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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蓓姬手忙脚乱地准备星期日的午餐。她刚从教堂回来,身上还穿著作礼拜时穿的灰色紧身洋装,穿着丝袜的腿踩着一双老旧的蓝拖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忙着把午餐准备好。
  她猜想洛凯会早到,他的确来早了。她一听到他的车声便丢下炉上滚得起泡的肉汤,冲出去让他进门。但迈克早一步到门口,谢天谢地,他很有礼貌。
  “她在厨房里,裴先生。”迈克开口。
  “不对,在这里。”蓓姬慌乱地回道。她对洛凯微笑,赞赏着他穿上宽松长裤和黄色针织衫,及一件时髦的格子呢外套的模样。
  “回去弄好你的午餐,女孩。迈克和我会招待裴先生。”爷爷坐在椅子上大叫,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更多含意,其中没多少赞美的成分。
  “你可以到厨房来陪我。”蓓姬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胡扯!你会把那锅肉汤烧糊了。”爷爷叱道。“坐下,裴先生。这和你平常坐惯的椅子并不同,不过还不至于让你摔下去。”
  洛凯噘嘴看着老人家。“你真是直言不讳啊。好,我也是。你能抽烟吗?或者医生认为一枝雪茄就会使你致命?”
  爷爷似乎被吓了一跳。蓓姬回到厨房里。我真呆,她想道,竟担心洛凯会被爷爷非难。
  她以最快的速度把午餐做好。由客厅那儿传来一阵短暂的高昂声音,然后是模糊不清的对话。当她探头叫他们吃饭时,爷爷一副生气的模样,而洛凯则微笑着静静抽他的雪茄。
  不必问谁是赢家了,她告诉自己。她把午餐端上桌,爷爷作了简短的感恩祷告。克雷根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许他还是决定无福消受以检察官下饭吧。这倒也好,因为爷爷已经够难相处了。
  他们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吃,偶尔洛凯会说几句赞美食物的客套话。餐后爷爷藉口告退,便将自己关在房里。爷爷承诺不兴风作浪,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蓓姬凄惨地想道。迈克出去喂鸡,留下她和洛凯单独在厨房里清洗碗盘。
  她弯身站在水槽边,长发半遮脸。“很抱歉,”她沉重地叹口气说道。“我原以为他们会自制一点,我想这样是要求太多了。”
  “他们害怕失去你。”他见解精辟地说道,低头看着她,一边把她清洗好的碗盘和餐具擦干。“我想你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已经习惯有你料理家务了。”
  她仰望着他,双眸动人得远非她自己所知。“即使是个管家也有休假吧。”她答道。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你不只是个管家;他们不想看你掉进一个心中只有性的男人的魔掌。”
  “你是吗?”她轻声问道,一面搜寻着他的眼眸。
  这对眼睛,他心痛地想着,这对温柔、诱人的眼睛,它们大肆破坏了他的神经系统。“多数时候我心中自有一套规则在,”他干涩地低语。“我想性也占了些位置。我已经告诉你,我对你有些邪恶的企图,不是吗?”
  她欣喜地笑开来。“你是曾说过。诚实为重?”
  “没错。我计划要引诱你到我的秘密居所,对你随心所欲。”
  “真刺激。我们开你的车还是我的?”她问道。
  他对她怒目而视。“你不该心甘情愿跟我走。”他说道。“你是个很有原则的女孩,而我则是个浪荡子。”
  “噢,抱歉。”她倾斜下巴。“你想拐我坐进哪一辆车?你的还是我的?”她修正道。
  他用抹布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去工作,你这个精神错乱的女人。”
  她格格笑了起来,这是自她孩提时便不曾做的事。“原来你是把我归在这类的女人位置上。”
  “小心我可能会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他沉思地说道。“天可为证,我从没想到你会在一水槽的脏碗盘前引诱我。你不懂什么手腕吗?”
  “不。还有更好的地方吗?”
