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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张勋兵败如山倒,慌了手脚,立即打电报给各省督军,要求他们履行徐州会议的承诺,赶紧发兵增援。可是,哪里会有人理他?10日,张勋再发一电,大骂徐州会议参加者背信弃义,出卖朋友。

眼见四面楚歌,张勋想到自己还有个“法宝”,那就是徐州会议后大家签字赞同复辟的那块黄绫子,各省督军,以及段祺瑞的亲信徐树铮的大名都还亲笔签在上面呢。张勋11日对外国记者发表讲话,扬言要公开名单。不料等到要找出黄绫子的时候才知道,它已经被北洋的人以二十万大洋从他的参谋长那里买走了!

众遗老束手无策,问张勋现在该怎么办。张勋说:“你们个个聪明,只我是个傻瓜,复辟成功,大家加官晋爵,失败了我一人受罪。好,不用你们干着急,这事与清廷无关,是我张少轩一人干出来的。成功了,皇上老子坐龙廷,现在失败了,由我一人负责,要杀、要砍都可以,怕什么!”

从7月1日到12日,十二天时间,这场荒诞无比的复辟闹剧就结束了。

败得这样快,固然首先是复辟与时代不合,张勋在实际施行中的头脑简单也是一大原因。按照康有为的方案,可能不至于这么稀里哗啦、荒唐现眼。康有为的意见是:在政制上,“复辟宜行虚君共和,政权当归内阁”,“更不宜恢复大清国号”;在军事行动上,康有为建议“布置要严密,徐州现有兵力三万,宜调一万入京,其余分扼津浦铁路,再调冯麟阁一师入关扼京奉铁路。”这番建议,比张勋的带着区区六千士兵、要全盘恢复封建帝制高明得多。

复辟失败,复辟派树倒猢狲散,康有为剃掉头发,躲进法源寺做起和尚;杨度一溜烟跑到上海,做起“名士”。倒是被“封”为“法部尚书”的劳乃宣,在大堂上刻下一行“生是法部官,死是法部鬼”的字句后,在法部大堂悬梁自尽。

昙花一现的复辟梦破灭,溥仪又伤心又害怕,放声大哭。

黎元洪鲁莽失计,征召张勋进京,惹来这弥天大祸,自感再也没脸当大总统,就辞去职务,搬到天津私宅养老,从此基本消失在民国史上。

段祺瑞迅速平定复辟,在一片“再造共和”的钦赞声中,于7月14日雄赳赳回到北京,复任国务总理。

祸首张勋,被德国使馆派出汽车接走,送到荷兰使馆躲避。张勋又蹦又跳,决心以死相争,最后还是几个洋人七手八脚死命把他塞进汽车。

这场闹剧,形同儿戏,性质却极严重,因为关乎国体;同时,这十二天的闹腾,让中国的首都在国际上出尽洋相。北洋政府说张勋不是政治犯,而是国贼,要求荷兰使馆引渡张勋。而张勋在使馆内声称他依然握有北洋政府要员怂恿、参加这次复辟的八十二件证据,并命部下着手编写徐州会议回忆录,以表示这件事北洋政府同样有份。

在荷兰使馆内,张勋为了便于逃出国,在荷兰公使的建议下,“辫帅”居然剪掉了他爱如生命的辫子。他对小妾说:“以前不剪辫子,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现在要去入外国籍了,就剪掉!”也就是说,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民国一员;他说的“中国”,其实就是大清国。

段祺瑞投鼠忌器,也不敢对他逼得太狠。也许是觉得内心有愧,一些军阀,如山东督军张怀芝、江西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等纷纷通电或致函段祺瑞为张勋说情。张勋的儿女亲家张作霖,更是多次致函段祺瑞请求恢复张勋的自由,保证其人身财产安全。

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就任民国大总统,于当年10月22日下令赦免张勋。

张勋终于获得了自由,并发还了财产。

晚年的张勋,对忠君、复辟的顽固思想和荒诞行为也有所反思。1920年第一次直奉战争期间,对关于他企图再次复辟的凭空指责,他辩诬说:“……至于往事(指复辟),在勋感受旧恩,恩图报称,博浪之锥,止于一击……勋年将七十,但求作太平之民,永拜共和之赐。”

这位一手导演了民国最大闹剧的粗率武夫,此时已是心境淡然、与世无争的皓首一翁。他有时也和人饮酒赋诗,但遇到有人问起当年复辟,都只淡淡几句,不再多谈。

从一名书童出身的士兵,当到清朝的高级军官,金银美女,无所不有,张勋深感皇恩浩荡。报恩,这样一个简单朴素的心理动机,支配了江西农家子弟张勋几乎一生的思想行动,而不管公意公理、历史趋势和时代大潮。

1917年7月21日,孙中山在致广西督军陆荣廷的一份电报中说:“张勋强求复逆,亦属愚忠,叛国之罪当诛,恋主之情可悯。文对于真复辟者,虽以为敌,未尝不敬也。”孙中山对张勋的这番评论,可算公正、体贴、豁达。

1923年9月12日,张勋病死于天津,终年七十岁。为了表彰他忠于清室,溥仪赐谥“忠武”。不知在另一个世界的他,是否还会涕泪横流,伏地大呼“虽肝脑涂地,无以报也”?

