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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狩猎 二



隔日一早,尽管雪一直下,皇驾还是照常前行。可以预见这场围猎并不会有多大收获,可既然来了,自然是没有打道回京的道理,沿途各县也都清扫好了官道上的积雪,并铺上干净的黄沙,丝毫不敢马虎。并没人敢在沿路观驾,连列县的官员也不敢,掀了帘子望出去,但见一片苍茫大地,毫无人迹,不免让人心生敬畏,这个可怕的民族,尽管风雨飘摇,可对于法规的遵守,依然能做到如此。

        “娘娘,是嫌颠簸吗?”小太监伸了头看过来,冻得鼻子泛红。

        金云溪摇头,示意他继续走,小太监这才转头继续赶路。

        近中午时,辇驾停在了一处名叫四仪的小镇外,所有车马一律停下,人皆要徒步过去,连皇上也不例外!

        从侍奉的小太监嘴里得知了其中的原由,这个叫四仪的小镇原来只是个叫歇坡的小村落,尉迟先祖早年因躲避追兵而落脚此镇,受了村人的照顾,赠饭、赠马,由此活命,不想他逃脱后,追兵捉他不住竟然放火烧了整个小村,村里一百三十八口,除却在外未归的十六人,全部烧死,其中包括还没满月的婴孩,先祖当年指枪立誓,誓将妖孽除灭干净。开国后,第一次出巡便是来此立碑,并烧了自己一绺头发、一身战甲、一匹纸马及一纸亲笔祭词,以告慰亡者,也表明了自己誓要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的决心,四遗之名由此而得,后又改为四仪,碑文上明示,凡尉迟后辈、皇亲国戚、大魏官员,路过此处者必停车下马,徒步而行!不可喧哗、笑言,违令者以谋逆论罪!

        罪大莫过谋逆,可见尉迟先祖是个重义之人。

        辇驾停下时,碑文亭里早已站了几位素衣老者,皆是满头白发,看来应是镇上的长者,尉迟尊徒步走上建在高坡处的碑文亭,其余人一律停在坡下。

        只见亭外已摆上了香案,三脚鼎炉里插了四柱高香,几位老者见了圣驾后为尉迟尊铺好蒲团。

        尉迟尊接过一位长须老者手里的香,双手擎着,仰天跪拜,坡下众人见势也跟着跪倒,这是金云溪第一次见识到尉迟尊的敬重神色,更像是在对天立誓。

        “祝吾主万寿无疆!”几位老者在尉迟尊拜过之后,又再次跪倒。

        就在尉迟尊预迈下高坡时,其中一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老者突然又喊了一句,“愿吾主早日驱除金贼,复我大魏失地,昭告我枉死之英灵!”

        这一喊,在场的皇亲国戚刹时也是呼声震天,全场趴下一大片,站着的只有三人,尉迟尊、金云溪、南雪。此刻,金云溪觉得自己就像是戏台上走错了场子的小丑,这里根本从来就不曾属于她,她是多余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尉迟尊转过脸看了坡下一眼,那一眼里没有她所需要的支持,有得尽是踌躇满志的霸者眼神,此时在他眼里只有他的臣民、他的天下!

        金云溪告戒自己,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过这片高坡,即使没有他的支持,即使所有人都在以眼神凌迟她!走上高坡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她,几位老者似乎也明白了她的身份,都以看祸害的眼光看她,甚至没人问她这个皇贵妃的安!

        南雪伸手想拿桌案上的香烛给金云溪,谁知几位老者居然硬生生以眼睛瞪退了她,金云溪微微抬手示意南雪不要妄动,自己撩开罗裙的前襟,双膝跪倒,行了大礼,之后起身下坡,并不去看尉迟尊以及他身后的无数双的怒目。不管是作为金国公主,还是魏国帝妃,她的举动都找不出什么过错,忠臣义士,哪国哪朝都是必需尊重的,她没有做错,暗自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

        寒风夹着飞雪钻进脖子里,正好可以冻醒她有些混沌的大脑,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有多尴尬!他竟还跟她要子嗣?这样的母亲生下的子嗣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一半是所谓的金贼血统,怎么可能得到臣民的认同,他若能一生宠她爱她,那还可以荣华富贵,若是有朝一日容颜老去,新鲜不再,爱变成弃,变成厌,那么孩子会怎样呢?莫不是变成兄弟间的踏脚石,臣民眼中的遗害?他(她)的亲娘舅可是大金帝王,那个曾经屡次犯边的罪魁祸首!闭上眼,让雪粒滑过眼皮,她不要!在她还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她绝不能诞下子嗣,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要面对如此的尴尬境地!

