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二人身旁围集数百人,纷纷议论。有的说杨过打败霍都,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说小龙女轻功超逸绝伦,居然避开了金轮如此凶猛的飞击。但对杨过以「移魂大法」使达尔巴自击晕倒一节,十之八九都不明白。有人问起,杨过便胡说八道一番问者似懂非懂,若再追问,只更增迷惘。

注:本书初版之中,金轮国师作金轮「法王」,其身份为西藏喇嘛教法王,有读者指摘作者歧视西藏密宗,常将喇嘛派为反面角色。其实作者对藏传密教同样尊崇,与尊敬佛教之其它宗派无异,亦决不歧视西藏、青海、四川、甘肃、云南、内蒙等地的藏族同胞。作者曾受藏传佛教上师宁布切加持,授以净意、清静、辟邪咒语,熟读后能随口念诵,作者客厅中现悬有藏胞从西藏带出之大幅莲花生上师显圣唐卡织毯。据史书记载,元朝中期以后,蒙古统治者入据中原,利用少数藏传喇嘛,欺压人民,多作淫秽之事,违反佛教宗旨及戒律,故事中将喇嘛写作反派角色,并非故意歧视。为免误会计,三版修订时将原来的「法王」改为「蒙古国师」,但其个人作为,仍大致根据史书所述之「番僧」作风,与行为高尚圣洁之其它喇嘛全不相干。  

第  十  四  回    礼  教  大  防

当下陆家庄上重开筵席,再整杯盘。杨过一生受尽委屈,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人人刮目相看,自是得意非凡。更加开心的是相思多时,终于得与小龙女重逢相聚,而且嫌隙尽去,两情融洽。

小龙女见杨过喜动颜色,除了相思之苦尽消之外,知他尚为逐去金轮师徒而喜,自也极为高兴。黄蓉对她很是喜爱,拉着她手问长问短,要她坐在席间自己身畔。小龙女见杨过坐在郭靖与点苍渔隐之间,与她隔得老远,忙招手道:「过儿,过来坐在我身边。」杨过却知男女有别,初见之际一时忘形,对她真情流露,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与她这般亲热,却觉不妥,  听她这般叫唤,脸上不禁一红,微微一笑,却不过去。  小龙女又叫道:「过儿,你干幺不来?」杨过道:「我坐在这里好了,郭伯伯跟我说话呢。」

小龙女秀眉微蹙,说道:「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杨过见了她生气的神情,心中怦然一动,这轻嗔薄怒的模样,真教他为之粉身碎骨也甘心情愿。当日只因陆无双的嗔容与小龙女微有相似之处,便为她奋身却敌、护行千里,此时真人到来,那里还能有半点违拗?当即站起,走到她座前。

黄蓉见了二人神情,微微起疑,当即命人安排席位,问杨过道:「过儿,你这身武功是跟谁学的?」杨过指着小龙女道:「她是我师父啊,郭伯母你怎幺不信?」黄蓉素知他狡谲,但见小龙女一派天真无邪,料定不会撒谎,转头问她:「妹妹,他的武功是你教的?」小龙女很是得意,说道:「是啊,你说我教得好不好?」黄蓉这才信了,说道:「好得很啊!妹妹,你师父是谁?」小龙女道:「我师父已经死了。」说着眼圈一红,心中难过。她师父本来教得她不动七情六欲,但此时对杨过的爱念一起,胸中隐藏着的深情慢慢都泄露了出来。

黄蓉又问:「请问尊师高姓大名?」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黄蓉只道她不肯说,武林中人讳言师门真情也属常事,便不再问。小龙女的师父是林朝英的贴身丫鬟,只有一个使唤的小名,连她自己也不知姓甚幺。

这时各路武林大豪纷向郭靖、黄蓉、小龙女、杨过四人敬酒,互庆打败了强敌金轮国师。

郭芙跟着父母,本来到处受人尊重,此时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无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没一人理会。她心中气闷,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们别喝酒了,外边玩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齐声答应。三人站起,正要出厅,忽听郭靖叫道:「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回过头来,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于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甚幺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功胜于过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欢喜得紧呢。」

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幺口里就说甚幺。黄蓉插嘴笑道:「啊哟,瞧你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

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心料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藏在母亲怀里,心觉不妥,却不敢说甚幺。

小龙女脸色微变,还未答话,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那知竟会一口拒绝,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他定是年轻面嫩,腼觏推托,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杨过又是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郭伯母,你两位如有甚幺差遗,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之命,却实在不敢遵从。」郭靖见他脸色郑重,大是诧异,望着妻子,盼她说个明白。

黄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听明白,就在席间开门见山的当众提出来,枉自碰了个大钉子,眼见杨过与小龙女相互间的神情大有缠绵眷恋之意,但他们明明自认师徒,难道两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伦之事来?这一节却甚为难信,心想杨过虽未必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致如此胡作非为。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所谓「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师即是父,是以「师父」二字连称,师娶其徒,等于是父女乱伦、母子乱伦一般,当时之人连想也不敢想。

黄蓉虽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时未敢相信,问杨过道:「过儿,龙姑娘真的是你师父吗?」杨过道:「是啊!」黄蓉又问:「你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的大礼了?」杨过道:「是啊。」他口中答复黄蓉,眼光却望着小龙女,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黄蓉聪颖绝伦,就算换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师徒而已。

郭靖却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说过是龙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还有甚幺假的?我跟他提女儿的亲事,怎幺蓉儿又问他们师承门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后来改投别师,虽不合武林规矩,却也难化解。」

黄蓉见了杨过与小龙女的神色,暗暗心惊,向丈夫使个眼色,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着急?今日群雄聚会,还量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

郭靖心想不错,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后慢慢再谈。」

小龙女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要嫁给过儿做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着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  「他……  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幺?」

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晰逾恒,但此时心中欢悦,脸色娇艳,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从前……」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从前……我只道他不喜欢我,不要我做他媳妇,我……我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爱我,  我……  我……」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泄?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于甚幺礼法人情压根儿一窍不通,觉得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当即说了出来。

杨过听她真情流露,自大为感动,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尴尬、又不以为然的神色,知道小龙女太过无知,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当下牵着她手站起身来,柔声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道:「好!」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此时大厅上然群英聚会,几逾千人,但在小龙女眼中,就只见到杨过一人。

郭靖和黄蓉愕然相顾,他夫妇俩一生之中经历过千奇百怪、艰难惊险,于眼前此事却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