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其他 > 恶时辰 > 第32页

第32页

    “也许是吧,”他说“,十月份从来没这么热过。“”十五年前,天也是这么热,闹过一次地震,”妻子说。“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唐·萨瓦斯心不在焉地说,“你知道,我什么也记不住。此外,”他没好气地说,“今天下午我也不想谈这些倒楣事儿。”他合上眼,胳臂交叉起来,放在肚皮上,假装睡觉。

    “要是卡米查埃尔来了,”他喃喃地说,“告诉他,我不在,”妻子本想再求求情,一看他不答理,脸色都变了。

    “你真不是个好东西,”她说。

    唐·萨瓦斯没再言语。妻子悄悄地离开办公室,关纱门的时候也没有弄出一点响动。唐·萨瓦斯又睡着了,一直睡到黄昏。睁开眼一看,只见镇长坐在一旁,等他醒来,他还以为在做梦呢。

    “象您这样身份的人,”中尉喜眉笑眼地说,“可不该敞着门睡觉啊。”

    唐·萨瓦斯惊愕了一下,可是脸上没有露出来。“对您来说,我家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他伸手要按电铃,镇长摆了摆手,没让他按。

    “不要点咖啡吗?”唐·萨瓦斯问。“先不要,”镇长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好象在想念着什么。

    “您睡觉的时候,这里一切都很好,就象其他镇上一样。”唐·萨瓦斯用手指揉揉眼皮。

    “几点了?”

    镇长看了看表。”快五点了,”他说。随后,在安乐椅上换了个姿势,悄悄地把话拉入正题。

    “咱们谈谈,好吗?”

    “我想。”唐·萨瓦斯说“,我也干不了别时事啦。“”也没什么可干的,”镇长说。“说来说去,这件事对谁都不是个秘密。”他还是那样从容不迫,言谈举止十分自然。

    “请您告诉我,唐·萨瓦斯,自从蒙铁尔寡妇答应把牲口卖给您起,您究竟弄过来多少头了?又给多少头重新打上烙印了?”唐·萨瓦斯耸了耸肩。

    “我一点数儿也没有。”

    “您一定记得,”镇长用肯定的口气说,“这种事有一个名称。”

    “盗窃牲畜,”唐·萨瓦斯说。

    “是的,”镇长肯定说。“比如说,”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三天内您拉走二百头牲口。”

    “但愿如此,”唐·萨瓦斯说。

    “好吧,就算二百头,”镇长说。“您知道有什么规定吗?每头牲口政府要抽五十比索的税”

    “四十。”“五十。”

    唐·萨瓦斯只好不吭气儿了。他靠在弹簧椅的靠背上,转动着手指头上那只镶着光滑的黑宝石的戒指,眼睛仿佛盯住一盘象棋。

    镇长用冷酷无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可是这一次,事情到此

    还不算完,”他接着说。“从现在起,何塞·蒙铁尔留下的全部牲口,无论在什么地方的,全部归镇政府保护。”他等了一会儿,看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解释说:

    “您已经知道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完全疯了。”

    “卡米查埃尔呢?”

    “卡米查埃尔,”镇长说“,两小时以前被看管起来了”

    听到这儿,唐·萨瓦斯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一副又佩服又惊讶的表情。他感到内心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狂笑,猛地把肥胖笨重的身躯扑到写字台上。

    “妙极了,中尉,”他说“,照您看,这算得上一场美梦吧!”黄昏的时候,希拉尔多大夫觉得许多过去的事又出现了。广场上的杏树又落满了灰尘。又一个冬天过去了,但冬天悄悄的脚步声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安赫尔神父散步回来,正好看见大夫往门诊所的锁上捅钥匙。

    “您瞧,大夫,”神父笑呵呵地说,“连开门也需要上帝帮忙。”

    “有盏灯帮忙也行啊,”大夫也笑着说。

    他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下,才回过身来和安赫尔神父说话。他忽然发现,在暮霭中,神父沉着脸,面色通红。“请等一等,神父,”他说“,我看您的肝恐怕不太好,”说着,拉住神父的胳臂。

    “是吗?”

    大夫打开门灯,仔细端详着神父的脸。他对神父的关怀不光是出于医生的职业感,更多地还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大夫打开纱门,点着门诊所的灯。

    “我给您检查一下,神父,这五分钟时间不会白花的,”他说。“看看血压怎么样。”安赫尔神父本来有急事。大夫一坚持,他只好走进诊所,挽起袖子准备量血压。

    “要说在我那会儿,”他说“,可没见过这些玩意。”希拉尔多大夫把椅子放在他跟前,坐下来给他量血压。

    “眼下才是您的好时候呢,神父,”他笑着说,“千万别错过去。”

    大夫两眼盯住血压计的水银柱,教区神父用好奇的目光环视着这间屋子,病人一进候诊室,往往就变成这样痴呆呆的。墙上挂着一张已发了黄的证书,一张小女孩的画像,脸庞本来是紫微微的,现在一边面颊被虫蛀了,变成蓝色;还有一幅医生从死神手里抢救一个裸体女人的画像;尽里面,有一张白色的铁床,后面有一个药柜,里面放满了贴着商标的药瓶。窗子旁边是一个放医疗器械的玻璃柜,还有两个装满书籍的书柜。屋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惟独非饮用的酒精味最呛鼻子。

    量完血压,希拉尔多大夫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这屋里缺一张圣像,”安赫尔神父嘟嘟哝哝地说。

    大夫朝四面墙上溜了一眼。“不光是我这儿,”他说,“镇上也缺圣像。”说罢,他把血压计放进一个皮盒里,使劲拉上拉链,又说:

    “告诉您吧,神父,血压正常。”

    “我早就料到了,”教区神父说。然后,又有气无力地加上一句:“比起往年来,今年十月我觉得最舒服了。”

    神父慢腾腾地把衣袖放下来。他穿的那件法袍四边缝了又缝,脚上穿着一双破鞋,两只手很粗糙,指甲黢黑,象是被火烧焦了似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的真正处境:他这个人穷得没法再穷了。

    “话虽如此,”大夫反过来说,“我还是很担心。象今年十月这样的天气,应该说您的饮食起居都不大合适。”“上帝对人的要求是很严格的,”神父说。

    大夫背过身去,眺望窗外阴暗的河流。“我想问一问:究竟严格到什么地步?”他说,“这么多年,您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老样子,却非要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包得严严的。我想,这恐怕不是上帝的意愿吧。

    他沉默半晌,又问:

    “这些天,您没有感觉到,您的一番苦心正在化为乌有吗?”

    “在这一生当中,每天晚上我都有这种感觉。”安赫尔神父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第二天要更加努力从头干起。”

    神父站起身来。“快六点了,”他说着,打算离开诊所。大夫站在窗前没动窝,只是伸出一只胳臂拦住神父,说:“神父,这几天晚上,您应该扪心自问一下:您是不是打算给道德也贴上一块橡皮膏啊?”

    安赫尔神父觉得心里一股怒火直往上冲,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到临终的时候,”他说,“您就会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了,大夫。”他道声“晚安”,走了出去,轻轻地关好屋门。

    诵经的时候,神父的精神老是集中不起来。他关上教堂的大门,米娜走过来告诉他说,两天内只逮住一只老鼠。神父似乎觉得,特莉妮达不在的这些日子,老鼠大量繁殖,简直要把教堂挖塌了。米娜下了老鼠夹子,在奶酪上放了毒药。神父还亲自帮她追踪老鼠,发现新鼠洞,用沥青把洞堵死。结果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