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赵志敬听得钟声甚急,不敢耽误,只得道:「你如乖乖地,我打你作甚?」杨过道:「那也好。师父,你不打我,我就叫你师父。你只要再打我一下,我永不认你。」赵志敬气得只有苦笑,点了点头,道:「掌教召集门人,快跟我去罢。」他见杨过衣衫扯烂,面目青肿,怕旁人查问,给他略略整理,拉了他手,奔到宫前聚集。

赵志敬与杨过到达时,众道已分班站立。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向外而坐。马钰双手击了三下,朗声说道:「长生真人与清净散人从山西传来讯息,说道该处之事极为棘手。本座和两位师弟会商决定,长春真人和玉阳真人带同十名弟子,即日前去应援。」

众道人面面相觑,有的骇异,有的愤激。丘处机当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说道:「各人即行收拾,明天一早随玉阳真人和我前去山西。余人都散了。」

众道散班,这才悄悄议论,说道:「那李莫愁不过是个女子,怎地这生了得。连长生子刘师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清净散人孙师叔难道不是女子?可见女子之中也尽有能人,却小觑不得。」有的道:「丘师伯与王师伯一去,那李莫愁自当束手就缚。」

丘处机走到赵志敬身边,向他道:「你师父本要带你同去,但怕耽误了过儿功夫,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见杨过满脸伤痕,不觉一怔,道:「怎幺?跟谁打架了?」赵志敬大急,心想丘师伯得知实情,必然严责,忙向杨过连使眼色。杨过心中早有主意,见到赵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的却不回答。丘处机怒道:「是谁将你打得这个样子?到底是谁不好?快说。」赵志敬听丘师伯语气严厉,更加害怕。

杨过说:「不是打架,是弟子摔了一交,掉下了山坑。」丘处机不信,怒道:「你说谎,好好的怎会摔一交?你脸上这些伤也不是摔的。」杨过道:「适才师祖爷教训弟子要乖乖学艺……」丘处机道:「是啊,那怎幺了?」杨过道:「师祖爷走开之后,弟子想师祖爷教训得是,弟子今后要力求上进,才不负了师祖爷的期望。」他这几句花言巧语,丘处机听得脸色渐和,嗯了一声。杨过接着道:「那知突然之间来了一条疯狗,不问情由的扑上来便咬,弟子踢它赶它,那疯狗却越来越凶。弟子只得转身逃走,一不小心,摔入了山坑。幸好我师父赶来,救我起来。」

丘处机将信将疑,眼望赵志敬,意思询问这话真假。赵志敬大怒,心道:「好哇,你这臭小子胆敢骂我疯狗?」但形格势禁,不得不为他圆谎,只得点头道:「是弟子救他起来的。」

丘处机这才信了,道:「我去之后,你好好传他本门玄功,每隔十天,由掌教师伯覆查一次,指点窍要。」赵志敬心中老大不愿,但师伯之言那敢违抗,只得躬身答应。杨过此时只想着逼得师父自认疯狗的乐趣,丘师祖之言全未听在耳里。待丘处机走开了十几步,赵志敬怒火上冲,忍不住伸手又要往杨过头顶击去。杨过大叫:「丘师祖!」丘处机愕然回头,问道:「甚幺?」赵志敬的手伸在半空,不敢落下,情势甚为尴尬,勉强回臂用手指去搔鬓边头发。杨过奔向丘处机,叫道:「师祖爷,你去之后,没人看顾我,这里好多师伯师叔都要打我。」丘处机脸一板,喝道:「胡说!那有这等事?」他外表严厉,内心却甚慈祥,想起孤儿可怜,朗声道:「志敬,你好好照料这个孩儿,若有差失,我回来唯你是问。」赵志敬只得又答应了。

当日晚饭过后,杨过慢吞吞的走到师父所住的静室之中,垂手叫了声:「师父!」此刻是传授武功之时,赵志敬盘膝坐在榻上早已盘算多时,心想:「这孩子这等顽劣,此时已如此桀骛倔强,日后武功高了,还有谁更能制得住他?但丘师伯与师父命我传他功夫,不传可又不成。」左思右想,好生委决不下,见他慢慢进来,眼光闪动,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更老大生气,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他于本门功夫一窍不通,我只传他玄功口诀,修练之法却半点不教。他记诵得几百句歌诀又有何用?师父与师伯们问起,我尽可推诿,说他自己不肯用功。」

心中计算已定,和颜悦色的道:「过儿,你过来。」杨过道:「你打不打我?」赵志敬道:「我传你功夫,打你作甚?」杨过见他如此神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慢慢走近,严加戒备,怕他有甚诡计。赵志敬瞧在眼里,只作不知,说道:「我全真派功夫,乃是从内练出外,与外家功夫自外向内者不同。现下我传你本门心法,你要牢牢记住了。」于是将全真派的入门内功口诀,说了一遍。

