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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楚女名萝



        有几章改得不多,大家忍耐一下掠过一片古木参天的密林,迎面但见数座山峰拔地而起,山色青翠,山形如屏,分外秀丽。其中一座最高的山峰悬崖之上,还有几条白带子一样的瀑布从山顶挂了下来,水花飞溅如帘,为这平静的山中添加了几分生气。

        我在山前飘然落下,心中想道:“依黄老说来,舜源峰的方向确在这边。到底会是这其中哪座山峰呢?”

        正思量间,只听“咕咕”两声,声音甚是古怪。

        我抬头一看,一只紫色的大鸟从草丛中飞了起来。它飞不多远,便将双翅一敛,停在不远处一丛灌木之上。一边歪过头整理颈上羽毛,一边振了振翅膀,又“咕咕”地叫了几声。

        它翅膀一动,我这才发现原来它的翅下居然还生有一对眼睛,眼珠黑亮如豆,与它头上眼睛的形状一般无异。此时那双眼睛也瞄着我,还在滴溜溜地转动。

        我惊奇地看着它,突然想起幼时宫人给我讲过的一些故事,忖道:“看这怪鸟的是紫色,翅下又生有眼睛,莫非正是那号称朝发夕还,可做报信之用的翻明鸡?因它的翅下有晴,好象还有个名字,叫做什么目羽鸡。此鸟多是家养,不知这只翻明鸟又是谁家之物?”

        突然之间,只听“唰”地一声轻响,从草丛之中射出一道灰色烟雾,去势如电,刹时正中那怪鸟胸上。

        那鸟“咕”地一声惨叫,那身漂亮的紫色羽瞬间变成了乌黑的颜色,竟是中毒之象!它张开双翅,勉强飞了起来,但飞不多远,身子晃了几晃,便一头栽倒在我的脚下,两爪向前蹬了一蹬,当即停止不动眼见得是不能活了。

        我大骇之下,手掌轻轻一扬,已是凌空将那鸟尸翻转过来。但见那鸟喙边流血,两肢僵直,死状极是凄惨。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缕悲悯之意。

        这三界众生的生命,真的是非常脆弱啊,当厄运降临的时候,几乎都难逃脱命运的既定。

        忽然,我瞥见鸟腿上竟以极细极韧的冰丝,绑有一件小小棍状之物。仔细一看,只见那所绑之物,却是一轴被卷得十分紧密的丝帛。

        我好奇心起,顾不得查验此鸟为何物毒杀,当下先拔下头上秋水剑所化的银簪,默念避毒之诀,这才轻轻划断冰丝,将丝帛挑了起来。

        只见丝帛接口之处,封有火红油漆,外面以炭笔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大司命启。

        大司命?

        我心中一震,忽闻腥臭扑鼻,耳边传来一阵“托托”之声,宛若人间更夫半夜击析一般。我情知有异,连忙回头一看,却见离我数步开外的草丛之中,缓缓游来一线状类似蛇虫之物。它行动极快,所到之处,青草纷纷枯萎。就连它游过的地面泥土之上,都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显见此物剧毒无比。

        它体长只在尺许,体色赤红如艾,上面生有许多五彩斑斓的纹路,虽然色彩鲜明,却是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更令人惊异之处,还是那怪物之身虽然只有指头粗细,顶端却有六个三角形状的小头,扁如铁铲。此时这六个小头齐齐伸了起来,上面十二只细小狠毒的眼睛一齐望定了我。饶是我见识不浅,却也在它那种啮人的目光下往后退了几步,早已不寒而栗。

        它又“托托”地叫了两声,声音嘶哑难听之极。突然将身子一晃,竟然平地涨了数倍有余,本是手指粗细的身体,顷刻间变得有人手腕粗细。我吓了一跳,连连往后跳了几步,那怪蛇却将六个小头昂了起来,微微缩了一缩,“扑”地一声,从六个小头中一齐喷出六道灰色烟雾,随即身子一弹,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先前见过那翻明鸟中毒之状,心知这烟雾必有剧毒,当下急忙食指一划,一道虹光从指端逸出,瞬间便在身前升起一道薄薄的屏障,阻住了毒雾的侵袭。那怪蛇“托托”嘶叫两声,身子又涨大起来,迎风一晃,竟然长到了水桶粗细,那六个蛇头竟也有芭斗大小!堆在那里,如一座小山也似,看上去极是可怖。它蛇尾一摆,带起一股腥风,“呼拉”一声向我横空扫来!

