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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第2章

    站起来的我们

    为什么我们的脑容量会越来越大?为什么大脑袋这一害死无数妇女和婴儿的性状带来的弊端如此显著,我们却依然进化成了今天这副“大头鬼”的模样?

    直立行走的麻烦

    “匮乏”是个幽灵,你永远也无法真正地战胜它,当你向这个幽灵挥出拳头时,它会像烟一样散逸,又像雾一样聚合。每当我们暂时解决了匮乏带来的一部分麻烦时,另外一些新的麻烦又会应运而生,继续纠缠我们。

    直立行走这个解决方案同样遭到了幽灵的反噬。事实上,灵长类动物的身体结构在漫长的演化历程中已经和环境非常契合了,当今世界上其他的灵长类动物,骨骼受力均匀,四肢动作协调,但是直立起来的体态却让同为灵长类的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变得脆弱且笨拙。直立体态的缺点很明显:一些四肢触地行走的灵长类动物,其体重相对均匀地负荷在与地面近乎平行的脊柱上;而直立行走的人,上半身的体重则全部压在腰椎上,这是很要命的。正常情况下人类的腰椎有5块(也有特殊情况),每块椎骨之间还垫着富有弹性的椎间盘,起到减震和缓冲的作用。当我们跳跃的时候,来自地面的冲击力没有通过脊柱的传导把大脑震坏,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富有弹性的椎间盘。人类直立行走之后,五块腰椎骨和连接它们的腰椎间盘承载着上半身几十公斤的重量,在长期的重压和磨损下,腰椎间盘的纤维会老化、破裂,包裹在内的髓核会被上半身的巨大重量从椎骨间挤出来,压迫在神经上,其后果就是腰酸腿疼、下肢麻痹。

    我父亲就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受害者,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坐在电脑前“拱猪”,每次一拱就是好几个小时,常年的压迫下,他的腰椎间盘们咬牙切齿地密谋了一场罢工来给上半身一点颜色看看。有一次他心满意足地从电脑桌前起身时,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疼痛感袭来。然后颤颤巍巍、一步三歇地挪动到床上,10米的距离,他大汗淋漓地走了15分钟。他的腰疼得厉害,双腿无力,大夫的诊断结果是腰椎间盘突出。从X光片来看,他的腰椎间盘从腰椎骨之间突了出来,并且面目可憎地挤压在神经根上,大夫说这是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的,在我看来,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长期久坐“拱猪”的习惯导致的,我父亲“拱”了一辈子“猪”,最后反过来被“猪”拱伤了腰。

    腰椎间盘突出只是直立行走给人类带来的众多麻烦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胃下坠、疝气和心血管疾病等麻烦。直立行走的体态还给人类留下了一个极其深远的隐患,那就是人类女性痛苦的分娩。事实上,我们的近亲黑猩猩在特殊情况下也会用双腿站起来走上几步,但是它们的动作并不协调,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好像一个虚张声势的醉汉。当然这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比如说它们的大腿结构和脚趾方向并不适合直立行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在于,它们的盆骨相对于身高来说太宽了。无论是人类还是黑猩猩,都会受到世界上基础物理规律的支配,如果想用下肢行走,那么身体重心在地面上的投影应该在下肢支撑面之内,或者在快速移动时至少不能偏移支撑面太远,现在大家可以低头看看自己的胯部,假如你的盆骨宽度是现在的两倍,你走起路来会怎样?你需要像黑猩猩那样甩着屁股走才能保持平衡。但是以这种步态每前进一步都会消耗更多的能量。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多消耗的能量累积起来会大到让我们难以承受,在资源匮乏的压力之下,这种宽盆骨的身体结构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在这种筛选压力之下,人类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逐渐演化出了相对于身高来说更窄的盆骨,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直立行走时靠轻微的身体摆动保持平衡,大大减少能量的损耗。但是匮乏这个幽灵不会轻易地放过人类。盆骨变小了,意味着女性的产道也随之变得局促,这个性状与人体演化出的另外一个性状以极其残酷的方式发生了共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杀死了无数的妇女和儿童,也深刻而久远地改变了人类的命运轨迹,那个和窄盆骨残酷共振的性状就是人类脑容量的增大。

