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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徒然地在最黑暗时代的历史中寻找世人互相倾轧、利欲熏心的同样事例,结果发现其黑暗与卑劣程度实为史无前例,诸如在宗教的名义下所犯的这等亵渎罪行,模仿英雄举止的插科打诨,令人极为厌恶的潘特龙(Pantaloon,昔日意大利喜剧中戴眼镜穿窄裤的丑角)式的丑态,以及如此众多的由极富悲剧性的血腥事件所织成的脆弱的蜘蛛网。与太平军这帮狂徒相比,约翰·马笃斯(1534年德国闵斯德城平民起义的领导人,他所建立的公社在经过16个月的斗争后陷于失败)及其闵斯德城邪恶的冒险者们在1534-1536年的荒唐呓语不禁黯然失色。

凡是有见识有理性的英国人,在和太平天国接触后所产生的第一印象并不是惊异,而是与接踵而来的鄙视和厌恶交织在一起的恐怖。太平天国境内到处都是一片“空无”(我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来表达我的意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免于劫难。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气泡,一碰就破,但你的手指会因此而沾上血迹。

在其耽于饮宴作乐的这十年中,它是否有什么业绩?什么也没有。它是否曾对人民给予了最起码的尊重或一般的同情,哪怕是淡漠的宽容?有谁敢作出肯定的回答吗?它究竟是一场抱着摆脱沉重枷锁之宗旨的民众运动,还是一种血腥的劫掠行为和蔓延全国的焚毁、破坏、杀戮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的盗贼行径?唉!答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它是否扶植或者哪怕是鼓励商业,或者它所宣布的戒条是否在任何形式上有害于经商?业已披露的传教士罗孝全先生和其他人对此的感受可以作为英国商人的殷鉴。

此太平军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罕见的勇敢,他们显然只是一群懦夫,我不愿他们因为色厉内荏而不公正地获得我们国内同胞的同情,因为打击已经丧失抵抗力的敌人,将妇女和儿童拷打至死(如此残忍的拷打!),将拒绝顺从的穷人活活烧死(正像我亲眼目睹的那样),这些都不能证明其勇敢。我敢断言,从未有人听说过太平军敢于面对殊死的抵抗,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尽管可能会有人提出异议,但是,这群太平军最近在其首领的驱使下被迫冒死前去攻打上海的事例正印证了我的上述看法。

总而言之,太平天国是一大祸害;如果它未被遏止地横行于众多的省份和地区,那么,所经之地就会时常发生灾祸和瘟疫。太平军正如同那些可怕的灾难一样在整个国家蔓延。他们一来,无助的当地人便只好唯唯诺诺。他们一走,老百姓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喜形于色,并开始修复由于这一可怕的敌人的光顾而造成的毁坏和损失。

阁下应当确信,唯有当我们将这场运动看作是一种大规模的陆地上的海盗行为——一种遭到所有世人唾弃的海盗行为,并且所有与这个幅员辽阔帝国通商的基督教文明国家因此而决心采取一切办法,将它从地面上扫除出去时,我们才算对这场运动作出了正确的评价,才算作出了公正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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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香港来的胖子

——洪仁玕与《资政新篇》

基于教科书传达的误解信息和浅薄电视剧给我们的印象,大多数人总以为太平天国后期自香港到南京的洪仁玕是个满腹洋墨水的精干人,想像之中,他肯定是个一嘴英国话和香港白话的清瘦之人。

其实,如果仔细读过当时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翻译官富礼赐的文章,就会知道这位太平天国的“总理”、干王洪仁玕,其实是个性情活泼的胖子。此人天性乐观,好饮葡萄酒,喜用刀叉吃西餐,绝对是个随和的洋化人物。

富礼赐是与洪仁玕同时代的人,他和这位干王见过好几面,所以他的描述肯定是真实的。一般来讲,嗜酒的胖子总给人以意志薄弱之感,很少能让人与那位撰写太平天国后期“革命”纲领《资政新篇》的精明人联系起来。而且,如此一个温和的好人胖子,也会干出当着“洋和尚”(美国传教士)罗孝全的面把他的仆人脑袋亲自砍下来的“暴戾”行为。历史上的个人,做作所为非常复杂,远远超出我们温室时代普通人的想像力。

洪仁玕是洪秀全同高祖的族弟。早年经历,基本与洪秀全一样,五六岁时就读书,到近三十岁仍旧屡考不中,只能到处去农村当塾师糊口。洪教主早年创教时,也常常与这位族弟密议,两个人捧本《圣经》玩命钻读。洪秀全到广西去,小他九岁的洪仁玕因家人劝阻,未能成行,反而去清远一带教书谋生,当时他也想不到族兄去广西那穷旯旮会混出个“大茶饭”来。