杨过只听了一遍,就已记在心里,寻思:「这长胡子老山羊恼我恨我,岂肯当真传授功夫?他多半教我些没用的假口诀作弄人。」过了一会,假装忘却,又向赵志敬请教。赵志敬照旧说了。次日,杨过再问师父,听他说的与昨日一般无异,这才相信非假,料得他若是胡乱捏造,连说三次,不能字字相同。

如此过了十日,赵志敬便只授他口诀,如何修练的实在法门却一字不说。到第十天上,赵志敬带他去见马钰,说已授了本门心法,命杨过背给掌教师祖听。杨过自头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错。马钰甚喜,连赞孩子聪明。他是敦厚谦冲的有道之士,君子可欺以方,那想得到赵志敬另有诡计。

夏尽秋至,秋去冬来,转瞬过了数月,杨过记了一肚皮的口诀,实在功夫却丝毫没学到,若论武艺内功,与他上山之时实无半点差别。杨过于记诵口诀之初,过不了几天,即知师父是在作弄自己,但他既不肯相授,却也无法可想,眼见掌教师祖慈和,如向他诉说,他也不过责备赵志敬几句,只怕这长胡子山羊会另使毒计来折磨自己,只有待丘师祖回来再说。但数月之间丘师祖始终不归。好在杨过对全真派武功本来挺瞧不起,学不学也不在乎,心中只想:「这些脓包功夫,学会了也只有个屁用,老子越不学,功父越加强些!」但赵志敬如此相欺,心中怀恨愈烈,不肯吃眼前亏,脸上可越加恭顺。

赵志敬暗自得意,心道:「你忤逆师父,到头来瞧是谁吃亏?」

转眼到了腊月,全真派中自王重阳传下来的门规,每年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考查这一年来各人的进境。众弟子见较武之期渐近,日夜劝练不息。

这一天腊月望日,全真七子的门人分头较艺,称为小较。各弟子分成七处,马钰的徒子徒孙成一处,丘处机、王处一等的徒子徒孙又各成一处。谭处端虽然已死,他的徒子徒孙仍然极盛。马钰、丘处机等怜念他早死,对他的门人加意指点,是以每年大较,长真子谭氏门人倒也不输于其余六子的弟子。这一年重阳宫遇灾,全真派险遭颠覆之祸,全派上下都想到全真教虽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实则武林中各门各派好手辈出,这名号岌岌可危,因此人人勤练苦修,比往日更着意了几分。

全真教由王重阳首创,乃创教祖师。马钰等七子是他亲传弟子,为第二代。赵志敬、尹志平、程瑶迦等为七子门徒,属第三代。杨过等一辈则是第四代了。这日午后,玉阳子门下赵志敬、崔志方等人齐集东南角旷地之上,较武论艺。王处一不在山上,由大弟子赵志敬主持小较。第四代弟子或演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由赵志敬等讲评一番,以定甲乙。

杨过入门最迟,位居末座,眼见不少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小道士或俗家少年武艺精熟,各有专长,并无羡慕之心,却生怀恨之意。赵志敬见他神色间忿忿不平,有意要使他出丑,待两名小道士比过器械,大声叫道:「杨过出来!」

杨过一呆,心道:「你又没传我半点武艺,叫我出来干幺?」赵志敬又叫道:「杨过,你听见没有?快出来!」杨过只得走到座前,打了一躬,道:「弟子杨过,参见师父。」全真门人大都是道人,但也有少数如杨过这般俗家子弟,行的是俗家之礼。

赵志敬指着场中适才比武得胜的小道士,说道:「他也大不了你几岁,你去和比试罢。」

杨过道:「弟子又不会丝毫武艺,怎能和师兄比试?」赵志敬怒道:「我传了你大半年功夫,怎说不会丝毫武艺?这大半年中你干甚幺来着?」杨过无话可答,低头不语。赵志敬道:「你懒惰贪玩,不肯用功,拳脚自然生疏。我问你:『修真活计有何凭?心死群情今不生。』下两句是甚幺?」杨过道:「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京。」赵志敬道:「不错,我再问你:『秘语师传悟本初,来时无欠去无余。』下两句是甚幺?」杨过答道:「历年尘垢揩磨尽,偏体灵明耀太虚。」赵志敬微笑道:「很好,一点儿也不错。你就用这几句法门,下场和师兄过招罢。」杨过又是一怔,道:「弟子不会。」赵志敬心中得意,脸上却现大怒之色,喝道:「你学了功诀,却不练功,不断推三阻四,快快下场去罢。」

这几句歌诀虽是修习内功的要旨,教人收心息念,练精养气,但每一句均有几招拳脚与之相配,合起来便是一套简明的全真派入门拳法。众道士亲耳听到杨过背诵口诀,丝毫无误,只道他临试怯场,好心的出言鼓励,幸灾乐祸的便嘲讽讪笑。全真弟子大都是良善之士,只因郭靖上终南山时一场大战,将群道打得一败涂地,得罪的人多了,颇有不少在郭靖手下吃了苦头之人迁怒于杨过,盼他多受挫折,虽未必就是恶意,但要出一口胸中骯脏之气,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