  “当然有,有一天我会向你说明。你漏掉一个盘子了。”
  “我真是的。”她清洗了,他则在静谧的满足感中擦干它。“爷爷很难相处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他并不高与我在这儿出现。我不能说我怪他,我已经数度搅乱他的生活,虽然情况实在是无可避免。”
  “你只不过是在尽职责罢了,我并不怪你。”她说道。
  他低头对她笑一笑。“是啊,但你爷爷可不像你这么喜欢亲吻我,所以他更加责怪我了。”
  她胀红脸,敲了他一记。“不公平。”
  他低声轻笑。“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时笑得比和其他人在一起时多得多。”他说道。“我原以为早就忘了怎么笑。起诉工作相当令人不快,要不了多久就会令人轻易失掉幽默感。”
  “我本来以为你根本就没有幽默感。”她说道,对他露齿一笑。
  “因为我在电梯里以言语刺激你?”他回她一笑。“噢,我从其中得到不少乐趣呢!这正是我处心积虑试着遇见你的原因。那是一种令人精神大振的改变。”
  “与什么相比?”
  “与那些撕裂自己的衣服、把自己丢在我桌上的女人相比。”他板起脸孔说道。
  “真的?”
  “你就像是一道阳光,蓓姬,”他接着正色说道。“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你告诉我家中真正的情况那天,我就想约你出去,但我又不想把生命弄得太复杂。”
  “如今你愿意了?”
  他耸耸肩。“那倒不是,”他看她一眼,并擦干最后一个盘子把它放在架子上。“但我已没有选择,我想你也没有。我们已无转圜余地,我们已渐渐习惯彼此。”
  “真有那么糟吗?”她问道。
  “我是个靶子,”他提醒她。“你难道从没想过和我来往让你也变成一个靶子?”
  “不,我反正不在意。”
  “还可能引起其他连锁反应。”他继续说道。“贺家兄弟可能会因为我花这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而认为克雷在提供资料给我。”
  她惊吸一口气,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别烦心。”他轻轻说道。“我认为克雷能想法子说服他们。但我看到的比你远;我让你和家人反目,更是在你身上增加压力,你的爷爷和弟弟都不要我在附近出现。那会让你生活得更辛苦。”
  “我有权想走就走,我已告诉过他们。”她坚定地说道。“你让我明白一点,如果我太客气,别人会真的把我像个奴隶般对待。自我成年后,在这儿多半就是个奴隶,因为我允许家人完完全全的依赖我;现在我付出代价了。罪恶感并不是种好武器,但当人在已走投无路时还是会用它。”
  “你说得没错。”他同意道。“等这儿的事做完后,你想做什么呢?”
  “呃,如果我们坐下来看电视,爷爷一定会回到这里,不管我们看什么节目都会惹恼他。”她放下最后一个盘子。“我带你去逛逛农场。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不过它属于我们家族已超过一百年了。”
  他微微一笑。“我喜欢这个主意。我喜欢户外,只不过我已在城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要不是现在那一带相当安静,我恐怕会疯掉。我喂鸟儿、做了些鸟舍在外面。如果有时间,我就去看看我的玫瑰。”
  “啊,那一定是你的爱尔兰血统。”她轻轻揶揄道。“我是说,对土地及种植的热爱。我的曾祖母是柯克郡的人,我是遗传于她。”
  “我的两个母系祖先都是爱尔兰人。”他答道。
  “有一个是查拉几人,不是吗?”蓓姬问道。
  “我爷爷是爱尔兰人。他娶了一个查拉几姑娘,我的母亲便是他们的孩子。不过她长得较像查拉几人而非爱尔兰人。我不太记得她和我父亲。桑德叔叔说他们非常相爱,但我父亲不是个结婚型的人。”他沉重地叹口气。“现在我已不太在乎私生子的身分了,但在我还小时却像掉进地狱般。我不希望同样的情况在我的孩子身上重演。”
  “我也不愿。”蓓姬答道。“嘿,我把抹布挂好,我们就出去逛逛。”
  “你不先换衣服吗?”他问道,朝她身上漂亮的合身洋装点点头。
  她笑笑。“把你丢下,任爷爷处置吗?”她惊呼。
  “没关系,蓓姬,我会保护他。”迈克出现在门口,自告奋勇地说道。“你喜欢电动火车吗,裴先生?我有一组真正的老骨董火车,是爷爷的一位朋友送我的。”
  “我喜欢火车。”洛凯说道,再次注意到迈克和蓓姬多么相像。“你肯为了我牺牲自己实在太好了,小迈克。”
  迈克笑笑。“没问题,蓓姬也曾为我牺牲她自己。走吧。”
  蓓姬看着两人离去,非常欣喜于迈克接受的态度。她回到房间,换穿牛仔裤和一件曾经十分好看的黄色针织毛衣。不过现在她已不在乎衣服的好坏。裴洛凯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穿什么,或是她穿的次数多么频繁。
