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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蓓姬苏醒时,洛凯已穿好衣服,倾身递给她一小量杯的苏格兰威士忌,脸上有痛苦的关怀之色。
  她推开酒杯,坐了起来。她的衣服放置在床上她身旁。她倏然胀红脸,转过身,笨拙地开始穿上衣服,等她穿好衣服,双腿不稳地站在那儿,她几乎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很在乎。毕竟世界才倒塌,重重地敲在她头上呢!
  “那会杀了爷爷。”她低喃道。
  “不,不会的。”他回答。“他比你想像中要来得坚强。走吧,蓓姬。我送你回家。”
  她拨回蓬乱的发丝,走进客厅里。羞红着脸穿回鞋子,并拾起地板上的毛衣。她无法让自己看那块两人在上面做爱的地毯。
  蓓姬转身,带着凄惨的自尊看着洛凯。“他们怎么抓住克雷的?”她问道,心中很清楚他隐藏了一些事。
  他已承诺绝不背叛迈克的信任,于是他只剩下一个选择:自己承担所有的谴责。“我告诉他们的。”他回答,之后又冷冷地说道:“有一次我也在屋里时,克雷自己泄漏的。他的话被我听到了。”纵使他不是那个偷听到的人,但那仍是实情。
  她闭上眼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那就是你约我出去的原因?就是你和我交往的理由?”
  “经过今晚后,你还要问我这个问题?”他简短地诘问,脑中回荡着自己如何绝望地低声呢喃出对她的需要和渴望。
  但蓓姬只能想到克雷的被捕,而不是洛凯呢喃的甜言蜜语,反正他也许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她以前看过也听说过男人只为了把女人弄上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不,”她挫败地说道。“我根本不必问。”
  她转身走出房门,洛凯跟在身后走出并锁上门。她的态度令他困扰,她的举动完全不像他认得的那个蓓姬。
  “关于那些罪名,”她在两人坐进车里,朝农场驶回时开口。“都是重刑罪,是吗?而且贩卖毒品至少会判十年徒刑,并科以钜额罚金,是不是?”
  “今晚你不需担忧此事,”他简洁地答覆。“明早再担心还不迟。克雷现在已经被起诉,在他被传讯并定下保释金额前,你也无法保他出狱。”
  “他不在少年感化院?”她沙哑地问道。
  “天啊!我真恨必须告诉你这些。”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道。“蓓姬,这些罪名都是主要重刑罪,我根本别无选择,我必须将他视作成年人起诉。”
  “不!”她惊呼,眼泪滚落她苍白的颊上,她的雀斑也就更加突显。“不,你不能!洛凯,你不能那么做,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如此对他!”
  他的下颚紧绷,不再看向她。“我无法改变规定。他犯了法,就必须接受制裁。”
  “他不曾尝试杀你,我知道他没有。他不是个怪物,他只是个什么好条件都没有、也没有父亲协助他成长的男孩。你不能让他一辈子坐牢!”
  “那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他试着和她讲理。
  “你可以告诉他们他无罪,”她狂乱地说着。“你可以拒绝起诉他!”
  “他们掌握了无法否认的证据,见鬼!你想要我怎么做?忽视它,转身走开──放了他?”
  他冷淡的语气使她冷静下来。她深呼吸稳定自己,瞪着窗外直发抖。“你早知道他们准备今晚逮捕克雷,不是吗,洛凯?”她问道。“你在我们离开农场前就知道了。”
  “我是知道他们准备试试看。”他疲惫地说道。接着点燃雪茄,打开车窗。他以前从不了解,当他不得不送克雷去坐牢时会是什么感觉。他也不明白,看到蓓姬先想到她弟弟而不是他时,会有多么伤人。克雷被控企图杀他,蓓姬担心的仍是克雷,而那枚炸弹可能把他炸得粉碎的事实却似乎无扰于她。
  “他企图杀我难道不算什么?”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没错。”她带着不自然的冷静说道,她的痛苦使她盲目地胡乱攻击。“他应该更尽力一点。”
  他感到那些字句带来的震撼,就像是真的在他身上重重敲了一拳。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抽雪茄、开车。
  当他在农舍门口停下车子,蓓姬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走向前廊。直到她看到他走在身旁才了解他已停好车、熄掉引擎。
  “你要去哪里?”她冰冷地问道。
  “我和你一起进去。”他固执地回答,眯起眼睛直视她的脸。“你可能需要援手面对你爷爷。”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但她不想要洛凯的帮助,她也直说不讳。
  “如果有帮助就恨我吧。”他说道,毫不退缩地俯视她。“但我会跟着进去。”
  她转身打开门锁。
  她不必告诉任何人出了什么事。爷爷倒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抓着胸口,迈克则拿着一颗白色小药丸俯在他身上。
  “新闻中播了克雷的消息,”迈克说着,眼泪已滑下脸颊。他无助地看洛凯,却不是蓓姬。“爷爷发作倒下了,我没办法让他把药吃掉。”
  “喔,不要这样。”蓓姬低喃。“喔,不要这样!”
