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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你们是谁?”

    “你们……”理发师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没来以前,这个镇和别处一样,象堆臭狗屎。现在更是比哪儿都糟。”

    “你跟我说这些话,”法官反驳说,“是因为你心里明白,我和这些事没有任何牵扯。”接着又语气和缓地问道:“这些话你敢对中尉讲吗?”

    理发师承认他没有这个胆量。

    “我每天早晨一起床,”他说,“心里就想今天一准躲不过去,非让他们给枪毙了不可。一连过了十年,还没见他们动手。这种滋味您是没领教过的。”

    “没领教过,”阿尔卡迪奥法官承认这一点“,也不想领教。”

    “您多多留神吧,”理发师说“,千万别受这份罪。”

    法官低下头。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问道:“有件事你知道吗,瓜迪奥拉?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说,“镇长陷在这个镇子上,拔不出脚去,而且越陷越深。他不声不响地一点一点地在攒钱。这件事可叫他开心了,他不会撒手不干的。”理发师一声不响地听他说话,法官最后说:

    “我敢和你打赌,他不会再杀一个人。”

    “您这样想吗?”

    “我可以和你打赌,死一个人我出一百比索,”阿尔卡迪奥法

    官坚持说,“眼下,对他来说,能争得个平安无事,就再好也没有。”

    理发师剪完头发,把椅子朝后一仰,默默地换了条围裙。最后,他开口说话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有些困惑不解。

    “这番话出自您的嘴,真是太奇怪了,”他说。“而且是对我讲。”

    阿尔卡迪奥法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了,否则他一定会耸耸肩。

    “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了,”他明确地说。

    “中尉可是您最好的朋友,”理发师说。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口气显得又紧张又机密。他全神贯注地在干活儿,就象一个不常写字的人签名一样。“告诉我一件事,瓜迪奥拉,”阿尔卡迪奥法官神情庄重地说。“你对我有什么看法?”理发师正给他刮胡子。想了一下回答说: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认为您这个人很懂得万事都有个头,而且不愿意拖后腿。”

    “啊,你可以保持这种看法,”法官笑了。

    法官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让理发师刮脸。有朝一日把他拉到绞刑架下,他大概也是这副表情。他紧紧地闭住双眼。理发师用一块明矾给他擦擦胡子,上了点扑粉,然后用一把柔软的猪鬃刷子把粉掸掉。解下围裙时,顺手把一张纸悄悄地塞进他衬衣口袋里。

    “只有一件事您的想法不大对头,法官,”理发师说。“咱们这个国家快要出事儿了。”

    阿尔卡迪奥法官朝四下里看了看,理发馆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太阳烤炙着大地。九点半了,镇上还是寂然无声。缝纫机依然在嗡嗡作响。礼拜一到底还是来了。法官觉得似乎不只是理发馆里,就连镇上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于是,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纸片,读了起来。理发师转过身去收拾梳妆台。“高谈阔论整整两年,”他背诵着“,戒严、新闻检查,一切照旧,当官的还是原班人马。”理发师从镜子里看到法官读完传单,便对他说:

    “传给别人看看吧!”

    法官把传单又放进衣袋里。

    “你真勇敢,”他说。“要是我净认错人,”理发师说“,几年前早就吃黑枣了。”随后,他又神情严肃地说:“请您记住,法官,这件事别向任何人泄露。”

    阿尔卡迪奥法官走出理发馆,觉得口干舌燥的。他来到弹子房,要了两大杯饮料,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看了看时间还早。他回想起在大学上学的时候,有一个礼拜六,他心里乱得象团麻,于是想出一个蠢办法。他跑到一家简陋的酒吧间的厕所里,在一块杨梅疮上洒了点火药,然后点上火。

    喝到第四杯,唐罗克不再给他斟酒了。“照这么喝,”老板笑着说,“得让人把您象斗牛士似的扛出去了。”法官一听,例着嘴笑了,两只眼还是那样无精打彩的。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跑到厕所里,解完小便,出来前把秘密传单扔到茅坑里。

    回到柜台时,法官看到酒瓶旁边放着一只刻有量度的酒杯。

    “这是给您的,”唐罗克轻轻地扇着扇子对他说。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尔卡迪奥法官喝下半杯,然后不紧不慢地品尝着酒的滋味。“有件事,您知道吗?”他问。一看唐罗克好象没听明白,法官就说:

    “快出事儿了。”

    卡米查埃尔先生再次求见唐·萨瓦斯。这当儿,唐·萨瓦斯正在天平上称午饭。这顿午饭量很少,和鸟食一样。“告诉他,我在睡觉,”他附在妻子耳朵上悄悄地说。过了十分钟,他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屋里的空气变得十分干燥,天气炎热,令人感到窒息。已经十二点多了。

    “你梦见什么了?”妻子问道。

    “啥也没梦见。”

    她一直在等着丈夫自己醒过来,没去叫他。过了一会儿,皮下注射器煮开了。唐·萨瓦斯在自己的大腿上打了一针胰岛素。

    “你好象三年没做梦了,”女人不大高兴地说,仿佛刚刚想起

    这句话。

    “混蛋!”他吼道“,你打算怎么样?还能强迫人做梦?”几年前,有一天中午,唐·萨瓦斯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棵橡树不开花,光结刮脸刀。妻子给他圆梦,结果中了头彩。

    “今天没做梦,明天准做,”她说。

    “今天不做,明天也不做,”唐·萨瓦斯不耐烦地顶撞她说。

    “我才不为你那些蠢事做梦呢。”

    妻子收拾房间的时候,唐·萨瓦斯又躺在床上。屋里凡是带尖的、带刃的家伙,她都拿了出去。过了半小时,唐·萨瓦斯一点儿一点儿地欠起身来,怕的是心情太激动。然后开始穿衣服。

    “喂,”他问“,卡米查埃尔说什么啦?”

    “他说过一会儿再来。”

    两个人坐到桌旁,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唐·萨瓦斯象小鸟啄食似地吃着简而又简的病号饭。他妻子那份午餐可真叫齐全,乍一看,象她那样纤弱的体格和有气无力的样子,这顿饭实在显得

    过于丰盛了。她思忖了好大一工主夫,才拿定主意问唐·萨瓦斯:

    “卡米查埃尔打算要什么?”

    ‘唐·萨瓦斯连头也没抬。

    “钱呗。还能要什么?”

    “我早就料到了,”妻子叹了口气,用怜悯的口气说:“可怜的卡米查埃尔,这么多年,钱象流水一样从他手里过,可他还是靠大家施舍过日子,”一说起这些,这顿饭吃得兴味索然,“给他吧,亲爱的萨瓦斯,”她恳求说。“上帝会报答你的,”她把刀叉交叉放在盘子上,好奇地问:“他需要多少?”

    “二百比索,”唐·萨瓦斯不动声色地说。

    “二百比索!”

    “二百比索!”

    “你想想看!”

    对唐·萨瓦斯来说,礼拜一和礼拜天刚好掉了个个儿。礼拜天最忙,礼拜一下午却闲得没事。他在办公室里一呆就是几个钟头,坐在电风扇前尽情地打盹。与此同时,他家牧场里的牲口在长个儿、长膘、下崽儿。然而今天下午,他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天太热了,”妻子说。

    唐·萨瓦斯暗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激怒的光芒。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木头旧写字台,四把皮椅子,屋角里堆放着马具。百叶窗关着,屋内的空气温温吞吞的,有点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