    我曾经就读于北京市东城区灯市口小学,这个小学位于一个狭窄胡同的深处,我小时候放学时,如果正好赶上某个司机把小轿车开进胡同里,那条胡同就会被这辆车以及上百个小学生和学生家长堵得水泄不通。我在想,如果哪一天小学放学时,一个愚蠢的司机把工地里的大型水泥搅拌车开进这条狭小逼仄的胡同,又会怎样呢?那大型工程车要想通过那个胡同得多难?现在想想,可能就像人类的婴儿从母亲的产道里出来那么难吧。

    在剖腹产技术和现代卫生概念普及以前,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往往都要挤过“分娩”这道鬼门关。婴儿需要让自己的大脑袋穿过母亲盆骨中间的位置,再在产道里连续多次调整自己的姿势,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并开始自己的人生,但是很多宝宝的人生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因为他们没能被顺利地生出来。且不说旧石器时代,即使到了20世纪20年代的民国时期,新生儿死亡率最高还能达到匪夷所思的300‰,也就是说每10个新生儿里会有3个死亡。产妇死亡率也高达到14.9‰,平均下来,当时的中国,每24小时里,因分娩而死的孕妇就有大约500个,这个数字有多可怕呢?如果今天军队里一个团在战场上的死亡人数达到500,那么这个团基本就失去作战能力了。这种规模的妇女死亡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每天都在上演,每天。

    当然,这触目惊心的数字是由很多因素叠加导致的,而根本原因在于我们人体本身的结构:相对于母亲窄小的盆骨和产道来说,婴儿的头颅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我们追溯到三百多万年前的古猿时代,会发现那时候直立行走的雌性古猿就已经有了狭窄的盆骨,彼时他们的头颅还没有大到现代人的程度,分娩也没有现代人这么困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祖先的颅骨里那个叫大脑的器官,体积变得越来越大,结构也越来越复杂,以至于我们不得不长出更大的脑袋来盛放它。为了降低分娩时带来的风险,在漫长的演化岁月中,人类逐渐采取了一种尴尬但是取巧的方式来解决大脑袋小盆骨的困扰,那就是趁胎儿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时就先把他“挤”出来。瑞士生物学家波特曼(Adolf Portmann)曾经提出一个理论叫作“生理性早产”(Physiological Prematurity),他认为人类的婴儿普遍早产了1到3年,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就是婴儿对母亲窄小产道的适应。我非常认同这一理论,因为人类的婴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半成品,刚生下来的小宝宝躺在床上甚至无法自己翻身,而角马的幼崽出生之后,几乎立刻就可以和父母一起在草原上奔跑了。人类的婴儿在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时候过早地离开了妈妈的身体,小宝宝需要在父母的照顾下发育很久才能独立生活,而这一切都因为我们那“碍事”的大脑袋。

    为什么我们的脑容量会越来越大?为什么大脑袋这一害死无数妇女和婴儿的性状带来的弊端是如此的直观和残酷,我们却依然演化成了今天这副“大头鬼”的样子?

    因为这一性状给我们带来的好处更大。

    至于为什么,恐怕就需要再次从古猿开始讲起了。

    知识是很重要的

    200多万年前的上新世,东非草原,一只古猿站在一座低矮的土坡上,看着直通天际的浩瀚草海,表情迷茫。这一年的年景不好,干旱来得比往年更猛烈持久,一些小河断流了,还有一些本该结出丰饶果实的林地也变得焦黄枯萎,任何能放进嘴里的东西都找不到了。“匮乏”这个幽灵在炽热的阳光下发出绵长的呻吟,东非草原的地平线被腾起的热浪掀起如火的涟漪。古猿那突起的眉弓使得他的双眼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他微微地低下头,稳住自己的呼吸,眯起双眼,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应对“匮乏”的考验,那就是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