南北草莽:“广西王”陆荣廷与“山东王”张宗昌

民国前半期的历史,几乎就是军阀割据、混战的历史,这一时期与风烟四起的清末相连续,构成了中国近现代史的混乱底色。

在那个大乱世中,有一批说家世没家世,说文化没文化,说才干似乎也谈不上正经才干的人,凭借机遇、胆略以及仗义、残暴、狡诈等等好坏交织的个人品质,一路驶过历史那暗礁凶险的曲折河道,登上了一个个重要位置。

草莽出身的军阀,在民国史上为数不少,这里重点讲述的两个——陆荣廷和张宗昌——是其中的突出代表。这二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毫无依靠的微寒出身,都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留下了许多掌故轶事。

提起“广西王”,人们大多更知道李宗仁和白崇禧,以及以他们为首的和蒋介石集团几乎一直抗衡到1949年民国终结的“桂系”。然而,在中国近现代的割据群雄中,李、白只是西南的后起之秀,李、白的武装集团也只能叫“新桂系”。他们的前辈,就是在民国建立后统治广西十年、在反袁“二次革命”和护法战争中都刻下了深刻印记的陆荣廷。

关于“山东王”,人们也许更容易想到那位据说以“草包”而闹出奇多笑话的韩复榘。同样,在韩复渠之前,还有一个独霸山东三年的张宗昌。张宗昌在做“山东王”期间,对山东控制之紧,摧残之烈,在各地多如牛毛的割据军阀中都十分罕见。

时间的河流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洗成了苍白干瘪的符号,曾经在地方风云一时的土皇帝陆荣廷和张宗昌到今天也就留下一个“军阀”的历史信息。如果要说出他们有什么众人皆知的后世功业,那就是,陆荣廷把一直在桂林的广西首府迁到了南宁,一直延续至今;张宗昌则创办了山东大学,这所高校现在是全国一流的大学。

陆荣廷和张宗昌不是一辈人。陆荣廷出生于1859年,比和鲁迅同年的张宗昌大二十二岁。这两代军阀所走过的道路,正好也是清朝末期到民国中期乱世中国的一个切面。

在远离中原、山清水秀的广西武鸣,有一个户主叫陆业秀、主妇叫欧氏的壮族清贫人家。1859年,这个人家生下一个男婴,这就是陆荣廷,小名阿样、阿宋。

陆家只有旱地两亩,陆业秀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家庭生活的重担全压在欧氏一人肩上。欧氏辛劳一年,所得口粮也只够吃三个多月,其他时间就靠挖野菜和野山芋度日。陆荣廷出生时,家里连给他裹体的衣服都没有。谁也料不到,出生于如此贫寒之家的陆荣廷,长大后竟能把整个广西都变成私有财产。

陆业秀东游西荡,又经常偷鸡摸狗,在乡里名声极坏。1860年,也就是陆荣廷刚满一周岁的时候,太平天国运动席卷了广西武鸣,石达开的军队在此长驱直入,乡民纷纷四散奔逃——当时叫“跑长毛反”。陆氏夫妇也抱着小阿宋躲进密林。

事后一个给陆家带来没顶之灾的谣言流传开:“长毛”是陆业秀勾结来攻打山寨的!于是,本就对陆业秀经常偷盗恼恨不已的村民群情激愤,一哄而上。拳脚交加中,陆业秀一命呜呼。

只会哇哇啼哭的陆荣廷那时只有一岁,想必也不会记得如下场景:他家没有安葬爸爸的钱,只以一张烂席把爸爸的尸身裹着,央求同族弟兄以一块门板把爸爸抬去埋掉。抬到半路,爸爸的尸体从门板上滑落下来,同族弟兄已不耐烦,就地挖个坑就把爸爸草草埋了……

陆业秀的坟草还没长青,一个风水先生看到了这个坟地,一下瞪大了眼睛,连连击掌,激动地说这块坟可不得了啊,没见过这样好的风水,这个人家的子孙将来必定大大发达!

年幼的陆荣廷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妈妈已经改嫁到县城里一个姓魏的人家,他被寄养在同样清贫的邻居特教妈家,成天在为吃不饱肚子发愁。但那些参与打死他父亲的人一听吓坏了,他们趁夜色把狗血洒到陆业秀的坟上,以破“风水”,免得陆家将来真出了大人物会来找他们算账报仇。

寄养在特教妈家的陆荣廷活得象条小狗。孤老太婆特教妈每天起早贪黑出门做活,把小荣廷锁在家里,留给他一钵玉米。陆荣廷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再睡,直到又被饿醒……

粗茶淡饭中,未来的“广西王”一天天长大,身体还长得相当不错,特教妈也觉得这孩子特好养活。到他七八岁的时候,饭量猛增,一顿要吃三四大碗,特教妈再怎么尽力也负担不起。于是,陆荣廷下河捉鱼,上树抓鸟,下地挖田鼠,间或还到人家的菜园里去偷摘瓜果……别人在读书的年龄,他把时间全部奉献给了肚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