中间有段时间,洪秀全回广东,与洪仁玕相会多次,见这位族弟在清远教书混得不错,说不动他与自己去广西,也没再坚持。

金田起事前,洪秀全派人回家搬运自己家族人员,洪仁玕在清远,也没有随同族人过去。

等到清政府知道了洪秀全这个“逆首”的真名,自然到他老家抓人。与洪秀全同族的洪仁玕这才感到害怕,想逃往广西。待他1851年到浔州时,洪秀全一批人已经打到永安。

洪仁玕见到处清军设卡,只得沿原路折回广东。四处躲藏之余,洪仁玕差点找个水塘“自裁”了。

1853年,他跑去香港,混入教堂给洋教士当中文教师。后来,听得“太平天国”在南京,他马上往上海赶,想去找“洪天王”。结果,当时战事吃紧,道路不通,上海的“小刀会”兄弟也不相信他是鼎鼎大名“洪天王”的弟弟,根本不予理会。无奈之下,洪仁玕只得在上海洋人学馆以学历算为名磨蹭了一段时间,最终又返回香港。

此后数年,他在香港苦学英文,研习西方的文化和制度,并在1859年在洋教士出钱资助下再次向南京进发。

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进入“天京”,与洪秀全相会。

当时,杨秀清被杀,石达开出走,万事忧心。洪天王见洪仁玕这么一个洪姓弟弟远道而来,喜出望外,立刻封他为“干天福”。一个月不到,就又加封这位洪姓族弟为“天国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政事,基本就是让他接过先前杨秀清那一套大权。

为平息众人心中怒气,洪秀全不得不在不久之后加封陈玉成为英王,李秀成为忠王。

相比容闳那些真正在美国受正统西方教育的“海龟”,香港来的洪仁玕也就是半瓶子醋的“海带”而已。自始至终,与所有“海龟”、“海带”一样,洪仁玕施行的一直是一些脱离实际的措施。

为了向“天王”哥哥显示才学,为了平息太平天国高层将领对他的不服气,洪仁玕自然要玩点真格的。于是他到天京没有多久就上呈《资政新篇》,当然,其中不少内容都是他早就在香港拟好的。从当时来看,洪仁玕的提议和想法不可谓不新。他开篇就洋洋洒洒说“时”论“势”,举俄罗斯和日本为例,认为“太平天国”要成大事,就应该顺应世界潮流。这个想法,与日后的广东人孙中山想法其实完全一样: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易,逆之则亡。”

《资政新篇》主要有三大类:风风类、法法类、刑刑类。

风风类,主要讲要移风易俗,大力推广基督教的宗教善意。当然,这一类最主要的,是洪仁玕建议以西方“有用之物为宝”,如火船、火车、钟表、电火表、寒暑表、风雨表、日晷表、千里镜、量天尺、连环枪、天球、地球等物,其实是欣羡西方物质文明,确有“进步”意义。

法法类,即洪仁玕建议仿效西方政治经济制度,发展生产,开拓经济,开拓交通,兴办银行,鼓励发明,同时他建议设立严谨的基层乡官制度,增设监察机构,同时对洋人通商来往坚持“信义”二字。

刑刑类,自然是要实行西方那种司法制度,矫正从前“有法无依”的弊政,并想出“禁朋党之弊”一说。(洪仁玕大概还不十分理解西方“三权分立制”,所以他没有提及这方面内容)

总而言之,洪仁玕的这篇东西,确实是一部明显带有法制与民主色彩的政治改革方案,其中不仅有发展资本主义的经济政策,还有平等独立的外交方针,也有有关教育文化与社会事业方面的真知灼见,可以说是近代中国人睁开半只眼看世界的一篇好文章。

从积极方面看,洪仁玕这些远大“理想”,其实与日后的满清“洋务派”不谋而合,而且他的某些见识也比日后的魏源要高出不少。而且,在时间上讲,《资政新篇》的颁布比日本“明治维新”早十年,比“戊戌变法”早四十年。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清朝末期,如果其中的建议得以真正施行,肯定会对中国社会产生振聋发聩之效。

洪秀全本人对族弟的这些主张不甚了了,但明确反对其中“缓于诛杀”的条议,除此以外,照准颁行。

虽然《资政新篇》被当作“天朝”政纲加以刊示,但在洪仁玕实际的执政时期内(1859-1862年)根本就是一纸空文。这是因为,军务和战争是当时太平天国最最迫在眉睫之事,在外大将如陈玉成、李秀成又从心理上瞧不起他这么一个“书呆子”,所以他的建议没有一条落实到实处。

本来,洪仁玕由于精通英语,与好多洋教士关系密切,并把美国教士罗孝全请到了天京。1862年,随着洪仁玕杀死罗孝全仆人一事的发生,加上罗孝全觉得自己想在太平天国宗教上独掌大权的幻想落空,这个“洋和尚”愤然出走,此后在媒体大肆攻讦洪仁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