        我身形一飘,凌空飞起,已是闪过它这致命一击!只听“哗啦”声响,我身后的灌木被它蛇尾所触,竟然顿时倒了一大片,连灌木叶子全都变得枯黄。

        它得势不让,身形一动,六个蛇头弹了过来,白牙森森,红信乱吐,眼中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我一咬牙,  “刷”地一声,青光闪动,已是拔出了望鱼之剑!

        忽听一个小女孩喊道:“大姐姐,快过来!”随即风声破空而来,我回头一看,竟是飞来一条极粗的藤条,其上还有青翠的枝叶在迎风摇曳。当下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将藤条握在手中。

        只觉身子一轻,那藤条如有生命一般,敏捷地躲过怪蛇的又一次扑击,带着我凌空飞起,竟直荡过山崖而去!呼啸风声之中,犹夹杂着远远传来怪蛇恼怒的“托托”嘶叫之声。

        我甫在山崖上站定脚步,回过一看,只见那怪蛇犹自在崖上咆哮翻滚,搅得尘土四下飞扬,看那情状似是极不甘心。

        我虽不担心自己为它所伤,但回想方才可怖情状,还是心有余悸。只听那小女孩的声音说道:“大姐姐,你放心好了,相柳遗道行还浅,没有学会飞行之术,所以只好望崖兴叹罢了。”

        我听她语音清脆悦耳,说话幽默风趣,便笑道:“你倒知道得很是清楚,难道经常跟这怪物打交道不成?相柳遗?这是那怪蛇的名字么?”

        那小女孩道:“听说上古时代,大荒之中出现了一条怪蛇,名唤相柳。它一身九头,每次吃东西的时候,一个头便能食光一山的食物,一日能食尽九山,食量极是惊人。它食饱之后,便会呕吐出来,那些呕吐之物便形成沼泽污潭,其色气味极是酷烈,人走到这种沼泽旁边,只要闻着气息,多半都会中毒而死。后来相柳被禹王所杀,但它的子嗣仍然延续下来,那些子嗣们虽没有相柳的法力高深,但身含剧毒,中者立死,又生性毒辣好杀,这点与其祖倒是一脉相承。

        大姐姐,你没看见方才那怪物一身六头么?这便是相柳的子嗣后代之一,生来便有浅薄的法力,所以极易修炼成妖。但它们生性狞恶好杀,一旦修成蛇妖,往往便会为害一方,我们称之为相柳遗。

        可惜我年小力弱,只得先救你出来。若是给大司命少司命他们神庙的人看见了,定会将它杀死的!咦,真是奇怪,往日它因为害怕神庙中人,从不敢步入这山中一步,为何今日有些例外?”

        我有些惊异这小女孩的见识广博,不由得回过头去,问道:“果真如此么?”

        循声望去,可以看见那小女孩正站在离我数步开外,一处无名的草木之后。因为枝叶茂盛,藤萝交杂,遮住了她小小的身躯,我只能看见她一张清秀的面庞。但满面稚气,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眉目之间依稀还有几分秀丽。只是皮肤极为暗淡,且疤痕又多,坑坑洼洼的甚是难看。

        她见我转过头来,不禁眼睛一亮,叫道:“大姐姐,原来你真的长得这么漂亮!刚才我在崖这边瞧见了你,单只看你身形如柳条一般,我便猜你是个美女!只是没想到你比我猜想的还要漂亮,比我们的少司命都要强得多啦!”

