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未必知道于扬是故意的, 但是对这个麻烦精还是避着走为好, 怎么还可以叫她白天过来看护?即使是身上挨打的痕迹给她看见也是不行的. 所以刘局别无选择, 只有撑着出院, 能躲多远就多远.
但是她能躲得久吗?开门七件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 样样都要白花花的银子, 她可以躺床上做其鸵鸟当作没看见, 但是她丈夫怎么可能忽略这些银子问题不计?走投无路之下, 她丈夫还能不想到她于扬的建议?那可是一大笔钱. 既然有名片在刘局丈夫手里, 他迟早会找上来. 此刻再顾不得刘局了, 她既然死要面子, 当然只有活受罪, 何况她这么做不知多碍事.
这个消息当然得即时通知周建成, 独急急不如众急急. 果然周建成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她搞什么脑子?耍我们玩儿吗.
既然是守株待兔, 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宾馆里看电视. 只是没想到刘局的丈夫比预估的还要早来一大步, 中午饭后就过来敲门. 于扬哪敢放这等鲁男人进门, 延请他到下面大堂. “姐夫, 早上去医院找不到你们了, 正急着呢, 正好你过来, 大姐好不好?”也不请他去大堂吧小坐, 直接就站着说话. 不能与他多说, 万一他回去一五一十与刘局说出来, 她于扬就得从钢丝上掉下来.
刘局的丈夫马马虎虎地道:“你大姐好, 能吃能拉, 能睡能醒, 嘛事没有. 今天出院没通知你, 真是忙糊涂了, 害你白跑一趟. 小于, 你昨晚说的事有准头么?”
于扬反问:“昨晚说的什么事?” 刘局丈夫忙道:“你昨晚说的你们老板把设备全部买下, 多出部分付现金给我们……”
于扬心里想着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但是他急了于扬反而不急, 听到一半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姐夫, 这事大姐心中有数, 我们不可以背着她自说自话. 我这儿不急, 等大姐身体养好一点, 有的是时间商量.”
刘局的丈夫忙陪笑道:“就是那话, 就是那话, 只是你大姐现在身体不好, 没法自己过来, 派我做代表来与你商量, 咱们定出个方案, 回头我叫你大姐在上面签字画押.”
谁急谁被动, 刘局的丈夫越急, 于扬越轻松, 但只是微笑道:“不急, 姐夫, 大姐身体不好时候还是别让她劳神, 我反正是替老板干活, 在这儿多呆几天也无妨, 这件事上姐夫你不可能代表大姐. 对了, 姐夫如果一个人照顾大姐不过来, 可以打个电话给我, 我有的是时间伺候大姐去. 姐夫没别的事了吧?”于扬刻意拿话挤兑刘局的丈夫, 叫他明白他不是那块料, 他不算什么, 他上不得台面, 如果没看错的话, 刘局的丈夫一定是不会在她于扬面前发作的, 而是回家把气撒到刘局那儿, 只有那样, 才可以快速逼出身心俱疲的刘局, 成功促使刘局再无法推脱而妥协. 于扬虽然觉得自己的计策毒了一点, 但是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总不可能在他乡如无头苍蝇一般刘局躲哪儿, 她追哪儿的, 刘局是地头蛇, 熟门熟路, 她哪里捉得过来. 人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是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的.
刘局的丈夫果然被懵在那里, 好一会儿才道:“好的好的, 我回去把你的话向你大姐传达. ”说完又俨然一本正经地与于扬握手道别, 灰溜溜离去. 于扬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这时候如果陈星在的话, 一定会又陶醉在这种小狐狸一样的笑容里.
打开电视, 居然有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看着猫和老鼠时时打成一团, 不分你我, 于扬就想到刘局家里现在不知怎么样, 阿弥陀佛但愿她的身子挺得住. 并不是故意想作践她, 实在是没其他办法, 只有出此下策, 于扬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很不道德的.
