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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1] 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20世纪法国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与大师。——译者注

    [2] 1平方码约为0.8平方米。——编者注

    第一部分

    总司令部

    第一章

    毛发犹存

    人是兽!愚蠢、自负、狂妄,

    身体长满毛发。

    ——伯爵夫人夏洛特,

    出自英格丽·褒曼《夏日夜晚的微笑》

    先知的头发

    好莱坞导演赛西尔·B.德米尔明白留个耀眼的发型有多么重要。1956年,德米尔重拍了他早期的电影《十诫》,摒弃了他另一部电影《参孙和大利拉》中表现出的粗野鄙俗,却使用了该电影中的“头发意象”。当查尔顿·赫斯顿扮演的摩西爬上“圣山”山顶觐见上帝的时候,他还是褐色短须,以斗篷遮发。之后,他带着上帝秘传的“十诫”回到众人面前时,则尽显老态:胡子长了,有两绺变得灰白,遮发的斗篷不见了,露出一头令人惊异的灰色长发,从前额往后梳,盖住了耳朵。这个长发飞扬的发式,使人联想到米开朗琪罗画在西斯廷穹顶的上帝形象,也像安格尔的画作《朱庇特和西提斯》中主神的形象。下山回来的摩西看上去像个刚刚拜访过形象顾问的“族长”,其实,他刚才只是对着一丛会说话的灌木低语了一番(上帝化身为一丛灌木和火)。回到帐篷时,他忠诚的妻子西坡拉(由伊冯娜·德·卡洛饰演)带着与观众们同样的情绪问她的丈夫:“摩西……你的头发怎么了……”

    兽的印记

    赛西尔·B.德米尔在片中塑造的这个摩西的形象,说明了头发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对这一非常明显且易于改变的身体组成部分,不同文化则有着完全不同的认识:有的文化认为它具有最原始的魔力,有的则认为它象征着社会阶层和绝对的忠贞。人的大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象征意义赋予一切事物。人一旦观察到自身的某种动物特征,就把它提炼成隐喻。很久以前,人类祖先就把“毛发”这一哺乳动物的典型印记提升到了概念的层面。

    英国生物学家戴斯蒙德·莫里斯在1967年的著作《裸猿》中写道:“192种猿类都有毛发,只有一种自称‘智人’的裸猿无毛。”实际上,自认为智慧加身的物种——人类,并不绝对裸身,而是毛发尚存。除了唇部、乳头、手掌、脚心和部分外生殖器区域,我们浑身仍被毛发覆盖,只是大部分毛发细软或稀疏。和那些毛茸茸的近亲相比,我们看上去的确几近赤裸。

    进化生物学家在对我们的每一个特性进行显微分析时,没有忽略毛发。看一眼其他哺乳动物,我们马上就会产生疑问。比如,现在的大象几乎无毛,这对于它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也不会给它们造成什么障碍,因为它们生活在热带。与人类一样,在热带环境中,它们也不会因为皮肤裸露在外而产生不适。它们的祖先曾生活在寒冷的北极,是名副其实的长毛动物。1871年,达尔文在《人类的起源》一书中曾谈及,生活在凉爽高地的印度象要比生活在低地的印度象毛发浓密。他说:“我们能否这样推断,原始的人类由于生活在热带地区而导致毛发逐渐变得稀疏?”对此,达尔文仍像以往一样推翻了自己的论断,因为他又发现了相反的例证:大部分的类人猿也像人类一样完全适应热带生存,却没有一种像人类一样褪去了浓密的毛发。正如戴斯蒙德·莫里斯所说,只有人类进化成了裸身无毛的样子。本书开篇的“序曲”中说:我们可能是随着汗腺的演化而褪去了毛发。人类相对稀少的毛发引起了达尔文的同事、英国博物学家艾尔弗雷德·拉赛尔·华莱士的注意,他认为这是物竞天择说的反例。他强调,即使我们生活在热带的祖先渐渐褪去了浓密的毛发,但随着原始人类的四处迁徙,流散到寒冷区域的早期人类也应该再长出厚厚的毛皮。因此他断定,“人类裸露的皮肤不可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华莱士一直在寻找人类进化与天赋之间的联系,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人类大脑的复杂性上。