  迈克让火车启动,洛凯则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眼睛发亮地看着。
  “好棒的火车。”他告诉男孩。“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很喜欢火车,但我的桑德叔叔管得很严。他认为小男生不该有太多东西无法专心读书,所以我没有多少玩具可以玩。”
  “你不是和父母亲住在一起吗?”迈克好奇地问道。
  裴洛凯摇摇头。“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桑德叔叔是唯一肯收留我的亲戚。不是和他住,就是去住在查拉几保留区里。我不知道,就这方面而言,去和我母亲的族人一起住可能有趣得多。”
  “你是印地安人?”迈克惊呼。
  “我有部分查拉几血统。”他点点头。“是我母亲那边传下来的。其余的就是纯正爱尔兰血统了。”
  “哇!我们正在读查拉几印地安人的历史!他们用吹矢枪捕猎,塞阔雅(译注:Sequoya 一七七○~一八四三年,美国查 拉几印地安人学者)还发明了一套查拉几字母和书写体系。”他严肃地说道。 “一八三八年他们被迫迁离乔治亚,前往印地安保留区,踏上了所谓的‘查拉几人眼泪之路’(The Trail of Tears)。老师说他们会被赶走,全是因为在他们的土地上发现金矿,一些贪婪的白人想据为己有。”
  “太简化,但也够正确了。最高法院判决支持查拉几人留在乔治亚州,不过杰克逊总统(译注 :Andrew Jackson, 一七六七~一八四五美国将军,于一八二九~一八三七年任美国第七任总统)还是强迫他们离开。最高法院院长约翰.马歇尔(John Marshall)曾公开指责总统不遵从法律。那是一段难忘的历史。”
  “杰克逊总统曾经被一个叫裘纳拉斯科的查拉几印地安人救了一命。”迈克又说道,令裴洛凯惊讶于他对这个题材的博学多闻。“这就是他表示感激的方式,嗯?”
  洛凯低声笑笑。“你真是心思敏锐。”他低语道。
  “还不够敏锐。”迈克说道,双肩耸起,心不在焉地让火车沿着铁轨跑。“裴先生,如果你知道某个人正在做坏事,你却没有说出来,你是不是就像那个人一样有罪呢?”
  洛凯静静端详那男孩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如果那个人犯下谋杀、抢劫等重罪,而你知道,你才算从犯。不过你要记住,迈克,有时会有些可酌量减刑的情况,法院会将那些事全列入考量。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戴比利是我的朋友。”他说道,一双关切的榛色眸子望向洛凯黝黑的脸庞。“我从不知道他会嗑药。他不像那种人。”
  “并没有特定哪种人会嗑药。”洛凯答道。“每个人都可能陷于心灵脆弱不堪的状态,使得他们绝望得以毒品或酒精麻醉自己。”
  “绝不是你,我敢打赌。”迈克说道。
  “可别这么有把握。我也是凡人,我的桑德叔叔去世时,我在城里的酒吧里耗了大半夜,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通常我并不喝酒,但我真的喜欢那个老家伙。我痛恨失去他,他是那时我唯一的亲人。我母亲的家人全都不在人世,而桑德叔叔是父亲这边仅存的一位。”
  “你是说,你是孤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迈克蹙眉问道。“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洛凯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火车跑。“我有一只狗,我的车子被炸毁以前,”他说道。“它就是我的家人。”
  “我真的很难过。”迈克告诉他。“邮差辗死‘布鲁’时,我们全都好难过。它是家里的一份子。”
  洛凯颔首。他非常想询问迈克知道什么,因为那男孩心中显然有些事十分困扰。但现在太快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准备好了。”蓓姬在门口喊道。
  洛凯望向她,黑色眼眸带笑地看着她穿着休闲服的模样,她把头发放下来披在肩上,看起来既年轻、又无忧无虑,而且十分美丽,无论是雀斑或是其他一切。
  “裴先生喜欢火车喔。”迈克说道。
  “我的确是,”洛凯同意道。“可能也会为自己买一套。”
  迈克和蓓姬低笑起来。裴洛凯牵起她的手,她的笑声霎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兴奋感。
  “我们要出去逛逛农场,”洛凯告诉迈克。“想去吗?”
