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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刚才进房时李心儿对他笑,笑脸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不明所以地令他想起另一个人,和他分手多年的May。

陈永仁

初次遇见May,在一九九一年叶Sir生日那天。

说起来,傻强算是我们的媒人,假若不是他,丘比特的箭大概不会射中我俩。

那天在尖沙咀某个停车场,我刚把车子停好,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傻强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一部平治房车,他扫视一眼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百合匙,笨手笨脚地拣选合适的钥匙,对着门锁插插拔拔,时不时伸手拉一拉门柄。我静静地候着,等待傻强将车门开启,证据确凿,便上前抓人。

傻强的名字也真够名副其实,弄了十分钟,平治房车的门依然固若金汤,他不忿地踢了

房车一脚,弄得自己哎哎叫痛。他仍未罢手,把目标转移到一部红色思域,思域就停泊在我的前方,车尾对正我车头。

故伎重施,这次不消两分钟,门便咔嚓一声被开启了,傻强张大嘴巴,露出骄傲的笑容。

我正准备下车,此时一个长发少女从思域的另一面步来,她的耳孔中塞着听筒,哼着歌曲,摇头摆脑,秀发在空中舞蹈。

我被她的风姿吸引住了,动作慢了几拍,此时傻强也察觉到她,赶忙纵身跃进思域的后座,躺下,门依然打开。

长发女子也真够冒失,竟然没注意到左后座的门打开了,她开启驾驶座的门,准备进入车厢。我立刻喊停她,同时飞奔过去。

傻强心知不妙,滑稽地从后座爬出,企图逃走,我追上前,把他扑倒到地上。

我们纠缠起来,拳来脚往,我制服了他,用皮带把他双手捆绑在铁柱上,打电话给陆Sir。

结果傻强被捕,我把手袋交还给长发女子,想问她的名字却又开不了口。

数个月后,在旺角百老汇电影院门外,我竟重遇May。

这天她的打扮与当天截然不同,穿一套咖啡色的西装套裙,携着公文包,我们几乎在同时看见对方,她竟然主动迎我走过来。

“Hi,认得我吗?”她笑着说。

我点点头。

“去喝一杯好吗?”

我们到了运动场道一间酒吧,我终于明白May有何企图。

“称呼你阿仁好吗?阿仁,这是我的卡片。”她把卡片双手递上。

我接过,May的名字叫萧欣岚,是位保险推销员。

“开门见山,你买了保险吗?”

我喜欢率直的女人,这样反而令我更欣赏她:“没有呀。”我回答。

“那么,可以帮我买一份吗?”她妩媚一笑。

May的笑容十分动人,我神魂颠倒,没细想,便点头应承。

听罢她举起啤酒,与我碰瓶:“多谢。阿仁你是警察?”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没错我是警察,但这句话,只可以在心里说,我面有难色。

“怎么了?”May歪着嘴。

“嗯……不瞒你,我是……做保镖的。”

她扬起脸“啊”了一声,对我的话似乎有所怀疑,“是私人性质的还是公司性质的?因为公司对投保者的职业会比较紧张。”

我难于解释,又不想再说更多假话:“May,不如这样吧,你替自己买一份人寿保险,我负责供款,而受益人就写我的姓名,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May定神望我,好像在怀疑我的脑筋是否有问题,她用手指划着:“你的职业……不方便?”

我腼腆地点点头。

她耸耸肩:“那便算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说好了帮你买,就要守承诺。”我坚持。

她微笑:“真的没关系,你不用介意。况且,你的提议是不行的,假若这样……”她顿一顿,神色凝重地说,“你可能会杀了我。”

我紧张兮兮:“不会!我怎会?”

她嗤笑:“跟你说笑罢了,不过,就算我相信你也没用,公司明文禁止的。”

我思索一会:“那么,受益人便不要写我的名字,我帮你供款就是。”

May讶异,大概我的话吓怕了她:“陈先生,你不会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吧?”

“不不!”我摆手摇头,“我没任何企图。”

她蹙起眉头看我:“这不可能。”

我一时说不出话,的确,我对她是有企图的:“我没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只是,我希望能够与你……,怎么说呢,我希望可以再见到你。”

May垂下头,用双手转动着瓶子,眼盯着瓶子:“你是黑社会,是吗?”

