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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弹 最难长相忆



        偌大的寝宫内焚着一炉紫檀香,飘渺而悠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床上,紫锦床帘被金勾挽起,床上的一切一览无余。

        床上卧着两个人,如同婴儿般的拥抱着。

        其中的那个女子首先醒了,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动作轻缓地坐起身来。丝滑的被褥从她的白嫩的香肩上流泻下,她的身上竟未着寸缕!

        只见那女子略带羞涩地掀开被褥站起身,为自己套上了一件丝袍。她俯下身,微笑着,露出两枚浅浅的酒窝。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摩着那正沉睡中的男子的面庞。动作是那样轻柔,惟恐吵醒了他。

        那张如同雕塑般精致的脸孔,令人惊叹的绝色睡颜,让那女子的柔唇忍不住轻吻在他那舒展在外的手指上,一点一点,带着崇拜与卑微的神情。

        那男子便是日曜的王,苏无翳。

        此刻,他带着些疲累的神色,拥着锦被合眼而睡,仍是未醒。只见那女子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踱到一个金镶乌木的大橱前。怀着与来时同样好奇的心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要触碰一个未知的禁忌。

        自从一个月前她来到这里,就被宫人严肃地告知: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这个大橱。一个月过去了,她谨小慎微地守着这个命令,可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

        朦胧的晨光下,那大橱仿佛是个带魔力的大匣子,牢牢地吸引着她的视线。而此刻……

        大橱并未上锁,应声而开。却让她不禁微微的有些失望。

        宽敞无比的空间内,只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一盘未下完的残棋。一根柔韧犀利的鞭子。一副形若海棠的银锁。

        那残局已下成了盘曲四角棋,若黑子有了相让之意,那白子仍有生还的余地。而那根鞭子并未引起不习武的她太大的兴趣。鬼使神差般地,她伸出手,将那副七星海棠锁拿了起来。银链轻击,发出细碎的,几乎不可听闻的声响。

        苏无翳的心却敏感地,像是被狠狠地一击。

        于是,在这个混乱不堪梦里,一个紫衫少女向他轻快地走来,带着明艳的笑容。呤啷呤啷。呤啷呤啷。他如此欣喜地迎了上去。

        只是待她走近了,那欢乐的神情陡然变成了哀伤。只见她将覆着双脚的长裙撩起一角,露出那一副镣铐,道:“我求你,将它摘去。”

        他猛然惊醒。

        一双凤目刚一睁开,便恰巧见着那女子手中拿着的一件明晃晃的事物,登时勃然大怒:“放下!”

        哐啷!

        那女子一惊之下,手中的镣铐竟落到了地上!

        “是谁准你开那个橱的。”苏无翳慢慢地坐起身来,目光冰寒如刃。

        “王……其实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奴婢只是……”那女子如同失了水分的花朵,哆嗦了一下便萎败一般瘫软地伏在地上,双肩不住地抖动。

        “只是好奇,是么?”苏无翳声音竟分外和缓,似是极好心地替她回答。

        “求王饶恕!”那女子与苏无翳相处共有一月,算是他所有的女人中最长久的一人。知道他一旦与人极温柔地对话,便是动了杀机。于是,她一惊之下只得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你这样肮脏的手,也配碰瞳儿的东西么?”苏无翳冷哼一声,一步步走到她的身侧,蹲下身来,将那副镣铐宝贝地收入怀中。

        女子抬起一张哭得黎花带雨的脸:“王……求你……”

        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两枚浅浅的酒窝。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是那样哭泣着,躺在他的怀里。

        只是,那个人永远都不曾求过他,那样倔强的,不肯屈服的神情。除了那次,她求他解开镣铐……却是最后一同在屋顶观月的一夜。

        她说:“我求你,将它摘去。”

        苏无翳的肌肤碰触了冰凉的镣铐,轻颤间,心猛然抽紧。

        只见他看着那女子,又放缓了语气问道:“蝉儿,你看了那盘棋没有?”

        “……有……”蝉儿犹豫了片刻,还是战战兢兢地承认。

        “有何感想。”

        “奴婢……并不十分懂……”

        “说!”

        “……是盘曲四角棋……”

        “还有呢。”

        “劫尽棋亡……是局死棋……”只见蝉儿抬起头来,有些犹豫地复又轻声地添了一句,“可是,那黑棋似乎没有补尽劫材的意思……那白棋仍可以生还……”

        苏无翳忽然站起了身,大笑起来,步到乌木圆桌旁,潇洒地坐下。只见他一双眼凝视着伏在地上的蝉儿,笑声中却隐隐透着无尽的苍凉:“这局棋,连你都看得明白。她却硬是看成了死局!”

        蝉儿眼睁睁看着苏无翳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倒入口中却呛出声来,涨红了脸。

        茶水呛出了嗓子,洒满了衣袍。

        苏无翳重重地放下茶杯,抹了抹唇。略略低着头,眼底似乎闪烁着隐隐的泪光,稍纵即逝的颓败与哀伤。

        重重的咳嗽声中,他再次想起了先王苏无羸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这世上,无一可信。他人不可信,承诺不可信,道德不可信,回忆不可信,爱情不可信。

        犹记得有一年,他与傅轻瞳有过这样的谈话。而她却说:“有些人,总是要去相信的。”


        那时,因为她,他信了自己仍能有爱。

        而如今,年复一年,他仍是因为她,认为回忆仍是可信。

        可是一年又一年,累积沉淀的回忆却如一张浓黑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无法自拔。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倾岳楼下裹着头巾,扮作的乞丐少年。然后,她蹬蹬蹬跑上楼来,大大咧咧地跳上铺着他黑狐大氅的木椅,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只鸡腿。

        再后来,她将烧鸡扔在桌上,拍拍手利落地跳下椅子,笑得无邪:“苏无翳,你长得真好看。”

        “苏无翳,你长得真好看。”

        蝉儿见到苏无翳忽然无缘无故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立在窗前。

        窗外正下着绵绵的大雪,天地茫茫间连成一片。

        “傅轻瞳,我于皑皑的苍雪中年复一年地回忆你。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