  “当然。不过我要看着爷爷。”迈克骄傲地说道。“蓓姬不在时,我就是医生。我知道怎么喂他吃药和其他事。”
  “我知道他一定很高与有你陪在身边。”洛凯说道。“谢谢你让我看你的火车,它们很棒。”
  “不客气。”迈克告诉他。“啊,如果你买了,”他犹豫.地补充道:“你想我能去看你玩吗?”
  “当然。”洛凯不假思索地笑着回答。
  “哇!”
  “我们就在附近,”蓓姬告诉迈克。“如果需要我就叫一声。”
  “我会。”
  蓓姬领着洛凯出去,到养着鸡群和两头牛的谷仓。去年堆的干草从草棚散落到摇摇欲坠的谷仓地板上,而那些干草几乎要用完了。蓓姬忧心忡忡地看着它,想着少了爷爷的帮助,她要怎么把青草制成干草。
  “你也挤牛奶吗?”洛凯问道。
  “是啊。迈克也会帮忙,他挤得很好呢!我们自己搅拌牛奶制成奶油和乳酪。”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瘦而强壮的手仍握着她柔软的手。“因为喜欢吗?”他问道。
  她微笑着摇摇头。“是必须──我们必须疯狂地做好预算,即使有爷爷的退休金也一样。以前我们穿的衣服,大部分是我自己裁制的,不过现在用买的反而便宜,布料价格太昂贵了。夏天我会把食品装罐放在食品室里,我们买牛 胁冰在冰箱里,我自己做面包。我们还过得去。”
  “我能想像要负担男孩的校服不是件轻松的事。”他说道。
  “只有迈克的。克雷现在都自己买衣服,”她带着出乎意料的讥讽说道。“名牌服饰。他并不满意我买得起的衣服。”
  “他年纪已经大得可以自己去买衣服了,”他提醒她。“再说那样也能减轻一些你的负担。”
  “是的,但……”
  他的双眼思索地眯起。“但是什么?”
  她抬头看看。她极渴望能信任他,但是她却不能告诉他她心中的疑虑。不管克雷如何,他总是她弟弟。“噢,没什么。”她说着,强挤出一个微笑。“这座谷仓可以回溯至二十世纪初。原来的那个大概在一八九八年焚毁了。我们有一张它的照片,地方历史协会也有一张。这个是根据原来的那个重建的,只不过没有那么长的历史罢了。”
  他未加争辩,任她改变话题,看着她走在身旁,不禁对自己笑笑。有得是时间,他想道,同时,他也玩得很高兴。多半的星期日他都是独自在工作中度过,这真是令人精神一振的改变。
  她带他越过原野上的干涸灌木丛,走进一片胡桃树及橡树的小树林,抵达一条小溪流。一截老橡树的残干就在小溪边,蓓姬轻拍拍它。
  “这是爷爷的消气树干。”她一边解释,一边坐下,同时拉着洛凯要他坐在旁边。残干上有足够的空间,因为那原是一棵巨大的橡树。“他砍掉它只是因为要有个地方坐下来钓鱼,不过他总是说这是他的消气树干 ;他都是在奶奶惹他生气时,跑出来坐在这里的。当然,最后他总会饿得受不了而回去。”她笑着又说道。
  “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多半像我。”她回想道。“她并不漂亮,不过她有十足的幽默感,还是个了不起的厨子。她一生起爷爷的气,就拿东西丢他,锅啦、壶啦──有一次她朝他丢了一碗麦片粥。他看起来简直是一团糟。”
  他摇摇头大笑出声。“那他怎么办?”
