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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人类的脑容量为什么会增大?目前学术界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脑容量的增大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绝对不是单一因素就可以造成的,数百万年的时间里,到底是什么样的选择压力使得人类大脑演化得越来越大?我们与其坐在书桌前拍脑袋苦思冥想,不如去大自然里聆听一下其他物种的教诲,或许它们可以给我们一部分答案。

    1993年,坦桑尼亚塔兰吉雷国家公园(Tarangire National Park)大旱,公园里的象群被匮乏逼入了绝境。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研究人员发现了一个令他们印象深刻的现象,那就是当干旱来临之际,一支由年长雌象带领的象群果断地离开了常驻地,开始长途跋涉并向一个丰饶但是遥远的新家园迁徙;而另外一支由相对年轻的雌象带领的象群,却固执地坚守在国家公园原来的栖息地,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那年的干旱来得异常凶猛,国家公园里幼象的死亡率暴涨至往年的10倍,81头小象中有16头夭折,其中的10头属于那个年轻雌象所带领的象群。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那个年轻的雌象领袖不能像另外一只年长的领袖那样,带领着自己的族群迁徙到丰饶但是遥远的新家园呢?研究人员给出的答案是,那只年轻的雌象缺乏相关的知识。

    这两个象群的领袖,年长的45岁,年轻的只有33岁,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12年的年龄差在匮乏来临时导致了生死之别。塔兰吉雷国家公园在1958到1961年也发生过类似程度的旱灾,年长的雌象在年轻时经历过同样的煎熬,45岁的象群领袖当时还是个“小年轻”,它跟着族群一起迁徙到了远方的新家园,后来才得以顺利长大,因此它清晰地记得当年逃荒时的路线和细节,而33岁的象群领袖在当年那场旱灾来临时还太小(当时它才1岁),对那次逃荒的全过程记忆模糊。在匮乏来临时,对新栖息地的“路线”“方向”“距离”等生死攸关的知识,年轻的领袖并没有清晰的印象,这使得93年的旱灾来临时,无知的它选择带领自己的族群留下,最后遭遇了惨痛的损失。

    这一切正如塔兰吉雷国家公园的查尔斯·佛雷博士(Dr. Charles Foley)和他的同事们在论文中总结的那样:“极端气候事件形成了一种选择压力,筛选出那些有特定行为和知识储备的脊椎动物个体。”另外一位研究大象的专家道格拉斯·汉密尔顿(Douglas-Hamilton)说得更为直截了当:“如果大象经历过极端的气候环境,它们能记得哪里有食物,这样就能存活下来。”

    由此可见,关于生存的知识对于物种个体乃至族群的延续是至关重要的,但是知识不可能凭空存在,正如计算机的数据需要存储在硬盘里一样,大量的知识以及调动这些知识的能力,也需要足够的脑容量作为物理基础。

    我们有理由相信,东非数百万年来发生过的极端气候事件绝不仅仅只有我们之前提到的两次。对于脊椎动物来说,每当致命的匮乏来临时,那些脑容量大的个体会更加高效地调动自己脑内的知识,以更好地应对匮乏的考验,而那些脑容量小的动物个体在匮乏来临时,更有可能因为脑力不足而走向毁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自然给所有的物种以公平、公正的考验。匮乏的环境要求想要延续下来的动物们必须有足够的脑力,大象的记忆力在这种筛选下得到了显著提升,而对于“习惯性直立行走的灵长类”来说也是如此。

    今天的你无法将200个蓝光格式的高清电影文件存储在一个128兆存量的U盘里,200多万年前的古猿也很难把大量关于水源和食物的繁复信息压缩进他们450毫升容量的小脑袋瓜中。要想更好地应对匮乏,彼时的人类需要更大的知识储量,而电脑的摩尔定律是不适用于人脑的,人类的大脑要想承载更多的知识,需要的是物理尺度的增大,也就是脑容量的增大。所以如果我们在佛雷博士的结论之上做进一步的推导,便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答案:“在匮乏的环境中,知识储量对于物种个体乃至族群的存续有着重大价值,那么脑容量作为知识存储的物理基础,在匮乏的环境中就受到了强烈的正向选择。”造物主正是这样,在“无知”和“毁灭”这两个词汇之间,面无表情地画上了一个阴森的等号。