  洛凯搀着她的手,轻轻将她置于沙发上。他有种感觉,她已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跪在迈克身旁,从他手中接过药丸。“来吧,寇先生。”他静静地说着,扶着老人家,让他靠在自己膝上。“来,你得把药吃了。”
  “让我死。”老人家呻吟道。
  “见鬼的我才会。”洛凯粗鲁地说道。“来,把它放在舌头下。”
  爷爷睁开眼睛,痛苦得脸都皱在一起了,他仍瞪着洛凯瞧。“该死!”他低语道。
  “我当然该死,但你还是得吃药。喏。”
  令人惊异地,那老人家真的照他说的做了。他拿着小药片放在舌下,这样轻微的动作也让他皱起脸。洛凯并未立帅移动他,他要迈克去拿垫子来,垫高老人家的头部和胸部。
  “躺着,好好呼吸就行了。”洛凯简洁地说道。“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必。”爷爷喘着气说道。“会过去的。”
  “你我都知道是该过去了。”洛凯说着,迎上那双疲惫而盈满痛苦的眼眸。“硝化甘油的功效迅速。我叔叔也患心绞痛。”
  “我不会去!”
  “该死!会,你会去。”洛凯固执地说道。他走向电话,执起听筒。
  蓓姬已麻木了──麻木得甚至无力反对。救护车和医院帐单不算什么,但是持有非法毒品的罚金──像是五万美元的罚金怎么办呢?比较之下,救护车和医药费根本就是小儿科。她必须卖掉农场、汽车,押上自己的薪水,才有能力为克雷聘请律师,更不要说支付罚锾和爷爷的医药费了。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我很抱歉,蓓姬。”声音来自遥远的那方。她感到一只手放在她颊上,握住她的脸,于是端坐起来。
  洛凯蹲在她身前。“坚持下去,”他静静地说道。“事情会完满解决的。今晚别去操心那些,我会照料一切。”
  “我恨你。”她低声说道,而且此刻她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纵容她。“你只要坐在这儿,试着什么也不想就好。”
  他站起来,先停下来伸臂抚慰地环住迈克,才回去待在爷爷身边。
  似乎过了永恒之久救护车才抵达。洛凯让医护人员进来,等在旁边让他们对爷爷作些紧急措施,之后才把他送上救护车,疾驰向柯里郡立医院。
  “得有人和他一起去。”蓓姬微弱地抗议。
  “你可以明早再去看他。我已把情况告诉医护人员,他们会连络你们的家庭医师。你需要休息,”他坚定地说道。“上床去。”
  “迈克。”她设法在洛凯扶她起身时支撑住。
  “我会照顾迈克。进去。”
  她走进卧室穿上睡衣,羞耻得不愿看着自己,因为她不想看到洛凯在她身上留下的模糊印记。每次一想起自己让他做了什么,她就觉得羞愧欲死。她也活该如此,她气愤地告诉自己。笨女人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他和她交往只为了逮住克雷呢?甚至爷爷都警告过她,但她听下去了吗?没有!他的注意让她过度受宠若惊。而他要的却是逮住克雷,她则双手奉上,她真是个傻瓜。她的弟弟即将坐一辈子牢,而那全是她的错。
  她哭红了双眼,终于坠入梦乡。洛凯进来探视她时,她已睡得很沉,一头长发则披散在枕上。
  他低头看着她,心中充满心痛的温柔。这么一个温和、甜美的女人,在床上又是那么激情、慷慨地付出,他想着叹口气。她是他梦想的完美女性,但经过今夜的事,他必须费一番工夫才能让她再次相信。他摇摇头,已能预见未来身心将受多少煎熬。
  他关上她的房门,回头送迈克上床。
  “别再想了,”他告诉男孩并拥紧他。“你也许因此救了他一命,然而我不期望你现在相信这句话。如果我离开,你和蓓姬会好好的吗?我想去确定一下你爷爷在医院是否安置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打电话过来。”