        我不知少司命究系何人,但听她夸我美貌,也有几分害羞。当下只好笑了笑,却也不知如何回答她。

        那小女孩赞叹一番,突然叹息一声,幽幽道:“可惜我长得太丑啦,大司命说,一个人的相貌出自天生,那是勉强不得的。可是我就是想要勉强,我真是想勉强自己长得象大姐姐你一样漂亮!”

        她话说得有趣,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想起方才从那翻明鸟身上得来的丝帛,信是寄给那个大司命的,看那火红的漆印,定然是一封极为紧急的书信。虽然我与他连面都没见过,但只是听闻他的廖廖数语,但已能猜出这人大是不俗。况且看他对黄家的态度,也不象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我横竖也要去找他求救,不如帮他带去罢了。

        想到此处,也顾不得那小女孩尚在自怨自艾,慨叹貌丑薄命,连忙问道:“小妹妹,姐姐有急事要去舜源峰找大司命,你若对这山中熟悉,可能给我指出一条近道么?”

        那小女孩睁大眼睛看看我,突然笑起来道:“大姐姐,你是在逗我开心么?我长住山中,自然是十分熟悉。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山,可不就是舜源峰么?大司命所在的九嶷神庙,正是建在峰顶的后山崖上啊!”

        我又惊又喜,叫道:“是么?小妹妹你既是长住此山之中,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九嶷山有一位奇人,平生最擅招魂之术?”

        小女孩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招魂之事,只有那些骗人的巫婆才做呢。大司命说过,真正有道术的人都通晓生死之律,有生必有死,此乃天道运行之本,岂能逆天而为,强行招回人的魂魄?况且人死之后,元神消散,魂魄之中顿时三魂上升,七魄下沉,飘散于寰宇之中,哪里还招得回来?”

        我心重重一沉:没想到我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奔到此处,寻着那人的机会却是如此渺渺,想到下落不明的父王,一时间鼻子发酸,几乎便要不管不顾,当场哭出声来。

        那小女孩连叫我几声,我都呆呆不应。她见我如此失魂落魄,似乎有些害怕,到得后来叫的几声,竟已似带了隐隐的哭音。

        我这才醒悟过来,见她呆呆地看着我,小脸涨得通红,眸中含泪,显然是吓得不轻,连忙安慰道:“小妹妹,是姐姐不好,姐姐刚才……在……在想别的事情,结果……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看我神色渐渐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语音之中还有几分呜咽,答道:“我……我没爹娘,也没名字。后来有一次,大司命从这里路过,便给我取了名字,叫做阿萝。”

        我强自压住内心的痛楚之感,微笑道:“阿萝?这名字倒也取得真美,就跟小妹妹你人一样美。”

        阿萝满是疤痕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羞红的云晕,低下头去,声若蚊鸣一般:“姐姐笑阿萝呢,阿萝天生便是这副模样,又没有父母亲人,也只有姐姐你才会这样夸我。”

        我想起她方才说到自己无父无母,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中过活,转念想到下落不明的父王,不由得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阿萝,等姐姐找到了该找的人,你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做你最亲的亲人。”

        阿萝的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问道:“真的么?”但只在一瞬间,她眼中的光芒却又黯淡下去,轻轻道:“不行啊,姐姐,看这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定是快到秋天啦……可我,还没等到我要等的那个人呢……”

        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诧道:“阿萝,你在说什么呀?”

        阿萝抬起头来,对我甜甜一笑,眼波中竟荡漾着几分迷离之色:“姐姐,今年初春的时候,有一个……有一个男子……是个郎中,他来咱们山上采一味草药,结果在这里迷了路啦,天色又黑,他只得在这里过了一晚。我……我见他一个人也孤单得很,便陪他说了一晚的话……”

        她的脸色越发红得透了,话语却越来越是甜蜜:“姐姐,阿萝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生活,除了神庙的人偶尔下山路过,跟我讲上几句话外,也只有他……和姐姐你啦!