晚饭本来是约了徐汇中的, 但是前此刘局的丈夫来电话, 说给于扬一个地址, 叫她立刻过去, 说是与刘局商谈. 于扬只得推掉与徐汇中的饭局, 不过心里很是忐忑, 交代徐汇中说如果两个小时候没再给他一个电话的话, 请徐汇中务必派人去某某地址找人. 现在已经与徐汇中说得投机得很, 似乎已经成了那种随时可以叫出来喝几杯的朋友. 所以把自己的担忧与徐汇中说了也无妨.
虽然由出租车送到指定地点, 但要找到指定的房子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再说天已经暗了下来. 敲门的时候, 于扬都有敲老虎洞的感觉, 会不会刘局因为生气她于扬害她挨丈夫揍而纠集人手在里面埋伏着, 单等着她摔杯为号, 一拥而出?不知道今天的结果是她于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还是刘局虎落平阳遭犬欺. 不过于扬还是爱惜羽毛, 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是犬的.
才敲开门, 里面刘局中气不足但压力有余的声音就冷冷袭了过来, “于扬, 你好本事, 还没人能这么逼着我做事过, 你算第一个. 有种.”
于扬心里一懔, 看来刘局无论有没猜出整件事是她于扬搞的鬼, 但是她丈夫把气撒到她身上, 她把气撒到于扬身上, 那是必然的了. 也不知她真的猜到没有, 此刻对答错误反而误事, 不如不说. 便垂手站到床边, 低眉顺眼叫一声大姐, 就不再吭声. 匆匆一瞥间, 早已看出这间屋子简陋不堪, 屋顶没有做吊顶, 可以看见红红的瓦片. 里面也没有北方民居必不可少的取暖设施, 幸亏现在已是春天, 否则必是阴冷不堪. 不过难说, 刘局从春节前就失踪在外躲债, 可能就躲在这个简陋阴寒的小平房里, 可也真够吃足苦头的. 何况她身体似乎前一阵就已经不行了. 落魄至此, 刘局心中的不好受, 只怕是比当时公司结业后依然有吃有住身体健康的于扬更甚吧. 再加遇人不淑, 身心所受压力只怕已到崩溃地步. 此刻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要真惹怒了她, 她身边那个神兮兮的男人毕竟还是她结发多年的丈夫, 胳膊肘未必会太往外拐.
刘局冷冷地自眼皮底下看着于扬, 见她这么恭敬, 反而再骂不出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 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于扬, 你何必为周建成担那份罪, 好好一个女孩子, 那么刻薄做什么.”
于扬听了, 心里一块大石落下, 还好, 没有怀疑到她头上来. “大姐, 请听我说说我的想法. 说实话, 这回是我自己要求来的, 我私心里真的觉得这个办法对你来说最是有利, 无论如何, 有笔现金傍身要好过啥都没有. 现在这世道人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好事, 别人或许偶尔会惦记着你一点, 但是长贫难顾, 最后还得是自己为自己预做打算. 大姐你为人一向大公无私, 这我知道, 但现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于扬这话是经翻来覆去考虑过, 今天才逮到机会说出来的, 自信可以一箭射中刘局的内心, 相信她这两三个月下来, 应该对她于扬话中所说有相当体会. 这也是于扬自己落魄一段时候后的总结体会, 所以说出来才会情真意切. 果然刘局听了后耷拉下眼皮, 静静地如睡着一般, 她必是有所触动了. 而刘局的丈夫则是在那么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 不知怎么想到了才给于扬搬把凳子过来. 于扬见凳子乌漆抹黑的, 不知积累了多少陈年老垢, 但也只能客气地道声谢坐下.
刘局思考了很久才闷闷地问道:“周建成同意这个主意吗?”
于扬心里舒出一口气, 搞定了, 刘局谈判的口子一开, 就不怕她最后不答应. 忙道:“周总同意我的建议, 他说这是双赢, 大家都有利. 所以请大姐相信周总这回的诚意.”
刘局又是思考很久, 这才道:“你跟周建成说, 这套设备实际价格不止九百万, 但是我也不要他多, 九百万给他. 他要再说六百万的话, 谈也不要谈.”
