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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你好吗?警察。”我笑着向他问好。

Mary

我和刘建明如期结婚,不到半年后,在我终于把那本小说完成那天,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小说的名字叫《无意间》,引言是这样写的:

有意,我有意与她朝夕相对

无意,我无意堕落日月无光

回头间,我希望洗心革面

巡指间,我变成穷凶极恶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写的,“我”就是那个拥有二十八种性格的男主角。

至于结局嘛……男主角死了,女主角患上了失忆症,她在某国度遇上另一个男人,男人是个充满正义感的警察,一个真正的好人,而且,男人与男主角长得一模一样。最后,女主角嫁给了男人,两人从此开心快乐地生活。

没错,小说有一个happy  ending。

然而在现实中的我,根本无法选择性地把往事忘记,我更无法说服自己他死而复生了。

我,只能够选择离开。

后记——笔者的话

在这十多年间,外语片的总票房拋离港产片,要解释这现象原因可以非常简单,大概随便在街上问一个人,用四个字便能盖棺论定:优胜劣败。

香港的电影人真的力有未逮吗?尝试去把这简单的答案复杂化,的确,上映外语片的平均质素比港产片高,但并不等于外国电影人比香港电影人强。

观众害怕“花钱买罪受”,付出几十块换来一百分钟的自缚,怎不教人闻风丧胆?偏偏,在我们的印象中,十出“烂片”有七部是港产片,风险太高,宁愿在家里看影碟,势头不对便快播,大不了来个腰斩,损失金钱省回时间。

其实“烂片”充斥全球,能够成功在香港戏院上映的外语片,全部经过筛选,情形恍如初赛佳丽vs决赛佳丽,后者胜算自然较高。况且,香港只有一个,香港电影人决战联合国精英,当然难打。

外语片比港产片好看,这结论,下得未免草率。

忽发奇想,假如举行一个全球性的电影比赛,又或者明年奥斯卡改变游戏规则,先根据制作费与时间把电影划分,然后竞逐,我想比赛结果将会吓坏美国人。

香港市场细,制作电影资金少时间短是先天缺陷,然而有缺陷并不代表本地电影人就要自怨自艾,史提芬·霍金几乎全身瘫痪,但他的视野比谁都广阔。

港产片先天不足,制作人避重就轻,特技场面不及别人浩大?可以拍真功夫;剧情计算不及别人细密?可以拍喜剧闹剧。

但是,在这两年间,有两部港产电影把我吓呆了——二○○一年的《少林足球》与去年的《无间道》,我认为前者的胜券在特技场面,后者在剧本,而特技与剧本,正正是港产片多年来的死穴,这突破,实在叫人振奋。

原来只要在特技上加进新元素,港产的特技片也可以很好看,我甚至怀疑在《Matrix》第二集中,奇洛李维斯一个打一百个的场面是参考自《少林足球》。

原来像《DieHard》般,像《教父》般精采的剧本,在香港并非遥不可及,借用陈永仁的一段对白,万多元的港产音响,加上一条千多块的国产线,可以与十几万的外国货一较长短,分得清算你识货。

在与庄文强通电话前,我以纯属观众的身分看了电影三次,在落实负责把电影改编成小说后,我把《无间道》重复看了十数遍,每次看,都有新的理解,新的体会。

《无间道》是一部密度很高的电影,单单是第一集,片长九十七分钟,共有五十八个场景,场景再细分成小节,例如在毒品交易那场戏,便有高达四十二个分镜头小节。

更厉害的是,电影有许多暗场,许多隐喻,在紧密的画面中,这些隐喻观众未必看得出来。看不到的,无损剧情发展,看得到的,更觉精采。

我的任务,就是让读者看得更清楚,把不适合在电影中交代的情节,用文字去表达。

这是我首次执笔改编小说,写电影小说与自己原创的小说有很大差别,后者可以天马行空,而前者,最重要是揣摩原著的神髓,沿这条骨干诠释铺展,再加上合适的创作,目的只有一个:令观众/读者能更立体化地体味原著的蓝图———由麦兆辉、庄文强与刘伟强精心设计的蓝图。

用十二万字把《无间道》第一、二集剖析、重组殊不简单,希望我办得到,也希望“刘麦庄”这个铁三角能够给观众带来持续的惊喜。我想我和许多香港观众一样,我们喜欢看本地演员,我们不喜欢一边看画面一边读字幕,其实,我们都宁愿爱看港产片。

最后,多谢刘伟强先生、麦兆辉先生与庄文强先生给我执笔这部小说,亦感谢《星岛出版》。

李牧童

二○○三年九月二十日

第三部:

