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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页

    人和其他动物之间不言自明的亲缘关系让我们紧张不安。人类宣称自己的一半是天使,同时又害怕另一半正是野兽。无奈的是,我们的确像狼、鼠和骆驼等一样,全身覆盖着毛发。哺乳动物不同身体部位的毛发不同,人类也不例外。大多数人出生时全身几乎没有毛发,除了头顶、眉毛和睫毛,而这些又不同于体毛。婴儿出生后不久长出的细软头发叫作“毫毛”。在青春期以后,颜色更浓重、更粗硬的“终毛”便替代了毫毛。人在青春期时的头发、睫毛、眉毛区别不大,但随着年岁渐长,这些区域的毛发便会出现惊人的差异。

    1941年第11期的《生活》杂志,刊登了一篇称赞年轻女演员维罗妮卡·莱克迷人发型的文章。作者狂热追捧并极尽详细地描写道:“莱克总共有15万根头发之多,每根的横截面是0.0024英寸[3]。”

    然后,他把莱克那种半遮面的“躲猫猫”式的传奇发型的各部分尺寸都尽数列出,还添加了一个令人难忘的细节:“抽烟的时候,她的头发经常被点着。”实际上,维罗妮卡·莱克头发的诱惑力与其发量和发丝直径并无关联,文中所引莱克的头发总量和横截面也都在正常范围内。我们每个人全身大概有500万根毛发。不管你是黑发、红发,还是金发女郎,长在头顶的毛发大约都是10万~15万根,差异不大。然而头发经常扮演这样夸张的角色。法国女权主义者和小说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著名的社会学作品《第二性》中,虽然抨击“女性本柔弱”的公认理念,斥责其中的矫揉造作和理想化色彩,但对多才多艺的法国象征派倡导者、作家古尔蒙巧妙地戏谑了一番,“他曾鼓励女人披散头发:它像波光粼粼、欢畅流淌的小溪,自由不羁地轻流过草场。但是,这样的‘小溪’也要流淌在维罗妮卡式的发型而不是蓬头垢面的乱发上,才值得人们去轻抚‘水波’和‘麦田’”。

    要了解头发的好处,就需要把哺乳动物与其他动物做一番对比。比如,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体温不受体内“恒温调节器”的控制。它们通过趋向或躲避温热这种简单、便捷的方式来调控体温的高低,比如直接到太阳地直晒或者躲开阳光。当这种方法行不通时,便转为“冬眠”。由于覆盖着一层“保护衣”,哺乳动物才免受气候和季节的影响,至少不像其他动物那样受到诸多限制。(毛发如此温暖和柔软,所以很久以前,人类就从其他哺乳动物那里“偷学到”长毛的本领了。)各类哺乳动物的温度耐受极限存在巨大的差异。“温度耐受极限”指的是体内“恒温调节器”能够应对的温度范围。这只是一般规律,实际上,自然界中的生物存在很大的灵活度。有些原始哺乳动物的体温并不是恒定的,比如针鼹,它的体温可以根据不同环境,在22~36摄氏度之间变化。

    并不是所有的哺乳动物成年后都会被毛发覆盖全身。成年鲸仅吻部有几缕刚毛,其他各处皮肤基本裸露。在水面以上,刚毛会聚拢空气,在水下则一无所用。因此,大多数水生哺乳动物的体毛都会慢慢退化,直至完全消失,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皮下脂肪。水生哺乳动物也是在胚胎期就开始生长毛发的。令人意外的是,瑞典博物学家、系统分类学家林尼厄斯在将哺乳动物与其他动物进行区分时,即使他自己也属于这个生物序列,却并没有把“多毛”选定为哺乳动物的独有特征,而是把“拥有能够分泌乳汁的腺体”看作哺乳动物的基本特征和命名依据。

    人类的指甲和皮肤,如同鸟兽的犄角和羽毛一样,其主要成分都是角蛋白。这种强大的物质同样也是犀牛角的主要成分,因为富含具有壮阳作用的黄体生成激素,犀牛角成了稀缺物品,犀牛也因此到了濒危的边缘。实际上,“角蛋白”一词源自希腊语“角”,它是一种复杂物质,能够阻抗一种可以溶解于蛋白质的酶,故有了角蛋白,蛋白质才得以留存。其中的原理就如同下水道堵了,水槽和浴缸也不会通畅。角蛋白不溶于水,这也是考古挖掘出的遗体通常缺失内脏,但毛发和皮肤犹在的原因。许多人认为,人死后其毛发还会继续生长,但事实上,是微肌肉,即竖毛肌的收缩,使得毛发竖立起来,这是我们祖先遗存下来的特质,是恐惧或郁闷的象征。这种反应连同肌肉组织的腐败和收缩一起,给人一种毛发还在生长的假象。

