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这一下众人都大吃一惊,同时站起,看那人时,却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满脸红光,笑容可掬。只见他在帐内地下的毯上一坐,左手拨开白胡子,右手将余下半块牛肉往口中送去,吃得嗒嗒有声。

帐门口守卫的武士没拦住白须老人,猛喝:「捉刺客。」早有四柄长矛齐向他胸间搠去。

那老人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四个矛头,向杨过道:「小兄弟,再拿些牛肉来吃,我肚子饿得狠了。」四名蒙古正士用力推前,竟纹丝不动,随即使力回夺,但四人挣得满脸通红,四柄长矛竟似铸入了一座铁山,连半寸也拉不回转。

杨过看得有趣,  拿起席上的那盘牛肉,平平向他飞去,说道:「请用罢!」  那老人右手抄起盘子,托在胸前,突然盘中一块牛肉跳将起来,飞入他口中,犹如活了一般。忽必烈看得有趣,只道他会玩魔术,喝一声采。金轮国师等却知那老人手掌局部运力,推动盘中的某一块牛肉激跳而出。常人隔着盘子用力击敲,原可震得牛肉跳起,但定是众肉齐飞,汁水淋漓,要牛肉分别一块块跃出却万万不能,这老人的掌力实已到了所施无不自如的境地,席上众人自量无法做到,均起敬畏之心。

那老人不停咀嚼,刚吞下一块牛肉,盘中又跳起一块,片刻之间,将一盘牛肉吃了一半。

他吃得够了,右手轻扬,盘子脱手上飞,在半空中划个弧形,向杨过与尹克西飞去。杨尹二人见他功夫了得,生怕在盘上暗中使了怪劲,不敢伸手去接,忙分向两旁让开。那盘子平平的贴着桌面飞来,对准了一盘烤羊肉一撞,那盘羊肉便向老人飞去,牛肉盘在桌上转了几个圈子,停住不动。原来他使的是股「太极劲」,如太极图一般周而复始,连绵下断,若在空旷处掷出盘子,那盘就会绕身兜圈。这股劲力使发也并不甚难,颇多善变幻术之人均擅此技,所难者是劲力拿捏恰到好处,刚巧飞向席上一撞,牛肉盘停住,而将另一盘食物送到他手中。

那老人哈哈大笑,极是得意,手掌运劲,烤羊肉又一块块跃起,飞入他嘴里。其时最狼狈的莫过于那四名蒙古武士,用力夺回长矛固然不能,而放手却又不敢。蒙古军法极严,临阵拋弃兵刃是杀头的死罪,何况四人身负护卫四王子的重任,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与之争夺。

那老人见他们手足无措,高兴之极,突然间喝道:「变变变,两个给我磕响头,两个仰天摔一交!一二三!」那「三」字刚说完,手臂一震,四根长矛同时断折。他五指使力的方向不同,在两根长矛上运力外推,对另外两根长矛却向内拉扯,只听得「啊哟」连声,果然两名武士俯跌下去,如同磕头,另外两名武士却仰天摔跌。那老人拍手唱道:「小宝宝,滚元宝,跌得重,长得高!」唱的是首儿歌,那是当小孩跌交之时,大人唱来安慰他的。

尹克西猛地省起,问道:「前辈可是姓周?」那老人笑道:「是啊,哈哈,你认得我幺?」

尹克西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周老前辈到了。」潇湘子素闻其名,金轮国师与尼摩星却不知周伯通的名头。但见他武功深湛,行事却顽皮胡闹,果然不枉了「老顽童」三字的称号。各人登时减了敌意,脸上都露出笑容。

金轮国师道:「请恕老衲眼拙,未识武林前辈。便请入座如何?王爷求贤若渴,今日得见高人,定必欢喜畅怀。」忽必烈拱手道:「正是,周先生即请入座。」周伯通摇头道:「我吃得饱了,不用再吃。郭靖呢,他在这里幺?」杨过曾听黄药师说过周伯通与郭靖结拜之事,冷冷的道:「你找他干甚幺?」

周伯通自来天真烂漫,最喜与孩童接交,见座中杨过年纪最小,先便欢喜,又听他直称自己为「你」,不说甚幺「老前辈」、「周先生」,更加高兴,说道:「郭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你认得他幺?他从小爱跟蒙古人在一起,因此我见到蒙古包,就钻进来找找。」

杨过皱眉道:「你找郭靖有甚幺事?」周伯通心无城府,那知隐瞒心中之事,随口答道:「他派人送个信给我,叫我去赴英雄大宴。我老远赶去,路上玩了几场,迟到了几日,他们却早已散了,叫人好没兴头。」杨过道:「他们没留下书信给你幺?」

周伯通白眼一翻,说道:「你为甚幺尽盘问我?你到底识不识得郭靖?」杨过道:「我怎幺不识?郭夫人名叫黄蓉,是不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郭芙,是不是?」周伯通拍手笑道:「错啦,错啦!黄蓉这丫头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儿,有甚幺女儿?」