  “你不必那么做的。”迈克说道。
  洛凯瘦削的大手搭在迈克瘦小的肩上,眼中带着平静的决心看着他。“迈克,蓓姬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痛恨我,也许我活该,但我实在不能丢下她独自面对这些事。”
  迈克点点头。“好吧,谢谢你。”
  洛凯耸耸肩。“等我出去后把门锁上,然后就去睡觉,不准看深夜电影。明天早上蓓姬会需要所有的协助。”
  “我会尽力帮她。晚安,裴先生。”
  “晚安。”
  洛凯走出去,坐上车后又点了一枝雪茄,感觉疲倦而饱受伤害。今晚真是一团糟,而现在才只不过刚开始。
  他到医院去确定爷爷已安置妥当,并和主治大夫谈了一下。
  “我无法告诉你他会怎样,”医生简短地说道。“他已年迈,已没有多少体力。如果他能捱过接下来的三天,那就有希望。但我需要为他作些检验,他必须在医院住上几天,这对蓓姬的经济能力是项满大的负担。然而老人家又还不到接受医疗保险的年纪 (译注:美国政府特为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长期肾脏病患及残障人士所设之住院保险,费用全由政府负担),他自己又没有任何医疗保险。”
  “我会负责帐单,”洛凯轻松地回答。“或者大部分帐单。”他咧嘴笑着说道。“剩下足以让蓓姬以为她快要负担不起。”
  医生专注地看着他。“你是地方检察官,不是吗?”
  洛凯点点头。
  “我听到新闻报导说蓓姬的弟弟已被捕了。我想你准备要起诉他吧?”
  “我还不知道。”
  “让你很为难吧?对他们全家都是。寇家人都很坚强,而寇老先生则更是异常诚实,蓓姬也是。我为他们感到遗憾。”
  “我也是。”洛凯静静地说道。“蓓姬明天早上会过来探望她的爷爷。今晚,她所承受的够多了。”
  “我能想像。是的,我能想像她的确如此。”
  其实他根本连事实的一半都不知道,洛凯想道。他心情沉重如铅地开车回家。在这一堆该死的蠢事之中,他偏偏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一点也没有。蓓姬也是。现在发生了这些事,她还得面对怀孕的威胁,只因为他完全失去控制、屈服于对她的需要中。
  她也同样屈服于那种需要的事实并无助于他的良心。等她醒过来,她会恨他们俩。她尤其会恨他,因为她以为他只是利用她以逮住克雷。也许最初的确是那样,但如今却不是。他和她做爱只因为他爱她,因为他想要体会两个灵魂结合之后的和谐。这真是他生命中无上的经验,而他对蓓姬说过他爱她。她也说过爱他,但也许她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抚良心、平息屈服于欲望的罪恶感。女人是奇怪的生物──她们总是需要为性找藉口。他从不需要,但这次他却有个非凡的理由──他为她痴狂。
  他摇摇头。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无论对克雷或是蓓姬皆如此。也许一夜好觉能让他对事情有较明彻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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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却没有。他打开晨报时,刊在首页的是林大卫发表的恶意攻讦,指控柯里郡的地方检察官试图隐藏小学内的贩毒事实以保护女友的弟弟!