        他是咱们山下那个平安镇上的人,年纪轻轻的,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医术可着实精深,性子也好。可不知为什么,那个镇上的人老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什么的,宁可去找另一个专爱骗钱的蒙古大夫……眼看着小小一个病痛,却往往被那大夫骗去不少病人的血汗钱,他的心里,可也真是烦恼得紧呢。后来,好容易有病人找到了他的医堂来,也是因为那蒙古大夫医治不好的缘故。他自然是医得好那病的,可是却差了一味药,那药偏偏又只在舜源峰一带生长。他明明知道这山中艰险,精怪又多,可为了治那病人,还是冒险来了。

        也算他运气不错,刚一进山便遇见了戴家的儿子……姐姐你才进山,定是不知道的,戴家的阿胜哥哥心肠好,功夫又高,这山中精怪倒有一大半不是他的对手。阿胜哥哥好心护他进山,他才采到了那味草药。可是后来天色晚了,他……他……便在这里遇见了阿萝。”

        我静静地听着,也知道阿萝这番话语,是深藏在心底已久,却很少向人倾诉的秘密。与其说是在说给我听,不如说,是她在自己说给自己的心灵。

        她怔怔地出了一回神,嘴角的甜蜜笑容却丝毫不减,十足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接下去说道:“他说,那一晚他说的话,是这一辈子说得最多的。他在镇上也没什么亲人,平日钻研医术,连亲近一点的朋友都没有。很多烦恼憋在心里,却不知跟谁去说。现在什么都讲了出来,我又是这么的……这么的善解人意,他心里可就舒服多啦!

        大姐姐,他说治好了那个病人,得空便会再来这里找我。他这一走,也有好几个月啦,我天天盼着他来,可他总也不来。”

        阿萝轻轻叹了口气,满含企盼的眸光转向了我:“大姐姐,你是个好人,等你办完了你的事情,下山之后,能不能帮阿萝去镇上找他呢?若是找着了他,叫他快些来看我,因为……因为秋天就快来了啊……”

        我不明白她总是提到秋天,便问道:“姐姐一定会去帮你找他的。不过,阿萝,既然你是想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镇上找他呢?他再进山来,若是遇上精怪,只怕是于性命有伤啊!”

        阿萝迟疑了一下,道:“我求过阿胜哥哥,如果他进山的话,阿胜哥哥会暗中保护他的。至于我……大姐姐,我……我是走不了的……”

        因为阿萝执意不肯随我离开,我又忧心如焚,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在山路上走了许久,回过头去,还看得到阿萝在树丛中张望目送的小脸。这在陌生的山林之中,与我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不知为何,却对我有着一种依依眷恋之意。

        我依照阿萝的指引,找到一条草蔓横生的偏僻小路,径直向山上爬去。我因为听闻九嶷神庙之名,舜源峰又为其驻扎之地,恐怕峰顶天际设有拦阻仙人的结界,故只能如凡人一般,手足并用,爬上山去。

        山中道路有如羊肠,极是崎岖难行,又颇为陡峭,好几次若不是用手及时地揪住了藤蔓,只怕便要摔下山去。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爬上一处略为平坦之地。我还没顾得上歇下一口气,忽听一个小孩子声音含糊不清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喘了一口气,强自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头梳双角的小孩子,系着榴红肚兜,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粉白玉琢,生得十分可爱。他坐在绿草丛中,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来,似是要我抱拥,嘴里犹自哭喊道:“姐姐!回家!抱抱!”

        是谁家的小孩子,竟被丢弃在了这荒无人迹的山中?莫非是虎狼造孽,在山下村镇将其衔来的么?