    达尔文曾指出,毛发作为原始哺乳动物在人体上的遗留痕迹,“在人体四肢与躯干的连接处最为浓密”,男性的胸部和面部也会留存毛发。在我们的祖先进化为双足直立行走的人类之前,这些部位都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是有一处例外,就是“人的头顶,它一直暴露在外,却覆盖着浓密、厚实的头发”。

    不仅成年人有毛发,实际上,子宫里的胎儿就已经有毛发了。母体受孕四个月后,胎儿嘴唇上方开始长出细柔的“小胡子”,茸茸的眉毛也逐渐成形。在接下来的几周里,胎儿全身会慢慢布满绒毛,到第五个月的月末,未出生的胎儿就全身是毛了,这种状态会再持续数周。生物学家管这种覆盖全身的茸毛叫作“胎毛”,这个词来自拉丁文,意思是“鸭绒”或“羊绒”。虽然有例外,但通常在出生前,我们这种“毛茸茸”的状态就改变了。在孕期的最后几周,胎儿会吞下脱落的胎毛。细碎的落发混合着黏液、胆汁和其他物质,形成胎便被排出,这是婴儿出生后的首次排便。

    像身体的其他大部分器官一样,人类头发的基因序列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甚至从长胎毛阶段就会出现问题。一种罕见的遗传缺陷叫作“先天性胎毛增多症”或者“多毛症”,迄今为止只发现40多个家庭出现了这种问题,这些家庭从东南亚到中美洲,分布甚广。由于某些染色体功能异常,有的人出生时身上便覆盖着长长的胎毛。最早一例有记录的“多毛症”患者是16世纪出生在加那利群岛的婴儿彼得勒斯·贡萨尔维斯。他出生时全身长满又细又长的毛发。罗莎蒙德·珀赛尔在她的著作《特例:自然奇观,历史之怪》中对此进行了描述:“人们带着几分畏怯,把贡萨尔维斯推入文艺复兴时期的上流阶层,变成令大家着魔的‘对象’——一个甚至不能被称为人的人,竟然也温文尔雅、教养良好。”后来他娶了一个漂亮的荷兰女人,不幸的是,他们的孩子同父亲一样,也是长毛覆身。许多艺术家画过这一家人:画中有像狼人一样长满长毛的贡萨尔维斯和体貌特征正常的妻子,他们那个脸上长毛的女儿偶尔也会一起入画。在这些画作中,他们全家身着富贵华丽的宫廷服饰,只有在怪兽电影中才能见到的面孔上,长着一双人的眼睛,在静静地凝视前方。只需一眼你就知道,在1946年谷克多执导的电影《美女和野兽》中,野兽的扮演者让·马莱的造型灵感,一定来自这家人的肖像画。显然,被多毛症折磨着的还有来自墨西哥西部印第安部落的朱丽亚·帕斯特拉娜[1]。在19世纪中叶,她比“象人”[2]更早地成了欧美社会有名的“怪物”。当时,不管是严肃的医学评论家还是街头杂耍艺人,一看到这个全身长毛的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恐惧、身体发抖。

    毛发一直是狂野大自然的兽性标记。“现代外科医学之父”安布鲁瓦兹·巴累在《论怪物和奇迹》中,记述了一个生下来就像熊一样毛茸茸的婴儿,长毛是因为她妈妈在受孕的时候注视过一幅“毛人”画像。在古巴比伦史诗《深察之人》中,传说中的勇士、苏美尔国王吉尔伽美什,最初常以暴力压迫乌鲁克人民,于是民众向女神阿鲁鲁求助。为了分散吉尔伽美什的注意力,使其不再折磨民众,女神参照他的样子用一撮泥土造出了一个与他匹敌的竞争对手恩奇都,两个蠢人很快成了好友。恩奇都是动物养大的,因此野性外露,身披“像动物之神一样的毛发”。

    从摇滚乐的符号到《美女与野兽》这种经久不衰的寓言故事,都能说明头发与我们人性中的弱点之间总是隐含着某种关联。基地组织头目穆罕默德·阿塔于2001年9月11日驾驶飞机撞向美国世贸中心大楼。事后,调查人员在他的行李中发现了几样东西,其中就有一份四页纸的文件,上面写满了发动攻击前一晚的行动指令。在立下的死誓旁边,有一句提醒语:“剃去身上多余的毛发。”我们猜想,这意味着兽性可以和象征野蛮的符号——毛发,一起被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