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言

    写作《智慧大脑》《创新大脑》《决策大脑》这一系列的三本书的目的是希望引起广大读者的兴趣,无论他们是受过教育的普通读者,还是“大脑专家”。我很高兴有机会向中国的广大读者介绍我的书。

    这三本书的写作过程和写作时间虽然各不相同,但书的主题——智慧、创造力和复杂决策力——却紧密相连:三者都是人类认知最复杂的表现形式,也都是神经生物学和文化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的产物。然而,这种相互作用的本质往往被人们所忽视。因此,在传统上,关于智慧、创造力和决策力的研究要么被严格限定在神经生物学框架内,要么被严格限定在社会经济学框架内。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了解神经生物学和文化在人类思维的塑造和运作方面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我试图在写作中克服这种狭隘,尽量把三本书都写得更生动一些。

    崇尚智慧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大主题,但只有通过研究大脑(复杂的神经生物学实体)和文化(塑造和影响智慧的丰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才能理解智慧。在过去,尽管人们普遍赞赏智慧,但却无法真正理解智慧的本质。随着现代神经科学的出现,这种情况有所改观。书中研究的具体机制是大脑形成和识别模式的一般能力。这种能力深植于生物大脑中,但赋予它功用和意义的却是丰富环境、多元知识和各种认知挑战的影响。在这个系列的第一本书《智慧大脑》中,我研究了这种相互作用及其随着年龄增长而出现的演变方式,也研究了模式识别机制如何保护大脑免受衰老的有害影响,甚至可能让正在衰老的大脑拥有一定的优势。在某种程度上,写这么一本关于大脑老化的书是为了了解我自己的衰老过程。作为一个个体,我的焦虑不比世界各地的同龄人少,我想中国的同龄人也是一样。不过,作为神经学家和神经心理学家,我觉得自己在理解复杂的大脑衰老过程方面有几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因而很想和大家分享这种理解。不同于强调与老化相关的损失的典型观点,我在《智慧大脑》中探求了认知老化的积极方面。

    在这个系列的第二本书《创新大脑》中,我们再次面对模式识别和大脑老化,研究了创造性过程中新旧事物之间的关系和数字化革命改变大脑老化进程的方式。但创造力远不止如此。人们习惯将智慧和衰老联系在一起,将创造力和年轻联系在一起。你可以将创造力和智慧视为支撑美好生活的两大支柱,尽管这一假设面临很多字面上的简单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系列的前两本书是相辅相成的,虽然它们的顺序反了——《智慧大脑》在前,《创新大脑》在后。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从年老到年轻的顺序与中国社会的发展轨迹不谋而合。中国历来以古老的智慧而闻名,但在过去几十年里,却凭借其人民的蓬勃朝气而一跃成为尖端创新的前沿阵地。

    直到近代,创造力还被认为是一个不适合进行严格的科学研究的隐晦学科。这种情况在几十年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在今天,创造力已经成了最吸引眼球的话题之一,引起了神经学家、心理学家、教育工作者、行业领袖和公众的兴趣。这种不断增长的兴趣反映了社会变革越来越快,也反映了神经科学的巨大进步。现代神经科学拥有各种神经成像工具、遗传学工具以及完善的认知结构,这些在几十年前还都是一片空白。今天,全球几所顶尖大学都设有创造力研究中心,中国的上海科技大学也是其中一员。

    我对创造力的兴趣源于我长期以来对大脑如何处理新奇事物的研究。认知新奇事物是创造力的必要前提,尽管它并非唯一前提。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在左右半脑中,右半脑处理新奇事物的能力要好得多,而左半脑要依靠以前获得的知识和技能才能更好地处理信息。不过,两者都会参与创造性过程和其他形式的复杂认知,尽管参与方式截然不同。左右半脑之间的分工并非人类独有,它似乎普遍存在于生物进化的过程之中。

    以上这些主题在《创新大脑》这本书里均有涉及,同时我也探讨了很多其他主题,跨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就是其中之一。我在写作《创新大脑》的同时也在研究文献,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相关研究都是在北美和西欧进行的。但西方并不独占创造力!要充分认识人类创造力的本质,我们就必须在多元文化环境下进行研究,其中不能缺少丰富的亚洲文化环境。因此,为了写这本书,我和我的同事们决定在印度尼西亚的日惹市和巴厘岛这两个艺术孵化中心开展关于艺术创造力机制的跨文化研究。

    任何创造性过程都离不开先验知识和新认识的融合,但还必须具备第三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即理清优先次序、确定重要事项以及关注显著性内容的能力。这时就轮到额叶出场了。额叶,更确切地说是前额皮质,在大脑构造中“鹤立鸡群”,其作用相当于管弦乐队的指挥或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前额皮质负责产生行为的目标和计划,无论你是在做决策、做预测,还是在确定多个竞争性目标的优先次序,或在批判性地评价一个人的行为后果。它还负责冲动控制和心理灵活性。这就是为什么额叶的功能通常会被称为“执行功能”的原因。前额皮质在生物进化过程中出现得很晚,而人类的前额皮质特别发达。它需要最长的时间才能发育成熟,这种成熟时间表似乎与人类被视为成年人的年龄相对应——拥有“成年人”的所有权利,也要承担“成年人”的所有义务。这个系列的第三本书《决策大脑》讲述了大脑在特别依赖额叶的情况下如何进行复杂决策。在很大程度上,这本书要归功于我自己长期以来对额叶和执行功能的兴趣,以及我和同事们多年以来进行的研究。

    今天,我们越来越多地听说人工智能。就其起源而言,人工智能的概念当然完全受生物大脑的启发,但其发展却逐渐跳出了神经生物学框架。神经科学还有可能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提供有益见解吗?还是已然“江郎才尽”?在《决策大脑》中,我探讨了如何将生物大脑的某些特性引入人工智能架构的设计中。大脑研究和人工智能的协同效应是21世纪一个特别渊博的课题,或许值得写一本新书。展望未来,这样一本书很可能出自一位中国科学家之手。

    直到最近,北美和西欧仍几乎主导着神经心理学研究。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个巨大的变化开始出现,并一直持续至今:中国正在加速崛起为顶尖神经科学的发源地。今天,中国的神经科学家在大脑研究科学成果的质量和数量上无疑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按照这样的趋势,中国很有可能成为领跑者。从尖端大脑研究领域的“小白”到“高手”,中国神经科学的发展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有机会和中国同行建立联系、交流想法,并最终展开科学合作,这一点尤其让我感到激动。

    也希望我的这三本书会让普通读者感兴趣。中国是一个融合了古老智慧和现代创造力的国家。总的来说,这两个特点决定了中国的过去和现在。随着中国重获世界文化、科学和学习中心的历史地位,它们也将决定中国的未来。我非常期待通过这本书与这个迷人而又充满活力的社会展开互动。

    艾克纳恩·戈德堡

    2019年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