        我正待走将过去将他抱起,忽见那孩子身上隐隐闪现出一道青灰色的荧光,心中疑云顿起。忽听一男子声音喝道:“姑娘,千万不要过去!”说话之间,也是九嶷当地口音。随即一道青光射来,正好击中在那小孩子的身体之上。

        那小孩子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但随即身上冒出一股黑烟,瞬间整个身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跤坐倒地上,又惊又怒,叫道:“你干什么?”那男子见那小孩子消失不见,长舒一口气,温言说道:“这是一种名叫傒囊的怪物,在这九嶷山中最多。它常常化作小孩子的模样,骗你过去抱它,并按它的指引送它回家。但一旦你跟它回到它的巢穴,你的魂魄便会被它吸尽。

        方才情况紧急,我唯恐姑娘你受到伤害,所以只能出手将它诛灭,让你受到惊吓,却是我的不是。”

        我闻言吃了一惊,但心中仍有警惕之意,便故意说道:“我怎知你不是个害人的妖怪?说不定倒是你看中了这个小孩子,使个妖法将他摄走了,却编出这一大篇谎言来欺骗我这个弱女子。”

        我这一转过头来,那男子便看清了我的相貌,微微一惊,脱口说道:“你……你……”他顿了一顿,反而失笑道:“你这姑娘,真是会胡说八道。”

        那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背着一只楚地特有的细腰绿蔑竹篓,几大丛青翠欲滴的药草枝叶,从粗大的篓口里探出头来,带着一种特别蓬勃的生气。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和湖青白底布履的履尖之上,都沾有些许湿土败叶,还没来得及拍打干净。看这样子,显然是刚从山上采药回来。

        是个郎中?不会是阿萝的爱人吧?这是第一个跳入我脑海的念头。我开始认真地端详着他:

        他身形虽有些瘦削,但是肩宽背直,显得伟岸而挺拔,站在那里,便如山中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

        我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若是我以前在人世间所遇上的凡人男子遇上此事,若不是羞得满脸通红,便是出言调戏;更有甚者,只怕以君子自许,立时便要恼我无礼了。

        然而他,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目光柔和而澄净。英秀如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与他年纪极不相匹的、看淡世情的平静。

        但仔细看时,却能够发现在他的眸子深处,隐有神光湛然,似乎隐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世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凡人的这五句诗歌,蓦然间跃入了我的脑海。此时看来,竟似是专为他而撰写。

        他伸出一只手来,说道:“姑娘,看你额发都湿透了,定是刚刚出过大汗,可别在这凉地上坐得久了,我拉你起来罢。”

        凡人男女之防极严,我们孤男寡女,又是相逢在这再无人迹的山中,但他将此话说来,态度却是自然之极,并没有任何淫邪或是忸伲之意。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手指修长,一如女子。我只觉那掌上一股力道传来,便借势站起身子,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衣袖拂动之间,我的鼻端突然闻到了一种极淡的青草气息。

        我望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虽然阿萝先前曾经指给我神庙的方向,但此时面对这苍莽的群山,我还是有些迷路了。

        他和蔼地望着我,眼底有一丝鼓励的征询。我终于问了出来:“请问……请问,你知道去九嶷神庙的路么?”

        一抹讶异之色,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去进香的么?那么跟我走罢,我也正是要去那里的。”

        我们涉过山泉流淌的山涧,穿越一片又一片的密林。一路上他不时走开几步,去采撷几株生长在路边的药草,然后小心地放入身后的蔑篓之中。他并不与我搭言,我也只是静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嘀咕道:“果然是郎中的习性呢!”

        在那美丽而幽深的密林之中,我看见古树在林中安然地生长,疏密的树叶筛落下夕阳艳丽的光芒。幼嫩的藤蔓们吵吵嚷嚷地爬上树干,柔韧的茎条上挤满了清香的小花。除了偶尔有清幽的鸟鸣划破宁静之外,便只有我们轻巧的足音在山径上回响。

        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阿萝还在盼着他去看她呢,他怎么只字不提?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是郎中?”

