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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本来两三个时辰的路,像这样老牛拖车地慢走,得花上半天,还劳驾别人当马夫,未免太麻烦了。”本来是想一人一骑直接下山,爽快点了事,没料他连怎么上马也不会而作罢,这拉长的路途……真难挨。

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里的粗绳,突然希望来接头的人立刻出现,因为她实在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难受的感觉……从决定让他走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像是被块石头压著似的,沉甸甸地教人提不起劲。

尤其是想到或许……此次一别,再也无缘见面。

她真奇怪,他们本就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只是回到原点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不用听人在她耳边弄文,不用再面对一些莫名的指责,很好啊!她轻松多了!应该是这样子才对的……应该是这样子碍…不过是少了他的温言温语和多余的柔和笑容,为什么她要这么失落……一点……都不像她了。

他们的身分不同,环境也天差地远,会兜在一块已是奇迹了,如今他回去他的阳关道,她依旧走自己的独木桥,这样才是正常的、正确的。

所以……以後再也不见面压根儿就没什么大不了。

“祖姑娘?”一声轻唤,让她如梦清醒。

感觉背後的注视,她忙道:“怎么?你要记得,回去以後,至少要学会骑马,这样出门在外也才方便。”

他似是低声一笑。

“……是。”瞅著她红色的长发,他轻吟:“不如,有机会的话,请祖姑娘教教邢某吧?”

“咦?”她怔怔然地转首,语调有些窒凝:“教……教你什么?”

“不是说要骑马么?”他笑眯了漂亮的眼眸。“邢某可是个很笨的学生,到时还请多担待了。”

到时?到时?干什么……讲得这么容易?她抿著唇。

“才不会……不会有那个机会的。”也不会有那个到时的,他不懂么?“是么?”他不是顶在意地轻笑,那模样就好像刚才那番言语只是句客套话般。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一点。“看来是到了。”

她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在正前方,已有数条人影和一顶轿子在那候著。

终究是……得分手了埃本来念著好长的路,一瞬间,居然变得如此短。

短到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咦咦?来啦来啦!”马车还没停下,就见轿旁有个小个子跳来跳去。“没错没错!是主子啊!”正是喜宝。

他小跑步地迎上前,祖言真也拉住了马。

“咦?你是那个山贼头!”看清来人眼眸颜色,喜宝大叫一声,祖言真觉得好吵,眼一瞪,瞪得他赶紧後退三步,缩著肩膀咕哝著:“原来不只是个凶婆娘,更是红毛怪!”还知道要举手护著头,毕竟她使鞭的粗鲁景象还历历在目。

“喜宝。”门帘下透出声响。

被那熟悉的温雅声音这般一唤,喜宝登时背脊发麻起来。

“是是!”转瞬间换了个嘻皮笑脸,凑上前,将自己主子稳稳当当地扶出来。“啊,主子,这么多天不见,您仍旧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代代代……代,要接什么?“喜宝,这么久不见,你不会说些诚实点的话么?”邢观月下了马车,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

喜宝只觉一股寒意让人惊颤,咬咬牙,小声道:“主子,您看起来还是这么难伺候呀。”回来做啥呢?扰人安宁嘛。

邢观月微笑,不再理会。转回头,他道:“祖姑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邢某在此拜别了。”行了个礼。“令尊之事,邢某不会忘记。”

祖言真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一拱手,算是答了。

“什么什么?”喜宝紧张地直嘀咕:“令尊什么事?主子又想做什么了?”不要啦!到时候倒楣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邢观月当没听见,只是走向轿子。

她则是一直地望著他离去的背影,移不开视线。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得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个天一个地,不再见面……不再见面……永远也不再……一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话语就梗在喉中冲口欲出,她正要启唇,他却快了她一步。

“祖姑娘。”在要入轿之前,邢观月侧过了身,清丽的面容有著愉悦的笑意。“待令尊的事情结束,别忘了咱们一块骑马。”

祖言真闻言登时顿住,下意识地对上他温柔的眸,不自觉地低声念道:“不是已经说过了……”

没有那个机会,也不会有那个到时的……为什么他……他——“啊?”喜宝则是呆了下,就看邢观月弯身上轿。骑马?主子连怎么把抹布扭乾都不会,不要说笑了好不好?“起轿!”一头雾水地举著手,四个轿夫就听令行动。

喜宝跟著,不忘偷眼瞥瞥那个凶巴巴的红毛怪……咦?凶婆娘怎么好像看起来不凶了?啊啊,脸跟头发一样红去,她也擦粉了?不过刚刚明明就没这样啊,什么时候给擦上的?真神奇的紧哪!“喜宝。”

