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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上帝是我的证人,你这可怜的迷途的羔羊!对于你,我已经本着良心尽了为父的责任,你听见吗?我是本着良心而且为了爱你,我的爱米莉。是的,上帝知道的,这个冬天我把不少的青年带到你身边,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品行和人格我都很清楚,他们都配得上你。我的孩子,我的责任已经完了。从今天起,我让你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又喜又忧地总算把我的最沉重的为父的责任卸除了。我不知道你将来是否会回忆起我的不幸是太不严厉的声音;不过我希望你记着:婚姻的幸福并不完全建筑在显赫的身份和财产上,却建筑在互相崇敬上。这种幸福的本质是谦逊和朴实的。好吧,我的女儿,随便你挑什么人做我的女婿,我现在就预先表示同意;不过,如果你将来不幸福,你要记着不能埋怨你的父亲。你如果要我帮助你,为你奔走,我是不会拒绝的;不过你不能随随便便,你的选择要严肃而且带决定性,我不愿意损害我的满头白发的尊严,为你走了一趟又一趟。”

    父亲对她的真挚的爱,和一番用庄严口吻所说的恳切动人的话,使爱米莉小姐大为感动。她藏起自己激动的心情,跳起来,坐到伯爵的膝盖上。伯爵刚刚坐下来,浑身还因为刚才的激动在哆嗦着。爱米莉异常温柔地爱抚他,哄他,使老头子紧皱的眉头不得不开展起来。直到爱米莉认为父亲已经从刚才痛苦的情感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才低声地对他说:

    “我很感谢您对于我的爱护和关怀,我的亲爱的爸爸。您把房间收拾得齐齐整整来接待您最疼爱的女儿,也许您想不到她会这么疯狂和这么不听话吧。不过,父亲,嫁给一个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难道真的这么困难吗?您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打一打地产生出来的吗?您至少不会拒绝给我提意见吧?”

    “我不会拒绝的,可怜的孩子,我不会。我常常要向你警告:你要当心!须知贵族院的制度在我们的政府里是一种太新的制度,因此这些贵族院议员不能一下子就有大笔的财产。那些有钱的希望更加富有。而我们贵族院议员中最有钱的那一位还比不上英国上议院最穷的贵族一半的富有。因此法兰西的议院贵族们就需要到处为他们的儿子找寻有钱的媳妇。他们这种缔结金钱婚姻的需要可能要延续到两个多世纪。也许在你等待奇遇的过程中,你长时间的寻觅——这种寻觅可能消耗你的青春,加上你的魅力,我说,加上你的魅力,是很可能有奇迹发生的,因为在我们这世纪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为着爱情而结婚。当经验在像你这样青春的相貌后面躲藏着,你就有希望将来获得最神妙的经验。你不是能够看一眼就可以从一个人身体的肥瘦来判断他的好坏吗?这倒不是一种微不足道的能耐。因此我不必再向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述说这件事情的一切困难。我确切相信:你不会看见一个陌生人的脸带着奉承的表情就认为他富于良知,也不会看见他长得漂亮就认为他富有道德。最后,我完全同意你的见解:所有议院贵族的儿子都应该有特殊的气质和高贵的举止,这是他们的义务。虽然现在上层阶级没有什么标志,但对于你,这些贵族青年也许有一种什么‘特别的东西’使你能够看出他们的身份。小心挑选吧,你像一个良好的骑师,是不会错过骏马的。我的女儿,祝你好运!”

    “你嘲笑我哩,爸爸!好吧,我向你宣布:如果我不成为一个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夫人,我宁可去做尼姑,死在德·孔黛小姐的修道院里。”

    她从父亲的臂膀里挣脱出来,为自己能够自主而感到骄傲,嘴里哼着轻快的歌曲,走了出去。

    凑巧那一天家中正为着家庭的某一纪念日而设宴庆祝。餐末吃点心的时候,爱米莉的大姐——税务局长普拉纳太太提高了声音说,一个年轻而富有的美国人疯狂地爱上了她的小妹爱米莉,想攀这门亲事,而且提出了非常动人的条件。