        他没有回头,但话音中却透出些微笑意:“我只是粗通医书,还够不上郎中的资格呢。”是这样么?我点了点头,决定直言不讳:“你既然来了,不去看看阿萝么?”

        “阿萝?”他疑惑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我:“你见过阿萝了?”他果然认识阿萝!我一阵激动,一股脑地把阿萝对他的想念和情意,全部都讲了出来,殷切地看着他:“她不肯下山找你,你就去看看她罢。”

        陡然间有些诧异:一向在陌生人面前有些羞怯的自己,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么多话?

        他望着我,唇边漾开一丝笑意,仿佛春日里枝头的一抹阳光:“可是,姑娘,我不是那个郎中啊。”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如晚霞,而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羞怒涌上心头:“你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还骗我说你认识阿萝,骗得我把人家女儿家的私房话都讲给你听了。”

        他不恼,还是微笑着看着我:“你说话就象炒豆子一样快,叫我如何插得进话头?”我的脸红更深一层,他见状连忙摆摆手:“不过,我认识阿萝,她与这郎中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不知原来这小妮子……竟是早对他萌动了情怀……唉,这傻妮子为何不早对我讲,若是讲了,我自会设法满足她这个心愿。可是如今……前些时日我下山去时,本也去那郎中店里,想要买些中成草药。不料走到跟前,但见他店门紧闭,竟然是关了铺面。问过周围街坊,闻说是前次他治好那将死的病人,一时间名声大噪,被邻近州府的一家富户慕名请去治病,也不知何时方回。

        唉,纵然是找着了那郎中,说服他来这山中,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我不解地望着他,方才一股怒气早已无影无踪:“怎么来不及?阿萝不是一直在那里等他么?”

        他望向来时的方向,淡淡道:“这位姑娘,咱们九嶷山灵气充裕,往往稍具灵性的生物,哪怕只是草木之属,都是极易修道成精。你方才遇见的阿萝……她也不是普通的小女孩……而是一株藤萝。”

        虽是先前与她相处之时,我便发现有些不对,但怎么也想不到,这天真可爱的阿萝,居然只是一株小小山藤。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道:“她那么可爱,那么善良,是人还是藤萝,又有什么区别?”

        他叹了一口气,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阿萝要是听见你这么说,该会多么高兴啊。”

        他望着远处,虽有密林的遮挡,但看他的神情,仿佛阿萝就近在眼前一般,轻轻说道:“阿萝这一族草木,与我们楚地别的山藤不同,有着她们那一族极为奇异的特性。她们在一处只能长出一枝,不旬其他的芳草树木之属那样群生群居。而且生来便具有灵性,无需经过修炼,便粗通变幻之术,并能与人言谈,这一点是让其他精怪极为羡慕之处。只是当她们变幻成人形之时,只是首如人面,身子却依然只是藤萝。

        可是她们的生命也极其短暂,无论法力强弱,却往往只有一春一秋的生存时间。立春之时她们发芽开花,立秋之日便凋落死去……直到明年的立春,春雷再将沉睡的藤条惊醒,在春雨的滋润下,藤条上萌发出新的绿芽,随之诞出新的精灵……但是……那个精灵却不再是阿萝,阿萝她的生命和精魂,在这个立秋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我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心中一震,叫道:“可是……明天就立秋了啊……阿萝她……”

        他的眼底露出哀伤的神情,淡然说道:“是啊,阿萝的生命,到明天就要结束了。这九嶷山中,还有许多的精灵妖怪,也有着与其相似的命运……有生必有死,有起必有灭。阴阳互转,此长彼消,乃是天道运行之本……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每当与亲近的人别离,总还是忍不住难过……”

        我听见我颤抖的声音,在轻声问道:“阿萝她们这一族,叫做什么名字?”

        他转过身去,缓步向前走去。唯有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她们是藤萝一属,因产于楚地,枝条纤细美丽,一如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