  “他去洗了个澡。”她答道。“之后,他和奶奶一起走进他们的房间,好久好久都安静无声。”她叹口气。“他们是那么快乐。我觉得爸妈相处得那么凄惨的事实,使他们俩深受伤害。我爸总是会触犯法律,要不就是和他的债主、某些女人的丈夫结下梁子。他老是背着妈在外头寻欢作乐。我想那才是她死的原因。她一染上肺炎,就躺在那儿等死。医生来过也开了药,但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我想,有些男人并不喜欢婚姻生活。”洛凯沙哑地说道。他点燃雪茄,吐出一口烟。“他没能在跳进去前先了解这点,真是不幸。”
  “爷爷也是这么说。”她若有所思地笑笑。“他还是我父亲,你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不过我总是害怕他会出现;他老是需要钱,期望我们能给他。有时候,他把我们仅存的一点食物都挖空了,但爷爷从未拒绝他。”她看着自己裹着牛仔裤的腿,未曾察觉洛凯脸上不平得几欲杀人的表情。“我想我对自己的孩子大概也会有相同的感觉,所以也无法真正责怪爷爷。”
  他噤口不语,只是看着蓓姬,试着想像那种情况对她而言是多么艰苦。她从未抱怨生命中的坏命运,甚至为她父亲那样的人辩护。不可思议;他既无法原谅,更别说是谅解了。他倒是会十分乐意把他送进监狱,坐一辈子牢。
  “你真的怪他,对吗?”她突然问道,抬起头看到他脸上僵硬的线条和他的黑眸。“你的原则十分严格啊,检察官先生。”
  “是的,我的确是。”他不加争辩地同意道。“有人说我是不知变通,但总得有人和那此无法无天的人相抗衡,而不是轻易放弃,蓓姬,否则那些罪犯就会统治世界了。这些伪善的自由主义者可能使你相信,如果我们凡事遵循法律去做,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但我们所得到的不过是个暴力丛生的都市丛林。不必我告诉你在丛林、荒野中什么样的人会崭露头角吧?”
  “最强悍、嗜杀的掠夺者。”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并为心中掠过的想像画面暗暗打颤。“我很难想像世界上会有杀人不眨眼的人,但我想你已见过很多那种人了。”
  他点头同意。“父亲强暴自己的女儿、女人勒死自己的孩子,也有些人为了争夺停车位而枪杀另一个人。”他为她震惊的表情发笑。“吓到了?大多数正派人听到这些罪行也有同样的反应。事实上,有些人在担任陪审团成员时,都会对这种案件做出无罪的判决,因为他们就是无法相信人类会对另一人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能了解。”她觉得有些恶心。“这种事对你而言一定很痛苦,你起诉了这种人,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无罪开释。”
  “你绝无法想像那种感觉。”他说道,记忆使他双目炯炯发光。“亨利八世有个星法院(译注:一六四一年废除的民事法庭,以 专断枉法闻名)──是一群公认为超越法律的人士所组成。他们对那些确实有罪却获释的罪犯操有生杀大权。我并不赞同,但我能了解此种法院之所以存在的原因。老天!公家机关舞弊的情况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为什么没人为此做些什么呢?”蓓姬天真地问道。
  “啊,这是个好问题。我们有些人的确试着想做些什么,但你试着要定罪的人手中掌握巨大的权力和财富时,你根本无法做到。”
  “我开始懂了。”
  “好。那么我们来谈些较令人振奋的话题吧。”他说着又吸了一口烟。“明天你想到哪里吃饭?”
  “又要午餐?”她轻声问道。
  他低声轻笑。“已经对我厌烦了?”
  “噢,不是。”她说得如此热烈,令他惭愧竟如此揶揄她。他深深望进她温柔的眼中,觉得自己被它们吞噬了。一对卧室的眼睛,榛色的火焰能使男人燃烧一辈子。他再没有逃离的欲望了。
  他缓缓起身,用鞋子踩熄雪茄。树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溪流潺潺声,以及他的手探向蓓姬时,她怦怦的心跳。她欣然走近他,手伸到他的外套之下,平摊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针织衫下温暖的肌肉。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沉重、快速得跟她自己的一样。她抬起脸庞,他眼中狂猛的黑暗和瘦削的脸上露出的肃色使她紧张。