第一章

大部分人沉湎于一种双重信念的幻觉,他们相信记忆的持久性以及补救的可能性,这两个特性同样不真,事实正好相反:一切都将被遗忘,什么也不会得到补救,补救的角色将由遗忘执掌。没有人可以补救已犯下的谬误,但所有谬误都将被遗忘。

——米兰·昆德拉(1929~)

2009年

Mary坐在病房中,一脸倦容地呆望着床上瘦骨嶙峋的男人。

在她身旁蹲着一个男孩,自顾自在地板上推一部玩具警车,口中发出“呜噫呜噫”的仿笛声。

“前面的贼车立刻停下来,否则我们就开火!”男孩圆鼓鼓的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前方某一点叫嚷。

Mary回头俯视一眼男孩,欲言又止。

“报告警长,贼车没有减速。”说着男孩把声线压低,仿佛在扮演另一个角色,“嘿!冥顽不灵,fire!”

“YesSir!”男孩把声线回复正常,干劲十足地答话,并举起小小的右手,把拇指和食指伸展成直角,其余三指卷曲,“砰—砰—砰!”

  “呀——!”男孩掩着胸口,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作痛苦状,“你……干吗,开枪……射我,我是你们的人,我是卧……底……”

Mary一怔,禁不住叫喊:“小落你静下来可以吗?这里是医院呀!”

小落抬头仰望母亲,扁着小嘴:“但是妈妈,我们在房间内,哪里会吵到人?”

“你看不见爸爸在睡觉吗?”Mary心烦气躁。

小落呆望着母亲,瞄了一眼床上插满喉管的男人,不解道:“他哪里听得见?”

Mary鼻子一酸,答不上话。

2003年11月27日,刘建明中枪入院,子弹从他的下颚射进头颅,脑部严重受损。送医院经医生抢救30多小时后,他近乎奇迹地存活下来,但全身几乎瘫痪,只余下双眼能眨,右边三根手指能微动,却无法提笔。

说来奇怪,虽然刘建明的手指只能微幅活动,而且动起来甚为吃力,但除非是睡着了,他的指头都不停地在敲打着。

每次他看见Mary,就会牢牢地望着她,并敲击出同样的节奏,不断重复。

对此Mary不解。尽管不解,但那节奏她已经听过成千上万次,耳熟能详。

2006年11月27日,刚好过了3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刘建明的病情突然在一天内恶化,变成了植物人。

事后Mary回想,病情的急转直下也并非毫无先兆的——在这之前的一天,刘建明敲击的节奏骤然改变。Mary感到好奇,把节奏用心记了下来,但当中是否有什么含意,她茫无头绪。

Mary吁一口气,摸摸小落的头:“小落乖,妈妈要替爸爸抹身,可以帮我向护士姐姐拿两条湿毛巾吗?”

※※※

医院的2号升降机门打开,Mary拉着小落走进,里面一位13岁的少女正搀扶着一位穿白色病人服的女人。女人束着马尾,年龄近40,与少女的样貌相似。

从门开启的那刻,小落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少女。升降机到达地下大堂,众人走出,小落甩开Mary的手,绕到少女面前,抬头微笑,笑容竟带着几分暧昧。

少女错愕,腼腆地报之一笑。

小落双手插进裤袋:“嗨,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分明在撩逗自己,她不忿:“小朋友,你是在跟姐姐说话吗?”

小落扬一下左边的眉:“我姓刘,叫我磊落吧,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

少女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瞄一瞄旁边的Mary,Mary笑了笑,向小落招手:“小落过来,别烦着姐姐。”

被少女搀扶着的女人望向Mary:“不打紧,他是你的孩子吗?”说着女人俯身去抚摸小落的头,“你叫磊落吗?几岁了?”

“五岁。”

“长得多俊逸啊。”

“多谢太太夸奖,”小落抿嘴而笑,“太太贵姓?”

对小落的故作老成,女人兴趣盎然:“我姓萧,有何贵干?”

“萧太太,她是你的女儿吗?”

“嗯。”

“我可以跟她交往吗?”小落一脸诚恳地说。

“什么?”女人忍俊不禁,笑着仰望Mary。

“小落不准乱说话!”Mary凑前蹲下,瞪了一眼小落,赶忙向姓萧的女人解释,“不好意思,他的意思是想跟你的女儿交朋友。”

女人笑着点头示意Mary别紧张:“你的孩子真的很可爱。”

“哪里可爱?可恶!”说着Mary掐一下小落的鼻头。

小落呶呶嘴:“萧太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斜着头瞥一眼女儿:“我不反对,但是咏音肯不肯,你可得自己问她啊。”

小落双眼发亮,向着少女踏前两步,拉一拉她的裙摆,抬头问道:“萧咏音,可以跟我交往吗?”

少女见小落一脸哀求,也感到他蛮可爱的,她故意皱起眉头说:“噢……可是你连我的名字也叫错了,我怎么跟你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