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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个职务令徐锡麟欣喜。巡警学堂类似今天的警官学院,会办就是副院长,院长叫总办。当时的安徽巡警学堂总办是一个退了二线在休养的老头,因此徐锡麟就是实际上的负责人。警官学堂对安徽省来说十分重要,负责这个学堂,不愁没有机会接触恩铭这个皖省头号大员;另外,这个学堂的学生都是带枪的,教育好了他们,就是起事的基本力量。

一边严格训练学生,一边向学生灌输革命道理,同时徐锡麟还在四方联络,并带着学生骨干出集贤关,游览龙珠山、观音阁,暗中观察地形,绘制军事地图。

密谋起事的徐锡麟的表现渐渐引起了机灵人的注意。学堂里一个叫顾松的收支委员,发现徐锡麟有数笔账目不清,而且发现这位会办课上言论大胆,课下行踪诡秘,于是暗暗观察,还私拆了徐锡麟的信件。

顾松很快确认了徐锡麟的图谋,大惊之余,赶紧屁颠颠汇报给恩铭,说这个貌似忠诚的徐锡麟是革命党。恩铭听了一笑,说:“革命不是咋呼出来的,革命党也不是咋呼咋呼就算了的;徐会办那是咋呼,不是革命,你多心了。”

这位唇上留着两撇浓密八字须的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一则徐锡麟的推荐人是自己的老师俞廉三,俞前巡抚的表侄怎么会是革命党?自己革自己的命不成?二则徐锡麟来安庆后在他的器重下仕途顺利,前程无量——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去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革命党,徐锡麟疯了?而且,恩铭这个年龄和阅历的人对徐锡麟这样的知识青年再了解不过,不外乎一个有些新思想就爱表现一番、以敢说怪话为荣的的“愤青”罢了。

他没把顾松的汇报当回事,但出于警惕和对徐锡麟的告诫,恩铭有意当面对他说:有人说你是革命党呢。徐锡麟不屑地回道:大人明鉴。一副懒得申辩的模样,恩铭就更加放心了。

恩铭的大意,使他向鬼门关又靠近了一步。

这个时候的徐锡麟,已经和浙江的秋瑾商议好,于1907年7月浙皖两省同时起义。

清明节那天,光复会召集负责浙、皖两省起义的会党首领在绍兴大禹陵秘密开会,会上决定建立光复军,大家推举徐锡麟为首领,秋瑾为协领。会上确定于1907年7月8日,乘安庆巡警学堂举行学生毕业典礼的时机,由徐锡麟率领光复军起义,占领安庆城。浙江义军由秋瑾负责,19日起义,攻占杭州,进而两军会合,夺取南京。

这个起义的时间,因事态变化,一改又改。

秋瑾原拟7月6日起事,徐锡麟说准备不及,改在8日,这一天是警官学堂毕业典礼,恩铭要到场发表重要讲话,正好下手;说好是8日,却又发生了党人叶仰高被捕的意外,叶仰高被抓后不堪酷刑折磨,将他所知的党人名单等信息倒了出来,于是安庆全城搜捕。幸好,徐锡麟他们的往来联络全用化名。

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了:恩铭破获此等大案,立即招来他信任的巡警处会办徐锡麟,要求徐会办立即按名单抓人;而徐锡麟拿到一看,名单上第一个“光汉子”正是自己!强做镇定的徐锡麟一边拍胸脯表二日之内必把乱党抓干净的决心,一边暗中咬牙——夜长梦多,越快越好了!

完全蒙在鼓里的恩铭似乎是体贴革命党人心思,还主动将起义向前推了两天:本来是7月8号警官学堂毕业典礼,可他说他的一个叫张次山的幕友的老母这一天过八十大寿,他要去祝贺,指示徐锡麟把毕业典礼提前到6号。

起义日期兜了一圈,就这么戏剧性地又回到了当初秋瑾主张的那个日子。

7月5日,徐锡麟向恩铭呈上请帖:“安徽巡警学堂订立于五月廿八日  (农历)首届毕业生大会,敬请抚台大人莅临训示。”

公元1907年7月6日,安徽巡警学堂首届毕业生在礼堂外台阶下列队如仪,学堂会办徐锡麟一身戎装站在台阶上等待巡抚恩铭莅临,他的两个助手马宗汉、陈伯平分别把守着左右甬道。

学堂全体学生按保卫要求,所有枪械均是空枪。就在恩铭现身之前,有关人员还特意下掉了徐锡麟腰佩的手枪。然而,革命党人对此已准备好了。

上午9时,恩铭在安徽省数位高官的簇拥下驾临学堂,距发动起义已只弹指之间了。

官生班的学生首先向恩铭行礼,恩铭答礼。

下面该兵生班学生行礼,就在此时,徐锡麟抢上一步,单腿下跪,双手举上学生名册:“报告大帅,今日有革命党人起事!”

庄严的毕业典礼正进行着,徐锡麟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十分突兀不得体——事情紧急的话,典礼开始前你咋不汇报?现在典礼进行中,你不能等结束再汇报吗?恩铭又吃惊又恼火,正要训问,这时徐锡麟突然向后闪开,一边的陈伯平掏出暗藏在身的炸弹,猛力朝高高在座的恩铭扔了过去!