我既感到委屈,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自惭形秽。良久,我从口袋掏出二百元,说了句:“对不起,我先走”,径自站起,正欲离开。

May把我叫停:“我的爸爸当年也是个黑社会,但他对我和妈妈都很好……我们交个朋友吧。”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

表面上,May是个职业女性,性格独立,实质上,她极为缺乏安全感,May是双鱼座的。

她的父亲在她十八岁那年去世,病死,与江湖仇杀无关。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渴望我能与伯母融洽相处,这对我来说也不错,家的感觉,我也久违了。

May的母亲很喜欢我,寂寞的她希望我和May经常陪着她,渐渐地,我们独处的机会少,三人行的时间越来越多。

一九九三年底,我在警告期间再度伤人,裁决那天May来旁听,结果我被判监二十日。我一边走入监狱,一边想到May在听判时的失落神情,我对自己深感厌恶,在庭上那刻,我多么想冲口而出,向着May大喊:“我不是阶下囚,我—是—警—察!”我想得失魂落魄,突然傻强率众向我围拢,我在心里说来得正好,结果我把郁闷都发泄到傻强身上。

我明明是个警察,却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看不起,出狱后我的脾气并没收敛,伤人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再入狱的次数自然也增加,渐渐地,May不再到法庭听审了,伯母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冷漠。

我开始有自残倾向,在万籁俱寂的失眠夜,我想得头痛欲裂,我索性把头用力撞墙,撞得头破血流,这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我的情绪失控令May逐渐对我心生恐惧,终于在一年多后,发生的一件事令我与May走上分手之路。

那是一九九五年六月某天的下午,当时我还是三叔的手下,倪永孝与两个泰国卖家到了韩琛的卡拉OK的士高,正在贵宾房中倾谈生意,我、罗鸡、傻强等在大厅中候着,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May找我。

“我想见你。”May劈头第一句便说。

“现在?我在忙,不如……”

“不,我现在就要见你,我有事跟你商量。”May的声音有点喘急。

我紧张起来:“不会是BB出了事吧?”没错,May有了我的骨肉,怀孕两个多月,得知这喜讯,我不安的情绪平伏了不少。

“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May坚决地说。

十五分钟后,May到达,我与她进了厨房,她直接说出重点:“昨天我把BB打掉了。”

我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堕胎,我们的孩子没有了。”May的眼睛变得通红。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懂得瞪着她,良久,我问:“为什么?”

May咬一咬牙,装作平静地说:“因为我无法与你继续。”说罢她的泪水无声地淌下。

我再难以控制自己,撕心的痛楚令我发狂咆哮,将身旁一箱箱啤酒推倒落地,May慌张地瑟缩一角,抽泣起来,我怒目瞪着她,傻强闻声赶至,挡在我面前。

“喂喂,冷静点,有事好说,慢慢来……”

“她把孩子打掉!”我指着May喝道。

“没什么呀,没了便再生一个,还用说……不……”傻强语无伦次。

蹲在傻强身后的May也按捺不住,高声抱怨:“与你一起四年,到警局保释了你十几次,与妈妈喝茶,一个电话你就走,走去杀人!”May泣不成声,镇定过来,坚定地说,“我不要BB受罪,我不想他长大后像你这样!阿仁,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以为我可以……原来我不能,我好辛苦,你明白吗?”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冷冷地说,“我们分手吧。”

李心儿终于听到陈永仁发出细细的打鼾声,她松一口气,把计算机鼠标的浮标移到“接龙游戏”的图标上,按了两下。

半句钟后,桌上的计时闹钟响起,李心儿迅速把它按停,心想不如给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多睡一会儿。

陈永仁多希望自己可以像别人一样,每次在睡醒前都可以赖赖床,然而他没有这种权利,他是个失眠者,既难入睡,却又容易睡醒,一丁点的声响,就足以叫他醒过来。

他看一眼腕表,喝半杯清水,坐起身,伸展双臂,扭一下颈,望向李心儿:“你这张卧椅真的顶刮刮!”说罢站起走向她。

李心儿没有望他,继续凝视计算机荧幕:“你应该买一张回家,那便不用特意来这里睡。”

“不,你这里舒服点,别那么小器!”陈永仁在李心儿的对面坐下,“这四个来月,若非我每星期上来睡一睡,那你又没时间打计算机游戏啦!”

李心儿向他抿嘴一笑:“是五个月!还有一个月你的强制性治疗就完毕,到时你可以回家睡个够。”

“五个月了吗?但是……我好像没什么进展啊。”他装出一脸疑惑,“不如你写个报告,延长治疗期……呀!说起来,这阵子我经常感到头有点裂,不知我是否精神分裂呢?”

李心儿没好气:“这叫做头痛,我给你开一点Panadol。”

陈永仁苦笑一下:“唉……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但又不好意思……”他窥视一眼李心儿,“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李心儿定眼望他,他继续说:“就是……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