    “他是个银行家吧,我相信。”爱米莉随随便便地说,“我不喜欢金融界人士。”

    “可是,爱米莉,”德·魏兰纳男爵——爱米莉的二姐夫——接着说,“您既不喜欢司法界人士,又拒绝那些没有贵族头衔的财主,真使我弄不明白您到底要在哪一个阶级里挑选丈夫。”

    “特别是,爱米莉,你还有那种以瘦为美的观念。”中将指挥官也加上一句。

    “我知道我自己需要什么。”爱米莉回答。

    “我的妹妹需要一个光辉的头衔,一个标致的青年,一个有希望的前途,”男爵夫人说,“和十万里佛尔年金的收入,打个比方说,就像德·麦尔赛先生那种人!”

    “我的亲爱的姐姐,”爱米莉说,“我知道我不会像我所眼见的许多人一样非常愚蠢地结婚的。现在,为着避免对这些问题的争执,我宣布:有谁如果再提起我的婚姻问题,我就认为他是和我捣蛋的人。”

    爱米莉有一个舅公,是个海军中将,最近因为赔偿法案[29]的颁布而增加了二万多年金的收入,年纪上了七十岁,很溺爱他的外孙女儿,只有他敢对外孙女儿当面说老实话,为着打断这场尖酸的对话,他嚷了起来:“不要挖苦我的可怜的爱米莉呀!你们不知道她在等待波尔多公爵[30]长大成年吗?”

    老头子的打诨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当心我要嫁给您,老鬼!”爱米莉也回了一句,不过后一句话让笑声淹没了。

    “我的孩子们,”伯爵夫人开口了,想减轻爱米莉说话的顶撞程度,“爱米莉也像你们几个一样,总要征求母亲的意见的。”

    “呀,我的天!对于我个人的终身大事,我是只顺从我自己一个人的意见。”爱米莉清清楚楚地说。

    所有的视线都立刻集中到一家之长的伯爵身上来。每个人都怀着好奇心,想看看伯爵用什么方法来应付才能保持他的尊严。老贵族不单在社会上享有极大的声誉,而且他较一般的父亲更为幸福,他爱整个家庭的崇敬,家里每一个人都认识他的坚定不移的品质,这些品质是伯爵为全家人创造幸福的基础。因此伯爵受到全家深切的尊敬,就像英国家庭和欧洲大陆某些贵族门第对于家长的尊敬一样。当时出现一阵异常的沉默。同桌吃饭的人,看看赌气而傲慢的女儿,看看面色严厉的伯爵夫妇,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

    “我已经让我的女儿爱米莉对自己的命运负责。”这就是伯爵用深沉的声音说出来的回答。

    所有的亲戚和同桌吃饭的人这时都用好奇和怜悯的眼光望着爱米莉小姐。伯爵的回答好像正式宣布父亲的慈爱已经到了尽头:对于这个全家认为无法改变的性格,已经由于厌倦而放弃了感化它的工作。女婿们互相低语,三个哥哥和他们的妻子交换讥讽的微笑。从那一天起,每一个人对这位傲慢女儿的婚姻都不过问了。只有那位年老的舅公,秉着水手的脾气,是唯一伴着她到处走、忍受她的怪脾气,而且敢和她争吵的人。

    议院表决预算以后,一年中最佳的季节来临了。伯爵的家庭是典型的英国式的贵族家庭,不但插足于一切行政部门,而且在下议院里还占了十个议席,每年这时候他们都像一窝飞鸟一般,飞向优美的风景区奥尔奈、安东尼、夏特内等地方去。有钱的税务局长最近为他的太太在这些风景区里买了一所乡下别墅,他的太太是只在议院开会期间才住在巴黎的。美丽的爱米莉虽然蔑视平民阶级,但是还没有做到对有钱平民所提供的享受也蔑视起来的程度。她跟着姐姐到她的富丽堂皇的别墅去,主要的原因倒不是她舍不得离开都已到那里去的家里人,实在是因为社会的风尚迫使每个有点身份的女人在夏天不得不离开巴黎。苏城[31]葱绿的原野是社会风尚和公共舆论所公认的最佳的避暑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