原来徐锡麟那声报告,就是动手的暗号!

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出现,这颗炸弹竟然没有爆炸!

时间像停止了。

在徐锡麟原先反复敲定的详细方案里,一炮解决恩铭后,他掏枪朝左一枪干掉布政使,再朝右一枪干掉按察使,而由马、陈二人分杀两旁侍坐的各道、府、州、县官员。可陈伯平投掷炸弹未爆,顿时让大家不知所措。

满头大汗的徐锡麟终于从这可怕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立刻俯首弯腰,从靴筒子里唰地拔出两只六响手枪,朝恩铭一阵乱放。

惊魂未定的恩铭身中七枪,一中唇,一中左掌手心,一中右腰际,余中左右腿,恩铭顿时全身开花。文巡捕陆永颐一声怪叫,扑上来以身体掩护恩铭,剩下的子弹都射进了陆永颐的后心,陆永颐当场毙命。

徐锡麟枪弹打光,随即进入一旁小室装填子弹,武巡捕车德文趁机背起重伤的恩铭朝礼堂外冲去。一片混乱、嘶喊中,陈伯平从后面击中了恩铭致命的一枪,子弹从恩铭的肛门射入,上穿腹胸。轿夫把奄奄一息的恩铭塞入轿中,两脚拖在轿外,狼狈地抬回抚署。抢救中请西医开刀,破肚剖肠,却找不到子弹。再开大腿,仍旧找不着。有说子弹浸泡过毒药,遇血即化;有说子弹系铅制,一入体内而自化。这自是民间传说,其实只能赖当时的医术了,尽管主刀的是一位外国医生。

至此,恩铭才恍然大悟,痛悔交加,死前不断喊着:“糊涂啊,糊涂!”

警官学堂内,遭此巨变的文武官吏连滚带爬,纷纷逃窜。那个告发徐锡麟十分卖力的顾松刚刚逃到门外跳下一条污水沟,被马宗汉一把抓住;顾松叩头求饶,徐锡麟先用刀砍,见不死,命令马宗汉用枪将其击毙。接着,徐锡麟对学生大呼:“巡抚已为顾松所杀,我们快去占领军械所,从我革命!”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遂率领部分学生向安庆城西军械所进发。

清军关闭了安庆城门,徐锡麟派出的联络员出不了城,城外的新军也进不来,起义军内外联系中断。这时候,军械所总办已携带仓库钥匙自后门逃走,弹药都藏在地下库内,一时无法取出。光复军战士从库房里拉出一门大炮,架在军械所后厅,陈伯平取了一枚炮弹装进炮膛,对徐锡麟说:“现在形势危急,用炮弹把抚台衙门炸掉,摧毁敌人机关,然后轰击北门城楼,打开城墙缺口。”徐锡麟见抚台衙门一带民房稠密,马上制止说:“这样做就会玉石俱焚,与革命宗旨不符。我们即能成功,老百姓必然糜烂不堪。”坚决不让开炮。

城门被关闭,又不愿开炮炸开城墙,徐锡麟和他的同志们困在弹丸之地的安庆城内孤立无援,只有死路一条。

不久,清军缉捕营和巡防营队伍赶到,包围了军械所。光复军利用军械所的坚固围墙,有的爬上屋顶,朝着清兵射击。

晚清的军队在这时也算进行了一场实战,战斗力的检验结果是:伤亡一百多人,不敢上前。布政使冯煦闻报,立即派道员黄润九、邑令劳之琦前往督阵,清军仍迟迟不动。清政府见久攻军械所不下,开始悬赏重金捉拿徐锡麟。开始三千元,即刻增加至七千元,后来高达一万元,清军才开始进攻。双方相持战斗近五个小时。陈伯平不幸牺牲。接着,敌人破门而入,只见徐锡麟军帽、戎装丢在地上,不见人影。冯煦再次加赏,严令四处搜捕。

下午4点,势孤力单、被围困在安庆城内的徐锡麟、马宗汉和学生等相继被捕。

这就是民国创立之前那场著名的“安庆起义”,从发动到失败,历时七个小时,最具震撼力的功绩,是击毙了清朝地方大员、安徽省巡抚恩铭。

被捕的徐锡麟开始接受审讯。主审的安徽省布政使冯煦和安徽省按察使毓朗喝令徐锡麟下跪。徐锡麟冲他们一笑,说:“上午你跑得不慢啊,要不现在你就是死人了。”说着盘腿坐在地上。

看着这个一派斯文、表情轻松的乱党,审讯者面面相觑,一时无从措辞。

冯煦问道:“恩铭巡抚待你不错,是你的恩师,你怎的这么没有心肝?”

这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惑,深受恩铭赏识、前途无量的徐锡麟何以恩将仇报、不可理喻地要恩铭的命?

徐锡麟回答:“他待我是很仁厚,可这是‘私惠’;我杀他,这是天下的‘公愤’──我倒要问你:恩铭究竟死了没有?”

按察使毓朗抢答:“大人只受了点儿轻伤,经医师诊治,已经痊愈,明天就亲自来审你了!”

徐锡麟听后,如挨当头一棒,顿时泄气皮球般颓丧不已。不料毓朗这个蠢货又补了两句:“你知罪了吗?明天就要剖你的心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