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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集体行动

    我读小学时,学校附近的治安一度不好,民间盛传学校附近总有“拍花子”出没,“拍花子”是老北京话,指的是那些用麻醉药物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学生家长在告诫自己的孩子要注意安全时总是会用“拍花子”吓唬他们,说:“拍花子拿沾了药的手绢往你脸上一蒙,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一醒过来你就已经在大山里给人端屎端尿啦。”后来学校附近的民警给师生做安全培训时不断强调,学生放学以后不要单独行动,要结伴而行。民警说的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对“拍花子”来说,控制和绑架一个孩子很容易,但同时控制好几个孩子却很难,任何一个孩子的尖叫和哭号都可能让他陷入大麻烦之中。学生结伴而行使得“拍花子”的收益期望降低了,而成本和风险却大大提高,正如民警在做安全培训时说的那样,“拍花子”看到集体行动的学生,多半会选择放弃。

    这个逻辑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以至于斑鬣狗等猛兽也明白这个道理,捕食时面对一个古猿很容易,但是面对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古猿,恐怕就得好好斟酌一番了。

    首先狩猎的难度大大增加了,对于喜欢埋伏起来发动突然袭击的猛兽来说,避开一个古猿的视线并不难,难的是避开好几十个古猿的视线,这些眼睛长在头部前侧的灵长类动物原本视线范围就比较广,他们在集体行动时还喜欢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任何一个古猿哪怕在无意中瞥到猛兽的踪影,只要他“嗷”的一声,猛兽的伏击计划就彻底泡汤了,之前所消耗的时间和精力也全部白费。

    如果不伏击而是直接袭击呢?恐怕也很难,一只拿着石头的古猿似乎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几十只拿着石头和棍棒的古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是某个猛兽真的顶住“火力”成功地杀死了一只古猿,那它在密集的棍棒和石头的攻击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而且其他古猿也不太可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猛兽平静地享用同伴的尸体。在集体行动的古猿面前,猛兽狩猎的收益期望大大降低了,成本和风险却大大提升了,无论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不划算的。

    如此看来,集体行动以加强自保听起来似乎是个简单而又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但其实想做到这点并不简单,甚至很难,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集体行动,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在空间上彼此靠拢,还意味着在精神上要彼此连接,这需要他们具有额外的脑力。

    英国牛津大学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类学家,名叫罗宾·邓巴(Robin Dunbar),几十年来他对灵长类动物的社会性进行过深入研究,在其著作《人类的进化》(Human Evolution)中,他明确指出“灵长类动物群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形成防御,抵御外敌。”且“当某一种动物失去了森林的保护时,它们往往更容易暴露在天敌的攻击之下,介于此种情况,群居团体的成员数量开始增加,它们变得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是灵长类动物要想维持这个团体,成员之间需要记住彼此的身份,这意味着需要更大的脑容量以装载这些信息。罗宾·邓巴博士研究了各种灵长类动物之后发现,决定灵长类群体规模的恰恰就是脑容量,脑容量的大小与群体规模呈现明显的正相关关系。

    黑猩猩是自然界中与现代人有着最近亲缘关系的动物,据观测,它们的群体规模通常在40~60只,这个数量是由他们393.8毫升的平均脑容量决定的。生活在32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阿法种(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的脑容量不到450毫升,而大约200万年前左右出现的能人(之后我们会详细介绍),其脑容量已经扩大到了600毫升以上。我们假定从南方古猿阿法种到能人的进化过程中,脑容量是不断变大的话,那么200多万年前,人类祖先的脑容量应该在450~600毫升之间,其团体规模应该超过黑猩猩的平均水平(40只)。罗宾·邓巴教授推测,南方古猿群体的规模大概在67个左右。将近70只古猿拎起棍子和石头,斑鬣狗恐怕会陷入深深的沉默。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看人下菜碟”的套路在古猿生活的东非草原上也曾经发生过,1个古猿单独行动的时候,斑鬣狗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扑杀;5个古猿一起行动的时候,斑鬣狗会谨慎地发起进攻;20个古猿一起的时候,斑鬣狗会犹豫不决地在远处观望;70个古猿成群结队一起行进时,斑鬣狗们就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了。

    在这里忍不住多说一句,生活在今天的现代人平均脑容量为1 500毫升左右,据罗宾·邓巴先生的观察和统计,现代人的团体规模极限是148人,粗略估算大概为150人,这就是著名的“邓巴数”,是现代人在社交时建立稳定关系的人数极限,一旦生活中和我们互动过的人数超越了“邓巴数”,大脑就会出现记忆模糊。在生活中我们总是需要不断地结识新的人,于是多年不联系的同学就被我们渐渐地遗忘了,一面之缘的人也渐渐没了印象,那种“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的尴尬就会在生活中不断地出现。

    集体活动大大提升了团体中每个成员的生存机会,但是这一方案并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因为碳同位素告诉我们,在200多万年前的东非草原上,斑鬣狗或许只是威胁到祖先生命的猛兽之一,还有另外一种猛兽,给当时的古猿带来的威胁可能要大得多。相对于喜欢狞笑个不停的斑鬣狗,这种猛兽更加安静、优雅、迅捷、致命,它的名字叫作恐猫(Dinofelis)。

    恐猫的体型看起来类似于豹子,但是更加粗壮厚实一些,0.7米的肩高和2米的体长,相对于身高不到1.5米的古猿来说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尽管它们早已灭绝,但是古生物学家推测,在它们还活跃的时候,一直是人类祖先的首要天敌,不仅是因为它的利齿相对于剑齿虎来说短而结实,非常适合掀开古猿的头骨,更因为它们的猎杀方式让集体行动的古猿在抵抗时也有些力不从心。恐猫通常选择在夜间古猿熟睡时行动,突袭某一个体,这样不仅可以避开其他古猿的视线,避免与整个群体正面冲突,还能在得手后更加方便、快速地享用自己的战利品。这样一来,猎杀的成本降低了很多,收益提升了很多,古猿很可能因此成了恐猫的主菜。

    但是,恐猫猎杀成功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在它发起袭击时,其他的古猿听到同伴遇袭的声音后不会赶来支援,而事实上,人类的祖先在集体行动之外还具备了另一种特质,使得恐猫的袭击无法轻易得逞,也使得我们在面对危险和苦难时可以相互照应,那就是——共情(Empathy)。

    共情

    有一个网友说过一番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自己对另一个人的厌恶达到什么程度呢?假如那个人头发着火了,而他手里正好有一杯水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水。

    其实很少有人会这么铁石心肠。对别人悲惨的处境感到同情,进而伸出援助之手的行为深深地根植于人类祖先的基因里,因为这是进化的必然结果。

    共情并不是人类的专属行为,而是在动物界普遍存在的。就目前的一种学术观点来看,人类的共情可能追溯到1 800万年前,与哺乳动物的进化有关。这是因为当哺乳动物养育自己的后代时,需要对后代的各种情绪做出回应。可以想见,如果孩子都快疼死了,父母却对此毫无察觉,那么父母的基因将很难被传承下去。对后代的情绪有更敏感的感知,无疑会给具备这一特质的基因带来强烈的正向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对后代“感同身受”的能力从父母和孩子之间蔓延开,个体不仅关心自己的后代,也开始关心自己的父母、兄弟、近亲和朋友。当这种关怀进一步扩散时,即便是陌生个体的情绪,也能被感知和回应,这就是共情。正如西南大学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博士潘彦谷等专家总结的那样:“当共情能力出现以后,它可以迁移到亲代养育环境之外,并在广泛的社会关系网中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