他忙回神,又往後瞄了几眼,才小快步追上。“是,主子。”

“要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当然当然!”办不好的话,可是会被人罚的。他宁愿跑腿累一累,也不想让可怕的主子当成玩具玩弄。

“那就好。”温润的嗓音迷人心神,却忽地缥缈:“……真不想……回京师哪……”轻轻敲著膝,他的眼神转冷。

那繁盛荣华的地方,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缸烂泥而已。

《明文别传》第四十七回

之中写道——

邢观月,字乃善,兰溪人。嘉靖十九年进士,任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右侍郎。自幼聪颖过人,面目清秀,容姿飘逸;为人谨慎,心思尤其缜密,入阁数年与时臣少有往来,为一派独身也……(下略)初邢观月遇贼,囚於西倾山赤焰寨月余,时人以为下落不明,然实於寨中平静度日。赤焰寨大王姓祖,名言真,擅使鞭,鞭法高超难敌,寨中一戚爷一巴爷为其爪牙。

(中略)

观月被擒,而与祖言真相识,知交为友,是岁七月,还观月回京……第六章(更新时间:2006-7-303∶05∶46)顺天府,邢府。

老总管行经长廊,见一修长白影走过,霎时呆住,待望清其面貌,整个人更是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揉揉眼,再细看,人影依旧存在,不相信地举首睇著天。日头分明极大,莫不成人老了就容易会有幻觉?“总管?”喜宝的呼唤让老总管低下头。“您这么认真,天上有啥子好看的?”有神仙还是有怪鸟?学著他昂起颈子,却只觉日阳刺得人头昏脑胀。

“喜宝?”见到是活生生的来人,老总管一愣,心头放松了些。跟著讶道:“你不是去岷州看亲戚了吗?”说那个亲戚得了什么什么会掉毛的大怪病,要是不趁现在快去看一看,确认光头後的样子,怕以後就再也不认得了。

“呃,是啊,回来了嘛。”喜宝擦著流至下巴的汗水,日夜兼程地赶路赶了数天总算安全抵达,可以稍稍松口气,轿子从後门进,所以也没让人通报了。

“你叔叔还好吧?”老总管心有戚戚焉地问道,哀悼自己也日渐稀疏的白发。看来他也得去给大夫治治,顺便问问这种病是不是还会引起眼花。

“啥?”喜宝张嘴,而後才猛然想起自个儿之前的胡诌:“好好好,怎会不好?我已经把我家大叔没毛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放心吧。”笑得好勉强。连他随口的唬弄都这般牢记,不知该喜还是忧。

“那就好……”一抬眸,却睇见那抹白影朝他们走近,老总管咽了口口水,道:“喜宝,咱们府邸风水一向很好,尤其是後头那个荷花池,更有画龙点睛之妙,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前几日才让人去清得好好的,期盼能改运,但是……”

喜宝是愈听愈迷糊:“但是?”

白影没有离去之象,老总管不敢再乱瞄,抓住喜宝瘦小的肩膀,面换个方向,死命盯著他,抖著声问道:“喜……喜宝,你有没有瞧瞧瞧瞧……瞧见什么怪东西?”

“啊?”干什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喜宝动弹不得,只好转著脖子瞅瞅四周。

“没有啊,哪里有什么怪东西?”不得人心的主子倒是有一个。

“呃?”糟糟,喜宝看不见,他却看得见?肯定是大白天撞了鬼。老总管冷汗涔涔,背脊开始发凉:“不会的,不会的,打娘胎出生,我就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如今怎么……”天眼开?喜宝觉得他好古怪,退了两步挣脱他的手,却见他还是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他也不想管了,只快速地道:“总管,我是来请您吩咐厨房煮一些热食,然後送到主子房里,我现在要去准备乾净衣物……”小跑步地走开,又突然想起:“对了对了,还有主子喜欢喝的茶也别忘记啦!”一溜烟地办事去了。

老总管张口结舌,瞪著他消失的背影,身後让人发毛的足音则刚好停下。

“总管,一回府就得麻烦你了。”温和的轻语,实在让人跟可怖的鬼魅连不上关系。

老总管很僵硬地回过头,对上一张甚为美丽的带笑脸庞。双目发直了好久好久,才艰难地吐出话:“主……主……主主主主……主子?”老总管逼迫自己进入状况,心里有个明白了。眸子随即泪湿蒙胧:“您……您回来了……这般地千里迢迢……”错了,错了!他根本一直都弄错了……主子被绑之後没有立刻遭到杀害啊!原来啊原来……今日才是主子的头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