  他的双手紧锁着她的腰,将她拉靠在身上。他一直看着她,使她觉得自己好像握了一根通电的电线在手中。“不,不要移开眼神。”当她试着望向别处时,他沙哑地说道。
  “我受不了这个。”她颤声低喃。
  “喔,你可以,”他的气息清晰可闻。“我几乎能看到你的灵魂了。”
  “洛凯。”她咬牙呻吟。
  “咬我。”他抵着她的嘴低喃。
  他以前也吻过她,但这种饥渴却是崭新的。他使她也想张口轻咬、伸手抓。他在她体内激起从前无法触摸的东西。她听从他的话,轻啮他的下唇,以牙齿轻咬。她的指甲沿着他的针织衫画下,使他战栗不已。
  “不要让衣服碍事。”他沙哑地说道。“碰我……”
  他的嘴凶猛地咬住她的,这样的行为在一星期前可能会吓着她。但如今她如此饥渴,就像他一样──饥渴得想以各种方式认识他,而且就以这种方式做为开始。她拉扯着他的衬衫,终于将衣缘从他的休闲裤里拉出。她的双手在衣衫下摸索而上,最后紧缠着覆在他温暖、坚硬的胸前那片黑色、浓密的 鬈曲毛发。她因这份亲密感而呻吟,当她的身体否认对它的需求时,她的心却理智地轻颤。毋需他双手驱策,她便主动向他靠近,她的双腿抵着他的,她的下腹感觉到他突然的坚硬勃起,嘴则迫入她的口中。
  “蓓姬。”他极为痛苦地呻吟出声。他的双手滑下至她大腿后,使力一拉,她便与他昂扬的男性象征紧紧相触。
  她惊呼出声,但没有抗议。她做不到;就像是有一股电流将他们紧锁在那儿,使她沉溺于遗忘一切的感官之乐,在他怀中颤抖。
  他随即让她滑落在地上,转身将双手靠在一棵大橡树的树干上。他费力地将空气吸进肺里,因欲望无法获得满足而全身颤抖,已经愈来愈难煞车了。他不记得以前发生过这种情况,除了和他那该死的未婚妻在一起时。但蓓姬不像她,蓓姬会给他他想要一切──就在这里、就是现在,如果他想要,甚至可以站着完成。她已任他撷取。但她不是那种女人,而他也不想强迫她做出令她事后痛苦万分的事。他还是可以保持冷静的,如果他逐条背诵法律条文直到痛苦停止。
  蓓姬跌坐在树干上,双臂环住自己,瞪着枝叶杂乱的地面。她知道他们正步向灾难;拒绝满足他的需要使他痛苦不堪,尽管他尊重她,并不会要求她满足那种需要。她心怀愧疚,要他继续和她维持这种陷于僵局的关系,对他当然不公平。友谊已不够;他曾说过他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与女性交往,光 是这一点就足以将火扇得更旺,终至他无法再承受。
  “你不该再见我了,洛凯。”她无助地说着,不肯望向他。“不会成功的。”
  他强迫自己离开那棵树,转身看着她。他脸色苍白,但已能控制自己。“不会吗?我以为我才刚证明它行得通呢!”
  “要求一个男人如此自我折磨是不公平的,而且只是为了维持一份友谊。”她仍然盯着地面瞧。“目前我只负担得起这些,你知道的。爷爷和克雷以及迈克。如果只有我自己、原则之类的东西,我不以为自己坚强得足以抗拒你。但……”
  他在她身旁坐下,双手轻轻扳过她的脸使两人相对。“我不是在向你要求什么,蓓姬。”他轻柔地说道。“我们会克服的。”他狡笑。“我从未像这样享受你的陪伴,也许除了你的食物以外。”他哀怨地补充道。“我能控制我的荷尔蒙,如果我受不了,我会说的。”
  她不太信服地蹙眉。“那会伤害你自己,”她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洛凯?我就像只史前恐龙,一直不曾作好准备以面对真实世界,这些年来我过得就像是个隐士。你该得到比我更好的。”
  “我是吗?”他以双手圈住他的脸,温暖地亲吻她,他带烟味的气息与她的相混。“谢谢你。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最好不要再常常独处了。”
  她的双眼搜寻他的目光,她的心情一览无遗。“洛凯,你确定吗?”她低喃道。
  他点点头,神色严肃。“噢,是的,我确定。”他热切地说道。“现在你不要再为我烦心,开始想想你为午餐做的美味磅饼好吗?我饿死了!”
  她出声笑笑,体内的紧绷感都化为乌有。“好的。”她把手放在他手中,两人一起走回农舍。那天下午,两人都没有再提起树林中发生的事。
  虽然如此,蓓姬还是梦到它。在梦中,他们没有停下。洛凯让她躺在树叶上,脱掉她的衣服。她躺在那儿,屏息而渴望,看着他脱掉衣服──这部分有些模糊,因为她从未见过裸体男人。至于接下来发生什么,她也不清楚。她曾经和美琪一起看过一部颇具挑逗性的电影,但那不过是两具躯体在床单下,大声喘息、呻吟,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她有种感觉,事实一定不只如此而已。想着想着,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