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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年轻人不说话。

谢伟言住在市中心,住宅十分特别,由货仓改建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乘一部载货电梯直达,艺术家喜欢这种别致的居所,室内装饰做得一丝不苟。

谢伟言长得清秀英俊,早已准备好茶点招呼母亲。

寒暄过后,他给他们看他的最新版画制作。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一个金发男子进来。

谢伟言十分大方地介绍:“我的室友彼得赞臣。”

那金发男子满面笑容:“欢迎欢迎。”

他一手把花束递给谢伟言,一手把带回来的蛋糕打开待客。

年轻人与他们聊到艺术潮流的走势,相当投机。

直到晚饭时分才告辞。

谢伟言把母亲送到门口,“妈妈,多来看我,我常常想念你。”

他母亲泪盈于睫。

在车子里,她颓然说:“你明白了。”

年轻人过一刻反问:“明白什么?”

“我儿有特殊癖好。”

年轻人微笑,“在旧金山,这算是正常关系。”

“你真会说笑。”

年轻人不语。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负担我的烦恼。”

“没有关系。”

“他父亲憎恨他。”

年轻人不便置评。

“因此责怪我,我们感情日差,已近水火。”

可是,他们都不愿离婚。

果然,她低声说“我们在加州结婚,分手规定财产要分一半,有若干物业,由先父留下,我真不忍出售。”

听客人诉苦也是工作一部分。

回到公寓,他斟一杯白葡萄酒给她。

“味道好极了。”

年轻人笑,“市郊那柏壳土产。”

她凝视他,“你真聪明。”

“嘘,让我们跳舞。”

过一日他们就回去了。

下了飞机,分头回家安顿行李。

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辛辣刺鼻的雪茄烟味。

她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皱起眉头,她吩咐佣人把所有的窗户打开。

然后,她听到她名义上的丈夫谢汝敦自牙缝中迸出这句话——“李碧如,真没想到你会贱到这种地步!”

她把他的雪茄连烟灰缸倒进垃圾桶,冷冷道:“有话同我律师讲。”

谢汝敦把一大叠照片扔到茶几上。

她取起来看。

照片拍得很好,不觉猥亵,相中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不像中年妇女,李碧如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不知廉耻。”

李碧如回答:“彼此彼此。”

“你竟会花钱去买一个人来陪你,你召妓。”

李碧如坐下来,头也不抬,“那也不过是跟你学习。”

“你太离谱了,谢李两家颜面无存。”

“话说完了请开门走。”

“李碧如,你会身败名裂。”

她一楞,忽然笑了,她记得当年她也这样劝过他,可是社会准则不一样了,他只有更发财更成功。

她忍不住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般手势,“不劳费心。”

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使她快乐。

“李碧如,我要同你分手!”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这个中年男人秃头,脸上布满雀斑,敞着丝衬衫领口,面孔、脖子、领口一带皮肤因打高尔夫球晒成棕色,可是晒不到之处却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像死肉。

丑,真丑,似一只人型化了的癞蛤蟆,肚子上挂着一只救生圈,裁剪再好的西装都遮不住,近年来他只得学胖太太那样,尽量穿黑色衣物。

她鄙夷地看着他。

难为那些如花美貌的青春女,为了一点点利益去侍候这种人,这真是天下最悲哀的交易。

她镇定地说:“要离婚的话可以到律师处挂号。”

谢汝敦冷笑一声,“那些瘪三看中的,不外是你的钱!”

她的胸口像是中了一拳,强忍着痛楚,不动声色的说:“幸亏我还有钱。”

谢汝敦忽然像一只野狼那样好笑起来,“你想学我?你是女人,你办不到。”

他说完这一句想站起来,可是沙发太软太深,他块头又大又重,窝在座垫之中,双臂撑不起来,老态毕露。

他们真以为他们不会老,男人没有更年期,男人的五十才是黄金时期……她冷笑。

居然有些拜金权的女人不住标榜他们风流潇洒,不受时限影响,太可笑了。

叫他们脱下衣服看看,那烂棉絮似的皮肉,还不是像破布似挂下来。

肌肉没丝毫弹力,触手下陷,多少财势都补救不了。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又有什么不同,你也老了。”