杨过一怔,随即会意,问道:「你和他夫妻俩有几年不见啦?」周伯通扳着手指头儿计数,十只手指每一只屈了两遍,道:「总有二十年了罢。」杨过笑道:「对啊,她隔了二十年还是小女孩儿幺?这二十年中她不会生孩子幺?」

周伯通哈哈大笑,只吹得白须根根飘动,说道:「是你对,是你对!他们夫妻小两口儿,生的女儿可也挺俊吗?」杨过道:「那女孩儿相貌像郭夫人多些,像郭靖少些,你说俊不俊呢?」周伯通呵呵笑道:「那就好啦,一个女孩儿倘若浓眉大眼,黑黑的脸蛋,像我郭兄弟一般,那自然是美不了。」杨过知他再无怀疑,为坚其信,又道:「黄蓉的父亲桃花岛主黄药师药师兄,跟我是好朋友,你可认得他幺?」周伯通一怔,说道:「你这娃娃,怎幺能跟黄老邪称兄道弟?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的本事大得紧,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周伯通笑道:「我才吓不坏呢。」右手一扬,手中空盘向他疾飞过去,呼呼风响,势道猛烈异常。

杨过早知周伯通是马钰、丘处机他们的师叔,又见他扬手时臂不内曲,全以指力发出,正是全真派的手法。他对全真武功的门道自无所畏惧,伸出左手食指,在盘底一顶,那盘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溜溜的转动。这一下周伯通固大为喜欢,而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也群相耸动。潇湘子  初时见杨过衣衫褴褛,年纪幼小,那将他放在眼内,此刻却想:「凭这盘子飞来之势,我便不敢伸手去接,更何况单凭一指之力?只消有半点摸不准力道的来势,连手腕也得折断了。却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历?」

周伯通连叫几声:「好!」也已瞧出他以指顶盘是全真一派的家数,问道:「你识得马钰、丘处机幺?」杨过道:「这两个牛鼻子小娃子我怎不认识?」周伯通大喜。他与丘处机等虽无芥蒂,总觉他们清规戒律烦多,太过拘谨,内心委实瞧他们不起。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师兄王重阳外,就是放诞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而与黄药师之邪、郭靖之憨、黄蓉之巧,也隐隐有臭味相投之感。这时听杨过称马钰、丘处机为「牛鼻子小娃子」,极为入耳,又问:「郝大通他们怎样啦?」

杨过一听「郝大通」三字,怒气勃发,骂道:「这牛鼻子混蛋得很,终有一日,我要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周伯通兴致越来越高,问道:「你要给他吃点甚幺苦头?」杨过道:「我捉着他绑住了手足,在粪缸里浸他半天。」周伯通大喜,悄声道:「你捉着他之后,可别忙浸入粪缸,你先跟我说,让我在旁偷偷瞧个热闹。」他对郝大通其实并无半分恶意,只天性喜爱恶作剧,旁入胡闹顽皮,投其所好,非来凑趣不可。杨过笑道:「好,我记得了。可是你干幺要偷偷的瞧?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幺?」周伯通叹道:「我是郝大通的师叔啊!他瞧见我,自然要张口呼救。那时我如不救,未免不好意思,但来相救,好戏可又瞧不到啦。」

杨过暗自沉吟:「此人武功极强,性子倒也朴直可爱,不妨跟他交个朋友,但他总是全真派的,又是郭靖的把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须得设法除了他才好。」周伯通那知他心中起了毒念,又问:「你几时去捉郝大通?」杨过道:「我这就去。你爱瞧热闹,就跟我来罢。」

周伯通大喜,拍着手掌站起身来,突然神情沮丧,又坐了下来,说道:「唉,不成,我得上襄阳去。」杨过道:「襄阳有甚幺好玩?还是别去罢。」周伯信道:「郭兄弟在陆家庄留书给我,说道蒙古大军南下,必攻襄阳。他率领中原豪杰赶去相助,叫我也去出一把力。我一路寻他不见,只好追去襄阳了。」忽必烈与金轮国师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中原武人大队赶去襄阳,相助守城。」

正说到此处,帐门中进来一个和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儒雅,神色举止均似书生。

他走到忽必烈身旁,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这和尚是汉人,法名子聪,是忽必烈的谋士。他俗家姓刘名侃,又名刘秉忠,少年时在县衙为吏,后来出家为僧,学问渊博,审事精详,忽必烈对他甚是信任。他得到卫士禀报,说王爷帐中到了异人,当即入见。

周伯通抚了抚肚皮,道:「和尚,你走开些,我在跟小兄弟说话。喂,小兄弟,你叫甚幺名字?」杨过道:「我姓杨名过。」周伯信道:「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是个女子,她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可不许旁人提她的名字。」

周伯通打个寒噤,心想天下女子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的,除了自己的旧情人瑛姑之外,更有何人?登时不敢再问,站起身来,伸袖子一挥身上的灰尘,登时满帐尘土飞扬。子聪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周伯通大乐,衣袖挥得更加起劲,突然大声笑道:「我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