于扬想了想, 道:“大姐, 周总拿着你的估价单子去征询过行家意见, 我这儿给你露个底, 周总的心理价位是七百万. 要不我把你们两位的心理价位平均一下打个对折, 八百万, 怎么样?我这就与周总通电话看他态度.”
刘局听了不吭声, 刘局的丈夫则是欲言又止, 但好歹最后还是没说. 拖了很久, 于扬见她一直不说, 便当她是默认了, 打电话给周建成. 周建成好像是在一个很喧闹的地方, 大概是吃饭吧. 接到电话他就连说“等我一下”, 便找了僻静处接听. 于扬用本地话向他大概介绍了一下见面的缘由, 然后用大家都听得清的普通话告诉周建成怎么谈的价格, 请他最后拍板. 周建成听了, 想了一会儿就道:“这样吧, 你叫她听电话.”
于扬把电话交给刘局, 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其中会有太大变数, 大致框架她已经替他们搭好, 他们想跳到哪儿去也不大可能了. “大姐, 周总想和你谈谈.”
刘局接过手机, 只是很低沉地说了声:“说. ”真是好办法, 就这么一个字, 对方是怎么也想不到刘局现在的景况是怎样的, 她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于扬听不见周建成在电话里面说什么, 刘局的丈夫自然也听不到, 大家只有一起注视着刘局石佛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 由于刘局一直垂着眼皮, 所以连她的眼神都看不清. 几乎一直都是周建成一个人在说话, 偶尔刘局哼上一声, 于是后面又是一串周建成的话, 也不知他们谈些什么, 十几分钟后刘局才咬牙切齿地说句“就这么定”, 把电话交给于扬.
周建成在电话那端大声道:“小于, 就这么定下来, 设备折价七百五十万, 我这儿自协议签订时间起十五天内付清. 刘局春节前发给我们的十几万货抵掉, 我得给她一百六十四万现金. 你再跟她确认一下, 她刚才只会鼻子里出声, 也不知道她认了没有.”
于扬一听这个数目心中窃喜, 但不便露出来, 把手机稍微移开一点, 把周建成的话复述一遍, 等刘局点头后才对周建成道:“行, 周总, 大姐答应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 大家既然已经商量出结果, 干脆叫莫律师拟好协议请周总过目了, 由他送过来这儿与大姐签订, 顺便到法院撤诉.”
刘局不知怎么听进了, 说了声“对, 叫他过来撤诉”. 周建成见说得有理, 当然答应, 顺口表扬了于扬几句.
放下电话, 大家都一时无语, 于扬心里也如虚脱了一般的累. 好久才听刘局说了声:“小于, 留下吃点晚饭.”
于扬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忙起身笑道:“大姐, 饭就不吃了, 不过请大姐原谅我这一次的自作主张.”
刘局睁开眼睛, 无力地看一眼于扬, 轻道:“什么话, 你还不是为大姐好, 叫你受委屈了.”
于扬见她这么说, 又看着她骨架支离的脸, 心里不知怎么一酸, 眼泪就要流下来, 忙深吸一口气, 眨了好一会儿眼睛, 才道:“大姐, 只要你不怨我.”
刘局这时也说不出话来, 无力地提手摆着, 简单地道:“去吧, 去吧, 不留你.”
于扬默默走出小平房, 外面的冷风一吹, 人只觉得晕晕的, 忽然胃里一阵难受, 一股酸水急冲而出, 忙找个转角处扶住墙呕吐. 什么都没有, 只有酸水, 吐完酸水只是干呕, 涕泗交流, 狼狈不堪. 但心里反而轻松了点, 活该, 虽说是在商言商, 但是今次做事也太卑鄙一点, 连不欺负老弱病残的原则都丢弃了, 合该吃这苦头.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 于扬拿出湿巾抹拭一下脸面, 却又不容分说拨通周建成手机, “周总, 我还有一个想法. 我们现在的协议执行起来少个中间人, 以前大家顾着商业信誉还不会怎样, 但是现在不得不防. 你看在协议里添一条把钱打到刘局公司的银行里, 以银行到帐为刘局收款依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