        “娘娘……”南雪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斗篷,“上车吧。”

        小太监抱着软凳放到马车前好让她们踏脚,一进马车顿时温暖四溢,里面共放了两只大火炉,头发上的雪片瞬时化成水,从发间流到面颊上。

        南雪解下她肩上的斗篷,用丝巾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水渍,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傍晚时分,车驾才到南猎场,猎场内并没有设行宫,住得全是营帐,先到的骁骑营前队与当地的差役们早早就搭好了帐篷,而且还烧上了炭火,帐子里一点也不冷。可惜的是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得意思,不少贵族子弟皆是摩拳擦掌等得很着急,准备了很久才等到今天,不在皇上面前露两手怎么甘心?皇上虽不嗜弓马骑射,可喜爱英勇干练之人,前两年赏给狩猎最多的子弟的东西真是让人艳羡啊,今年看皇上这劲头,也知道赏赐不会差到哪里去,再不济也能混到骁骑营里去,尤其他们这些非嫡子的男儿,没有世袭的爵位,若再不能金科进甲,就只能往骁骑营这个出将军最多的地方挤了。

        尉迟尊站在高坡上俯视着正在空地上练习弓箭的贵族子弟们,兆席在一旁伺候着,瞧着皇上的脸色似乎不错,可见是对这群贵族子弟的上进很赞赏,“皇上,奴才瞧今年一定能出几个本领高的。”

        “你看好谁了?还是——有人又给你塞银子了?”尉迟尊双手对握,指骨啪啪作响,只有兆席跟三哥知道他也是个嗜武之人。

        兆席吓得赶紧跪倒,“皇上明查,奴才这次可是谁的银子都没收啊。”再说往常收人银子也都是皇上暗允的,皇上就是想通过他让朝臣们知道些他想说又不能说的事。

        “行了,不过是提醒你一下,省得你以为什么银子都能收。有些银子能收,有些是不能收的。”双臂伸展两下,真想下场跟这些人比试一下啊,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滋味。

        一道身影闪到了兆席身旁,兆席赶紧爬起来,连膝盖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拍,接了内卫手里的小竹筒转递给尉迟尊,“皇上,吏部葛大人的飞鸽传书。”

        接过竹筒打开,里面是两行小楷:张尽年遭参,太后密诏汪渊。

        尉迟尊看过后攥在掌心,背过手深深呼出一口气,即而冷笑,这么急切,看来太后真是不想让他过好这个冬天,可惜啊——最终还是他在狩猎!

        “兆席!”将掌心的竹筒及密函交给一旁的内卫,“传朕的旨意,今年谁狩得猎物最多,朕赏他一栋别院!”继而又打了停的手势,“再加他进骁骑营效命!”

        “是——”兆席乐不颠的,他知道皇上这回是真高兴了。

        “守鹰,陪朕练几拳。”对身旁的内卫吩咐了这么一句,被叫守鹰的内卫却始终不吱声,更没动作,他们的使命只有保护皇上,但绝对不能跟皇上动手。

        尉迟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他不可能对自己动手,就算是他动手他也只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算了吧。”转身下了高坡。

        兆席则是深呼一口气,“你还真是倔!没瞧皇上正高兴着嘛,好歹也哼一句呀。”

        守鹰理都没理他,跟在尉迟尊身后下了坡。兆席则在坡上气闷,他跟守鹰、守鹤、守弑、守庶四人算是从小就认识,可惜这四人就是拿他另眼看待,他就知道,这几个小子始终看不起他这半个男人的身份。

        雪花粘成团,像是想把这天下遮住一般……太阳落山了,期待明天可以雪过天晴,这样皇上也可以骑马四处跑跑了,他最知道他的心性,原本是个不羁的性子,硬是磨成了如今的沉默寡言……

        入了后半夜,南雪起身去查看金云溪的帐子,怕守夜的丫头年纪小,睡过去不知道添炭,这么冷的天,炭火小了是要着凉的。

        她睡在旁边的小帐子里,离主帐也就几丈的距离,披着斗篷没几步就到了。雪还在下,守卫的羽林兵丁个个都跟雪人似的,身上聚了厚厚一层积雪,也不敢拨下来,挺直地杵在那儿像一段段雪桩子。掀了帘子,只见里面两个守夜的丫头靠在火炉旁睡得正香,也就是给她瞧见了,要是让巡夜的女官见了,怕不是一顿好打。

        正想掀了帐帘查看金云溪的被褥,外面忽然远远地传来几声吆喝:刺客——

        南雪的心一抖,刚想出去查看,后襟却被床上的金云溪抓住了,“先别出去!”

        “娘娘?”

        “外有两万骁骑营,内有五千羽林军,皇上那儿还有上百名御前侍卫,再加上身手高强的内卫,谁敢在这关口上夺食?别跟着瞎着急,说不准是什么事。”往日她倾向于从他之外找原因,现在才知道,多半是他的原因,静观其变才是真得,就算她用尽脑子也不过是别人碗里的蛐蛐,再说看看如今这势头,显然已经没她的戏分了,与其撑在场子上被人当成众矢之的,还不如退到后面为好。

        南雪暗自叹息,她就知道她睡不着,都后半夜了,还能如此机敏,可见根本就没合过眼,也难怪,这才今天的工夫,就这么多事。

        外面闹腾了没一会儿,就有前面的小太监过来给女眷们报平安,“皇上让娘娘们安心,不过是些山野毛贼,不识龙驾在此,已被羽林军拿下,娘娘们还是早些安歇吧。”

        金云溪裹着被子发呆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是羽林军拿下的呢?外围那些骁骑官兵难道差到连山野毛贼都不如?莫不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戏?她似乎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味。

        南雪留在主帐里休息,她不想离开金云溪,出来两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守在金云溪身边她的心安不下来,顺手从箱柜上拿了条薄被靠在软榻上,她也睡不着,心里老是不塌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