  他把报纸在手中揉成一团,气忿异常。好,如果大卫想要以下流的手段战斗,他可以奉陪。他回到房里打电话给亚特兰大时报。
  下午的报纸以横跨全页的大标题报导,洛凯指控大卫利用逮捕的消息使一个无助的老人入院。那天结束前,洛凯的电话不断,全是指责大卫缺乏同情心的慰问电话。
  蓓姬无法决定该先去医院还是监狱。她最后还是先去探望爷爷,延后去见克雷的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她一想起昨夜就觉得恶心。
  爷爷睡得很熟。他们让他吃了止痛药,他看起来苍白又无助。蓓姬坐在半私人病房里爷爷的身旁嚎哭,还好另一张病床是空的。这么多的痛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齐向她袭来,击碎了她的精神。她从不曾逃避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但她瘦弱的肩膀以前也没扛过这么沉重的担子。她在爷爷的身畔坐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决定克雷会更需要她。
  她心中怀着冷漠的了然驶向郡立监狱。她知道要面对弟弟,情况一定会变得很糟。他会为现在的处境责怪她和洛凯,她觉得自己还无法承受另一次争执。
  她惊讶地发现克雷十分冷静。他轻轻拥抱她,看起来苍白而伤心,和她过去这几个月所熟知的克雷并不相同。
  “你还好吗?”她问道,环顾这个粗陋、空荡的小囚室;白色盥洗设备、铁床和铁窗。其他囚犯的声音由走道那头飘过来,沙哑又粗鲁,令她不禁颤抖起来。
  “我没事。”克雷说道。他坐在床上,要蓓姬也坐下。他穿着蓝色囚衣,看起来颓丧又疲乏。“终于结束了,几乎令我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坐牢,贺家兄弟会丢下我不管,至少我能摆脱他们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灌醉我,让我磕药,还在我口袋里塞满古柯碱,这你知道。”他说道。“呃,之后他们设计让我和他们父亲的同伙买卖毒品,让我从此变成他们的中间人。我自己从没有亲手卖过那些东西,但是他们说,如果我不帮他们在小学里找到连络人,他们就会作证发誓我卖过毒品。”
  “噢,天啊!”蓓姬低语,她把脸埋在掌心。“那个姓戴的孩子。”
  “我没有告诉他们他的名字,蓓姬,我发誓。”他立刻接口道。“不是我。”他垂下视线。“你可能也全知道了。他们要我把迈克也扯进来,我就跟他说了,他却一点也不让步。那就是他不肯和我说话的理由。他觉得我是个烂人,他为朋友的死而怪我。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个烂人。不过我从没在裴洛凯的车上动手脚,蓓姬。我是个愚蠢的白痴,但却不是杀手,你一定要让他明白。”
  “我无法让他明白任何事,”她紧绷地说道。“他和我约会只是为了抓你。”
  克雷诅咒。“那个狗娘……”
  “是我让自己被骗的,不全是他的错。”她打断他。“我们是自掘坟墓,不是吗?”她慢慢吸了一口气。“爷爷住院了,他们认为这是一次轻微的心脏病发作。”
  克雷痛苦地呻吟,脸埋在掌中。“对不起,蓓姬,我好抱歉!”
  她笨拙地拍拍他的肩。“我知道。”
  “医药费、种植季没人帮你,现在又加上我。”他抬头看她,眼神哀伤而痛苦。“天啊,我真的好抱歉!你要怎么应付那笔医药费呢?”
  “像我一直在做的那样,”她骄傲地说道。“工作啊。”
  他胀红了脸。“你是说诚实赚钱吧。”他看向别处。“我说服自己相信,这样做是在帮你,我是赚钱存起来,但我只是自己蝙自己。等我脱离毒品和酒后,再看看自己所做的事,我被吓坏了。但他们不肯让我退出,蓓姬,他们不肯放我走。他们全会作证是我主脑整件事的──是我贩毒给姓戴的男孩,是我在裴洛凯车上动手脚的。我根本毫无翻身机会。”
  “有,你可以。我会和麦先生谈谈,请他代表你,而且会找到保释宫……”
  “并且试着筹那笔钱吗?不,你不会,蓓姬。”他说道。“听着,姊,我有一个律师了──一位公设辩护律师。他很年轻,但却很行。他对我而言足够了。看在老天分上,没有哪个律师能让我逃过坐牢的命运,蓓姬。你必须面对现实。至于保释,我不要。”
  “这不公平!”她痛苦地呻吟道。
  “那不是重点,我犯了法,现在必须付出代价。你回家休息一下吧,爷爷已经让你够操心了,我在这儿安全得很。”
  “噢,克雷。”她泪涟涟地低喃。
  “我没事的。法兰会来看我,她支持我,虽然这样一来她和她叔叔会起很大的冲突。”他微笑。“她并不坏,只要你认识她就知道了。我想你从没看出她的 本性。”
  “我根本没见过她。”她冷静地提醒他。
  他清清喉咙。“呃,你会的,以后会有机会的。”
  她点点头。“以后。”她亲吻他并道别,唤来警卫让她离开牢房。重返自由的路漫长又冰冷。回家的路上,牢房门关上的声音一直在她心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