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忽见杨过铁剑一摆,叫道:「小心!我要放暗器了!」霍都曾用扇中毒钉伤了朱子柳,听他如此说,只道他的铁剑就如自己折扇一般,也藏有暗器,无怪他不用利剑而用绣剑,自己既以此手段行险取胜,想来对方亦能学样,见杨过铁剑对准自己面门指来,忙向右跃开。却见杨过左手剑诀引着铁剑从右侧刺到,那里有甚幺暗器?

霍都知道上当,骂了声:「小畜生!」杨过问道:「小畜生骂谁?」霍都不再回答,催动掌力。杨过左手一扬,叫道:「暗器来了!」霍都忙向右避,对方一剑恰好从右边疾刺而至,急忙缩身摆腰,剑锋从右肋旁掠过,相距不过寸许,这一剑凶险之极,疾刺不中,群雄都叫:「可惜!」蒙古众武士却都暗呼:「惭愧!」

霍都虽死里逃生,也吓得背生冷汗,但见杨过左手又是一扬,叫道:「暗器!」便再也不去理他,自行挥掌迎击,果然对方又是行诈。杨过一剑刺空,纵前扑出,左手第四次提起,大叫:「暗器!」霍都骂道:「小……」第二个字尚未出口,蓦地里眼前金光闪动,这一下相距既近,又是在对方数次行诈之后毫没防备,忙涌身跃起,只觉腿上微微刺痛,已中了几枚极细微的暗器。他想暗器细小,虽中亦无大碍,盛怒之下,扇戳掌劈,要将这狡狯小儿立毙于当场。

杨过知已得手,那里还再和他力拚,只舞剑严守门户,笑吟吟的道:「我三番四次提醒,要放暗器了,要放暗器了,你总不信。可没骗你,是不是?」

霍都正要挥掌击出,突觉腿上一下麻痒,似给一只大蚊叮了一口,忙提气忍住,要待发招,麻痒更加厉害了,心里一惊:「不好,小畜生暗器有毒!」念头只一转,腿上痒得再也无法忍耐,也顾大得大敌当前,拋下扇子,伸手就去搔痒,只这幺一搔,竟似连心中也都痒了起来,不由得大叫摔倒。古墓派玉蜂金针之毒,天下罕见,中了一枚已自难当,何况在激斗之际、血行正速时连中数枚?

蒙古僧人达尔巴大踏步走出,抱起师弟交在师父手中,转身向杨过道:「小孩子,我来和你比武!」金刚杵横扫,疾向杨过腰间打去。

这一杵挥将过来,带着一道金光。金刚杵极为沉重,他一出手,金光便生,可见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杨过双脚不动,腰身向后缩了尺许,金刚杵恰好在他腰前掠过。那知达尔巴不等金杵势头转老,手腕使劲,金刚杵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竟向杨过腰间直戳过去。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刚狠招数,竟能半途急遽转向,人人均出乎意外,杨过也大吃一惊,忙按铁剑在金杵上压落,身子借力飞起。

达尔巴不等他落地,挥杵追击,杨过铁剑又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跃。达尔巴大喝一声:「往那里逃?」金杵跟着击到。杨过身在半空,不便转折,见情势危急已极,当下行险侥幸,突然伸手抓住杵头,挥剑直削下去。要是他有点苍渔隐那样的力气,敌人非撒手放杵不可。但达尔巴本力强他数倍,用力回夺,急向后退。杨过乘势放开杵头,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他接连三招被逼在半空,性命直在呼吸之间,这时敌人兵刃虽没夺到,但危局已解,旁观众人都舒了口气。古墓派长于轻功,而剑法但求出招奇速,不求强劲伤敌,这几下正是他所学所练的本门熟技。

达尔巴见他轻功高强,变招迅速,说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他说的是蒙古语,杨过自然一字不懂。他料来这和尚是在骂自己,于是依着他的口音,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同样几句。这几字发音既准,次序又丝毫不乱,在达尔巴听来,正是问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便答道:「我师父是金轮国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杨过半点不肯吃亏,心想:「不管你如何恶毒骂我,我只要全盘奉还,口头上就不会输了。你用番话骂我猪狗畜生,我照式照样也骂你猪狗畜生。」是以用心听他说话,等他一说完,便依样葫芦的用蒙古话说道:「我师父是金轮国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达尔巴大奇,侧过头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会是大和尚?你师父又怎会是金轮国师?说道:「我是国师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杨过也道:「我是国师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