谢汝敦收敛嚣张与霸道,沉默下来,过一会说:“李碧如,我不会放过你。”

她叹口气,“我不是你仇家,这些年来,我带来财产与子嗣,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不守妇道。”

“我是人,我有权追求快乐。”

“那不过是饮鸩止渴。”

“是吗,”她替他拉开大门,“不知有无解药,你若找到了,请通知我一声。”

他累了,脚步略为踉跄,勉力仰起头,走出门去。

她也倦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着脸,渐渐泪水自指缝间流出来,湿透手掌。

二十五年前,谢汝敦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不十分英俊,可是朝气勃勃,自有一股阳刚魅力,时时穿白衬衫、卡其裤,肯吃苦,够用功,待人诚恳,没有谁不喜欢他。

可是,月亮会圆,人性会变,今日的谢汝敦飞扬跋扈,贪婪狠辣,十足是二三十年代小说家笔下奸淫的大腹贾。

岁月不知道流往何处,这些年来,她生活中无限辛酸,有限温存。

她蹒跚走入房中,倒在床上。

年轻人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李碧如给他的私人号码没人接。

那电话就在她床边地毯上,铃声调校得极低,像一个幼儿生在呜咽。

她实在太累,那种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倦意使她觉得一眠不起并非太坏的一件事。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

年轻人隔一会儿只得放下电话。

片刻电话铃声再响。

年轻人连忙接听。

那边是一串银铃般笑声。

年轻人松一口气,“导演,你好。”

“孝文,别来无恙乎。”

“托赖,近况如何?”

“新居开张了。”

“恭喜恭喜。”

导演娇笑,“不过,可是换汤不换药的哩。”

“宝号叫什么?”

“美娇姨旅行社。”

年轻人没听清楚,“什么?”

“美,即漂亮,娇,即俏丽,姨,是柔媚,你说好不好听?是位名家的心血结晶呢。”

“哪位名家?”

“一位名作家。”

年轻人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爬格子动物。”

导演不以为然,“你干吗丑化他人职业,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两种叫法,你是伴游,我是介绍人,要叫得难听,我是——”

“好了好了。”年轻人告饶。

导演问:“名字好不好听?”

“好极了,不过似乎更适合为男宾服务。”

导演沉默片刻,“不,我不会做男客。”

“为什么?”

“积德。”

“这个理由很新鲜。”

“做女宾与做男宾有太大分别,此刻,我为寂寞而有需要的女性解决烦恼,良心上不觉有何不妥。”

年轻人忍不住笑起来。

导演说下去:“我可不会送羊八虎口。”

年轻人大笑:“我长得不好,我太不像一只羊。”

“李碧如女士可满意?”

“嗯,你也知道她的真名。”

“不难打听,现在客人也不再故意隐瞒身分,反正钱抓在她们自己手里,怕什么。”

年轻人忽然说:“钱真是除臭剂。”

导演格格笑,“那还用讲,哪怕你有狐臭烂嘴,过去满身疮,这一刻有了钱,也就一笔勾销。百病消散。”

“难怪每个人都拼了老命弄钱。”

“谁说不是。”导演长叹一声。

“明天下午我到公司来。”

“慢着,孝文。”

“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你。”

“我已与李女士有约。”

“不必这样贞节吧。”

“这一段时间内——”

“位位都是客人,我不好得罪人,人家只不过想见一见你。”

年轻人踌躇,“约我在什么地方?”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凌晨到三不管地带的后巷去等人,是某大酒店花店。”

年轻人答允去走一趟。

花店狭小,但七彩缤纷,香气扑鼻,女店员看见一个英俊小生走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先生挑什么花?”不知怎地面孔先涨红了。

“白色香花。”

“正好有一束铃兰在此。”

才巴掌大那样小小束,这花外国人叫谷中百合,指甲大的小白花像是一只铃模样。

店员替他用软纸包起来。

年轻人付现钞。

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

花店四面都是大玻璃,完全透明,有人站在玻璃外仔细地打量他,像贪婪的孩子看玻璃瓶内的糖果。

糖果今日仍然只穿白棉纱T恤及蓝布裤,外套搭在肩膀上。

他握着花,抬起头,向那位女士笑笑,指一指胸口,推开玻璃门出来。

那位女士凝视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丝苍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