    大脑里是否储存了足量的知识,对于200多万年前人类个体和族群的延续来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在匮乏的大环境下,无知的代价太惨重了,惨重到什么程度?不妨让我们来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张三先生成功地通过了面试,成为某平台的外卖小哥,他的工作就是骑着自己的电动摩托车从商家提取食物然后送到客户家里。但张三先生是个方向感非常差的人,对街道的布局和街景的细节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相对于其他同行,张三无疑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走更多的冤枉路才能完成工作,但是电动摩托车的电量是有限的,一旦被耗尽,张三先生的工作也就没法继续了。

    对张三先生来说,对工作环境无知而导致的后果仅仅是被投诉或者被开除,可是对200多万年前的人类祖先来说,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无论是今天的我们还是200多万年前的古猿,体能就好像电瓶车里的电池一样,储量是有限的。在匮乏来临之际,古猿必须要在体能透支之前赶到一个可以补充体能的进食地点。可以肯定的是,200多万年前的东非草原上还没有安装导航的智能手机,所以古猿要像遭遇旱灾的大象一样,自己决定向什么方向迁徙。古猿的小脑袋瓜中,脑神经之间开始传递信号,突起的眉弓使得他的双眼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他微微地低下头,稳定住自己的呼吸,眯起双眼,开始进行一种叫作“思考”的行为。过往的知识和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闪现:长满荒草的土丘,风中屹立的岩石,湍急冰凉的河流,小鸟啼鸣的林地,红色丰美的果实……突然,古猿的眼睛一亮,他转过头,用手指了指远方,并发出了“呼呼”的低吼,他打定主意了,要向那个方向迁徙,那里一定有食物可以填饱肚子。这个答案是他颅骨里的那个软乎乎且布满褶皱的器官告诉他的,如果这个答案错了,他就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张三先生被开除了,因为他在送餐时没有记清街道的布局,走了太多的冤枉路,耗尽了电动摩托车的电量,被等得不耐烦的客人愤怒地投诉了。外卖行业或许也因此形成了一种局部的进化,那些无法胜任工作的人员因此离开了这个岗位,去从事更适合自己的工作,留下来的,则是那些识路技能更出色的员工。而大自然的筛选机制则要比当今的行业淘汰机制残酷得多。200多万年前的东非草原上,一具已经腐烂的古猿尸体上爬满了蠕动的蝇蛆,因为他在匮乏来临之际没有记清食物和水源分布的位置,在错误的路上耗尽了自己的体力,最终一头栽倒在骄阳之下。

    突然,尸体上的苍蝇一哄而散,另外几只古猿来到了尸体旁边,其中一只低头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身后的脚印,沉默半晌,抬起手指指向另外一个方向,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声响,然后他们迈开自己的双腿坚毅地走向了所指的远方。可以肯定的是,在匮乏来临之际,古猿中一定有一部分脑容量更大的个体凭借知识和经验找到了新的栖息地,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了下来。正在读这本书的我们,正是当年他们选择成功的证据。

    数百万年来,大自然一直用这种方式对人类的脑容量进行连续不断的考验和筛选。随着生命故事的推进,人类的祖先很快就会明白,记住栖息地的位置仅仅是大脑所接受的考验中的一小部分,造物主给我们的试卷,仅仅开了个头而已。

    长风掀起涟漪,吹散了湖面上古猿的倒影,他们静静地站在湖边,发现无论风如何将水面吹起褶皱,只要耐心地等待、坚定地守候,水面最终会归于平静,再次映照出他们坚毅笃定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