吐番和蒙古的密教中向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达赖与班禅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后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早为密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轮国师虽是蒙古人,出家后所学的是藏传密宗佛教,在蒙古称为金刚宗,他年轻时收过一个大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霍都均未见过,只知有这幺一会事。达尔巴在国师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为此。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只道杨过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蒙古话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头向他凝视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拋下金刚杵,向杨过低头膜拜,连称:「大师兄,师弟达尔巴参见。」

这一来杨过自然大奇,心想这和尚竟然骂不过我,向我低头服输,见他举动恭敬之极,所说言语自非骂人.必是敬语,倒不必跟着他学了,于是点头微笑,躬身合什,意示接纳,并加还礼。

中原群雄更是诧异之极,除郭靖、黄蓉外,大家不懂蒙古话,不知杨过跟他叽哩咕噜、咭咭咯咯的对答半晌,说了番甚幺言语,竟折服了这神力惊人的番僧。

这中间只金轮国师明白原委,心知这二弟子为人鲁直,上了杨过的当,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达尔巴一惊跃起,说道:「师父,我看他定是大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身手?」国师道:「你大师兄的武功比你强得多,这孩子却不及你。」达尔巴只摇头不信。国师知他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明白,便道:「你如不信,跟他再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达尔巴对师父的话向来奉若神明,他既说杨过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

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高明武功,又自称是他大师兄,却又难以不信,还是遵从师父吩咐,与他较量几招,试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那就真伪立判了,于是举手向杨过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杨过见他站起身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神色间甚是恭谨,料想他是说几句礼貌言语,于是一音不变的照说一遍,达尔巴听来,正是:「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又感惊惧,暗想:「师父说我大师兄的武功比我强得多,我定然比他不过的。」

杨过见他脸有惧色,心想:「我再吓他一吓,让他就此退去便是。」说道:「你有五个徒儿,叫作川边五丑,前几天在华山绝顶对我无礼,已让我废去了武功。这几个家伙还活着罢?」他说的是汉语,达尔巴自然不懂,当下由随来的一名武士译了。达尔巴一听之下,更加大惊失色。

川边五丑在洪七公与欧阳锋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全身筋脉俱废,回去话也说不出了。达尔巴察看五人伤势,料想就是师父金轮国师也绝无如此功力,竟能将这五人震得八脉俱废,却又保得他们性命,下手者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殆是神道鬼怪。他又怎想得到洪七公、欧阳锋二人的内力均不在金轮国师之下,二人合力,自是胜了他师父一倍。此刻听杨过这幺说,更加惧意大盛,转眼向国师瞧去,见他脸有怒容,却又不敢不与杨过动手,只得说道:「请你手下留情。」杨过学着他的蒙古话,也道:「请你手下留情。」

郭芙见二人用蒙古话说个不休,走到黄蓉身边道:「妈,他们说些甚幺?」郭靖明白达尔巴和杨过所说的蒙古话,但不知杨过何以要学他说话。黄蓉于郭靖西征时曾在蒙古军中,粗饰蒙古语言,但不甚精,听了达尔巴和杨过的对答,不明其意,但听出杨过依样葫芦,学讲达尔巴的话,但达尔巴何以竟会对他膜拜,却也参详不透,听得女儿相询,只「嗯」了一声,道:「杨家哥哥和他说笑呢!」

便在此时,达尔巴突然挥杵向杨过打去,他想事先已说清清楚楚,对方自有防备。杨过却见他神态恭敬,万不料他突然出手,这一杵险些给他打着,忙后跃避开。他急退急趋,随即纵上连刺三剑。达尔巴心中存了怯意,生怕杨过武学造诣惊人,轮回转世,必具莫大神通,当下只以金刚杵紧守门户,不敢丝毫怠忽,数招一过,杨过已瞧出他只守不攻,虽不明用意,却乐得大展攻势,飘忽来去,东刺西击,这一路玉女剑法更使得英气爽朗,顾盼生姿,而出招迅速奇快,更是人所罕见。

堪堪拆了百余招,金轮国师瞧得大不耐烦,喝道:「达尔巴,赶快反击,他不是你的大师兄!」达尔巴的武功自远在杨过之上,但心存敬畏,功夫倒去了五成,杨过却乘机全力施展。一个越得心应手,一个越畏缩退让。杨过虽占上风,却也伤他不得,达尔巴更道大师兄手下留情。国师大怒,厉声喝道:「立时反攻!」这一句话声音奇猛,只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达尔巴不敢违抗师令,一挺金刚杵,当即狂打急攻。

他这一番猛击,便将杨过逼得不住闪避,招数中的破绽也渐渐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