其所能的呻吟、哀嚎。
  蓓姬感到恐慌。她扶他上床,哀伤地绞扭双手,烦恼着该怎么办。如果她要求,医生会来此,但那样会花掉一大笔预算之外的金钱,如果爷爷只是装病,她是不愿意多花这笔钱。她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的。
  至于克雷,他们告诉她,他今晚已经出门了。他们并不知道他去哪里。迈克正全神贯注地看电视,而且不太可能让他离开萤光幕。看起来好像蓓姬不会有任何晚餐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