    头发是从皮下细胞组织生长出来的,这些组织分布在毛囊里圆柱形的井状“洼地”中。毛囊表皮向下延伸到真皮,有时深入皮下组织层。在真皮层和毛囊的底部,结缔组织把血液输送给头发并给予它滋养。细胞在毛囊底部分裂后,便向上运动,一路上吸收色素并经历角质化。柔细的毛发也许只能生长几个月,终毛毛囊的生发进程短则持续两三年,长则可达六年。只有毛囊底部的生发细胞一直保持着活力,其他部分的细胞则像指甲的外缘一样生长迟缓。当《生活》杂志的记者屏气凝神地盯着维罗妮卡·莱克的头发看时,他看到的和我们每次在镜中所看见的自己的头发一样,不过是一堆早已死去的蛋白质。

    虽然是“死物质”,头发在宗教、艺术和日常生活中却异常鲜活。它具有一系列的宗教象征意义。飘散的长发在某些基督教肖像中代表着赎罪。在施洗仪式上,希腊正教牧师要剪掉受洗者三处头发,剪出一个十字架标记并赐给婴儿。不少印度神都留着“锡卡”——一种过去的印度男性所留的发型:将大部分头发剃光,只留少许编成辫或盘成髻,固定在头的左侧或后方。印度教主神大梵天的标志性符号之一就是高耸的发辫。虽然女性多崇尚华丽、整洁的发饰,但雌雄同体的半女自在天(湿婆和其妻形成的雌雄合体神),其右侧男体的头顶也整齐地堆叠着苦行式辫髻。甚至在印度众小神的“群主”象头神巨大的象头上,也盘梳着穗辫。

    有一张美国军方的旧照片,被看作崇高的集体主义的象征,但其实照片中的人物看上去很可笑。照片记录的是1945年美国伞兵登陆法国时的情景,几十个美国伞兵像电影《最后的莫西干人》中的临时演员一样,都梳着莫霍克式的发型。20世纪50年代,古巴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带领游击队与古巴“独裁者”巴蒂斯塔的政府军战斗,卡斯特罗的追随者们发誓:不达目标则不理发、不剃须。而在西非的马里,传统的桑海女性的精致发饰则承载着些许历史感,让我们想到传说中的桑海帝国,它在苏丹的尼日尔河流域曾盛极一时,16世纪晚期被摩尔人消灭。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已婚的桑海女性会梳一种叫作“赞波”的发型:前额上顶着一个由头发和羊毛编成的圆盘,这一传统可回溯至君权时期。非洲中部的沃达贝女性,前额也盘着类似的发髻,并把发际线往后刮,为的是让脸看上去更长一些。尼日利亚的穆斯林富拉尼人则厌恶这种发型,因为他们需要俯卧并以额头触地进行祈祷,而这种发型显然妨碍了祈祷的动作。

    改变发际线的做法很常见。美国女演员丽塔·海华丝曾使用电解法脱毛以提高发际线。她丈夫认为她原本的发际线挡住了额头,减少了动人眼睛的魅力,在他的坚持下,海华丝接受了无数次痛苦的治疗。从海华丝手术之前的照片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并没有因落后于潮流而变丑。而男人的发际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后移,所以刮发从而提高发际线是让男演员增龄的办法。1955年,演员詹姆斯·迪恩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这是因为当时他正在拍摄电影《巨人》的最后几场戏,因剧情所需,通过剃发把发际线后移了。

    人的毛发显然不仅仅是覆盖物。我们的大脑一刻不停地发挥着超强的想象力。让毛发充满象征意义的原因也多种多样。对于毛发的主人和欣赏者来说,它都是视觉、触觉和嗅觉的愉悦感来源。除了象征意义,人类毛发在发育过程中也呈现出明显的地域性差异,从开始局部的、孤立的进化上的微弱差异,到最后形成鲜明的几大毛发类别:亚洲人和波利尼西亚人的黑直发,白种人的金发、浅黑发、红发,以及非洲人紧致的黑鬈发。人们对于本族和其他族的毛发也会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