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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艺术家以创作来祷告。”阿斯伯里还想冒险试一下。

    “不够!”神父厉声说道,“要是你不每天祷告,你就会忽视你不朽的灵魂。你知道教义问答手册吗?”

    “当然不知道。”阿斯伯里小声说。

    “是谁创造了你?”神父以一种威严的语气问道。

    “就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信念。”阿斯伯里回答。

    “上帝创造了你,”神父简洁地回答,“而上帝是谁?”

    “上帝是人类创作的一个观念。”阿斯伯里说着,感觉自己突飞猛进了,两个人可以就这话题好好地玩一玩了。

    “上帝是一种无限完美的神灵,”神父说道,“你是个非常无知的男孩。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你?”

    “上帝没有……”

    “上帝创造你是为了让你认识他,让你去爱他,让你在这个尘世之上为他所用以及在来世快乐地同他在一起!”老神父的腔调是一口气的连续抨击,“要是你不深入地读教义问答,你怎么能指望会知道如何拯救你不朽的灵魂?”

    阿斯伯里明白他犯了个错误,现在该让这个老傻瓜消失了。“听着,”他说,“我不是天主教徒。”

    “不祷告还用这么糟糕的借口!”老男人嗤之以鼻。

    阿斯伯里在床上略略一沉。“我就要死了!”他嚷嚷说。

    “但你还没死!”神父说,“你从来都没有跟上帝说过话,你怎么能指望和上帝面对面相见呢?你从来没有请求过的东西,你怎么能指望自己可以得到?上帝不会把圣灵送给从来没有向他请求的人。请求他给你以圣灵。”

    “圣灵?”阿斯伯里问。

    “你无知到居然没听说过圣灵?”神父问。

    “我当然听说过圣灵,”阿斯伯里勃然大怒,“不过我想要的一切里,圣灵只能排在最后了!”

    “那么你就最后得到它吧,”神父说着,那一只狂怒的眼睛着了火似的,“你是要你的灵魂承受永恒的诅咒吗?你是要永生永世地抛弃上帝吗?你想要承受最可怕的痛苦,比那火焰更为猛烈的迷失之苦吗?你是想永生永世承受迷失之苦吗?”

    阿斯伯里无助地扭动胳膊和腿,像是被这只可怕的眼睛钉在了床上。

    “当你的灵魂装满了垃圾的时候,圣灵怎么能填充你的灵魂?”神父咆哮道,“不到你看清楚自己的那天,圣灵是不会来的!懒惰、无知、自负的年轻人!”他说着,一拳砸在了床头柜上。

    福克斯太太破门而入。“你够了!”她吼道,“你竟敢对一个正在生病的可怜男孩这么说话?你让他心烦意乱。你得走了。”

    “这可怜的小伙子居然不知道教义问题,”神父说着站了起来,“我认为你本该教会他每天做祷告。作为他的妈妈,你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又回到床边盛情说道:“我要给你我的祝福,从此以后你必要每天祷告,一天也不能落。”与此同时,他将手放在了阿斯伯里头上,用拉丁文低沉地咕哝了些什么。“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说,“我们可以再稍微聊聊。”而后他跟在福克斯太太僵硬的身躯背后,出去了。阿斯伯里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从心里是个好青年,不过非常无知。”

    他妈妈刚把神父送走,立刻又飞快地上了楼梯,她想说她早就告诉他会这样,然而当她看到他苍白、疲惫、一副被摧毁的样子,坐在床上,以受了惊吓的孩子气的大眼睛瞪视着前方,便再也没了心情,又飞快地出去了。

    隔天的早上,他太过虚弱了,她下定决心要他去医院。“我什么医院也不去。”他一再地重复,砰砰作响的脑袋一再地转过来转过去,好像要把脑袋从身上拧松似的。“只要我还清醒,我就什么医院也不去。”他心酸地想到一旦他失去意识,她就能把他拖到医院去,给他灌满血,让他的悲惨再持续好些天。他坚信不疑地认为结局即将降临,正是今天。这会儿他正在痛苦地回顾自己无用的一生。他感觉自己像是个需要填充的贝壳,然而要填些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开始留意屋里所有的一切——滑稽的仿古家具,地毯上的纹路,以及他妈妈又挂回来的那张傻乎乎的画,好像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他甚至还望着那只喙上挂着冰凌的凶猛的鸟儿,觉得它的存在必有深意,而他却无法猜测。

    他在寻找什么,某种他感觉必须要的,在他死去之前他必须为自己做到的一种意义重大的、最后的巅峰体验——他要动用自己的智慧来寻求。他一贯依赖他自己,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痛哭的人。

    在玛莉·乔治十三岁而他五岁的那一年,她答应送给他一份神秘的礼物,用这办法引诱他去了一间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帐篷,还把他一直推到了帐篷的前头,那里站着个穿蓝西装的男人,系了条红白相间的领带。“各位,”她大声地说,“我已经得到拯救了,不过你还可以拯救他。他是个真正的坏蛋,骄傲自大。”他挣脱她的手冲了出去,像一条小野狗似的。再后来他又问起给他的礼物,她的回答是:“要是你等等的话,你就已经得到拯救了。不过既然你的表现是那个样子,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随着这一天的慢慢过去,他因为害怕还没为自己做到有意义的最后体验就死掉,而变得愈发地狂乱。他妈妈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给布劳克打过两回电话但是没找到他。他认为即便到了这会儿,她都没有觉察他就快要死了,更不要说只剩几个钟头了。

    屋里的光线开始焕发出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也参与其中似的。它以一种昏暗的模样进入屋内,也在等待。而在屋子外头,光线似乎也没有走远,不过到那模糊的林木线边缘,从他窗台上头几英寸的地方他就能看到这道林木线。忽然之间他想了起来,他在奶牛场和黑人情感相通的体验,就在他们一起抽烟的时候。随即他便开始兴奋地颤抖。他们将在一起最后一次抽烟。

    隔了一会儿,他在枕头上转了下头,他说:“妈妈,我想和黑人们说再见。”

    他妈妈脸色煞白。霎时,她的面容好似要分崩离析,紧接着嘴巴的线条绷紧了;眉毛凑到了一块儿。“再见?”她毫无感情色彩地说话了,“你要去哪里?”

    有那么几秒钟他只是看着她,而后回答道:“我想你知道。叫他们来。我时间不多了。”

    “荒唐。”她小声地说,然而还是起身快步出去了。他听到她出门以前又一次试图联系布劳克。他觉得她这样一会儿一会儿地急切寻找布劳克的样子,既让人感动又让人可怜。他等着,像一个虔诚的人为最后的圣礼做准备那样,为这次碰面做着准备。片刻,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了起来。

    “兰德尔和摩根来了。”他妈妈说着,引他们进了房间,“他们来跟你问声好。”

    这两人咧着嘴笑嘻嘻地进来了,拖着脚走到了床边。他们站住了,兰德尔在前,摩根在后。“你看着挺好,”兰德尔说,“你看起来很好。”

    “你看来不错,”另一个说,“是的,先生,你看起来相当好。”

    “我没见你看起来这么好过。”兰德尔再说。

    “就是,他看上去哪里有不好啊?”他妈妈说道,“我觉得他看上去太好了。”

    “是的,先生,”兰德尔说,“我说啊,你根本没病。”

    “妈妈,”阿斯伯里按捺着脾气,“我要和他们单独谈谈。”

    他妈妈绷紧了身体,随即迈步出了房间。她穿过走廊进了对面的房间,坐了下来。透过敞开的门,他能看见她时不时地微微摇晃。那两个黑人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唯一的保护伞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