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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来跟阿姨说说。”

过去几人玩在一处,因为丁珉父母都好客开明,所以偶然会到他家聚会。加之郑月娥一直同情夏紫菱的遭遇,见过之后,越发心疼这个善良文秀的姑娘,有事没事都会邀他们上家里坐坐,一来二去,很快就熟络了。只是后来李浅墨生了猜忌,夏紫菱又不是爱热闹的人,想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便逐渐少了登门。

“也没什么,就是常常做恶梦,”夏紫菱也挺喜欢这个慈爱干练的长辈,徐徐笑道:“今天来拿点中药,熬着吃吃看。”

“恶梦啊?”郑月娥瞅着她眼睑下明显的黑圈,皱眉说:“是惦记着你妈妈的事情吗?”

“有时是……”夏紫菱微低了头:“但主要,还是神经衰弱吧。”她抿着唇轻淡地笑:“刚才大夫们,都这么说来着。”

“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不是只剩一根筋儿,谁都品得出这话里的味儿,何况郑月娥呢:“可得当心呐,年纪轻轻就睡不好觉,老了怎么办?”她犹豫着,看看许延:“我酒店里有个临工,去年老公出车祸过了世,她自己紧跟着也犯了抑郁症。听过这病不?没几个月就从天桥上跳下去了。唉,”她叹口气:“原本好好的一个家,这下,只剩个三、四岁的娃娃……”

“妈!”丁珉拉她一下:“说这些干嘛,紫菱就是神经衰弱,偶然睡眠不好,跟抑郁症有什么关系。”

“呵呵,谢谢郑阿姨,”许延笑道:“没病早防,我们年轻人不懂,知道多点儿总没坏处。”

“是呀,”夏紫菱也抿着唇笑:“我还第一次听说,有那啥,啥症?真吓人啊。”

“抑郁症,咳,正巧想到了,就随口说说。”郑月娥也意识到说重了不妥,蜻蜓点水地掠过:“这做恶梦呐,还有个说法,过去的人都叫它‘鬼压床’。咱们市郊有个空相寺,据说很灵验,要不紫菱去求求神、避避邪,兴许就好了。”

“哎呀,妈!”丁珉皱眉失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怎么封建迷信?要是没用,寺庙的香火哪儿能从古烧到今?存在就是合理,”郑月娥拍他一巴掌,骂道:“这点道理都不懂,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姨说得对,他是能混就混,存的那点儿料,估计狗肚子都塞不满呢。”许延跟着打趣:“不过,说实话,学校里那些知识,真到了社会上,能用到的少之又少。”

夏紫菱也莞尔:“呵呵,是的,我妈妈,以前也爱烧个香,拜个佛。她没文化,就说这样有个依傍,图的是心安。”

“对呀,”郑月娥连声赞同:“睡不好,不就是心不安?你听阿姨的,准没错儿。”

“嗯,也是,菱菱下午没事儿吧?”许延想着到郊外山上走走,吹吹风、看看景儿,消耗点儿体力,说不定晚上真能睡踏实些:“要不咱们现在就去?这门口恰巧有趟直达车。”

“好哇,”夏紫菱应道,回宿舍也是捱时间,倒不如去玩玩:“得坐多久车?”

“两小时不到,坐什么公汽呀,”郑月娥说:“丁珉,你跟许延他们一起去,顺便给自己和你爸求个平安符回来,常年在外,带身上辟邪。”

“不麻烦了,”许延忙说:“又不用转车,丁珉还是陪您看病吧,平安符我们带回来就成。”

“去吧去吧,”郑月娥笑道:“他来也就点个卯,装个样,还能干啥,你们年轻人玩儿去吧。”边说边挽了包往医院里走:“哎呦,时间都过了,先不说了,许延,有空带妹妹来家里坐啊。”

“那好,再见郑阿姨。”许延回身应过,便跟夏紫菱一路聊着天坐上丁珉的车,想起来笑道:“乌山虽说不远,我却有十几二十年没去过了。”

“不奇怪,有空总会想要往远处跑,附近地方反而成了盲区。”丁珉笑着应和:“我也有上十年没去了,又不爱搞封建迷信,上次也是被迫的,不过乌山的景色还可以。”

“嗯,对,”许延微笑着回想,仿佛又见当日撒在头顶、肩沿上,那层玻璃纸般薄脆透明的阳光,和枯叶碎裂的窸窣轻响:“寺前那道青石阶,古意盎然,接缝里长满了苔藓,空气比市里好多了。”

“真的吗?”夏紫菱闻言起了兴致,她自来G市后,还没到过乌山:“市里的花草树木也不少,但总觉盖了层灰,看着不清爽,”说着轻叹一声:“好久没见过真正的绿色儿了。”

“有没苔藓我不知道,”丁珉笑着插话:“但那里的绿跟城市绝对不是一个概念。说到灰,也就是庙里那点香灰。”

“有庙更好了,”夏紫菱笑道:“我觉着么,山上有个庙,更显灵性。”

“这话你跟他说,那是对牛弹琴,”许延笑话道:“念书念到狗肚子里的人,哈哈,还灵性。”

“说真的,等下你们去求神,我自己到处逛逛,出来再手机联系,懒得听那些秃头和尚瞎念经。”丁珉反诘道:“你们有灵性,还不是要坐我开的车,悟性才是好东西。”

几个人来来往往磕着牙到了山下,丁珉陪他俩走了一段儿,就岔向另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许延跟夏紫菱慢慢往寺里走,深秋的天,依旧苍蓝高远,凉风拨动斑斓林海,飒飒脆响着拂面而来。比起旧时,这条朴拙古老的漫长石阶上,不过是新添了几个进香的俗客,年年如昔、岁岁相似。然四季来了又去,谁知道淘尽了多少欢喜悲愁。

“哥,你小时候来过这里?”夏紫菱左右张望着问道:“这儿真清静,感觉跟别的寺院不一样。”

“嗯,听说这里的和尚规矩多,”许延望向空相寺坐南向北、气势庄严,却昭然陈旧的庙门和八字墙:“禁拍照、喧哗、快步,否则会立刻被‘请’出门。”他笑道:“还有一点更怪,就是不准大把烧香。”

“是吗?”夏紫菱诧异道:“寺庙不是香火鼎盛才好?”

“这就不清楚了,”许延跟她一同走进那两扇剥脱了不少红漆的木制寺门。祭坛上烟雾缭绕,漫升起一股洁净的沉香。幽暗清凉的宽敞佛殿内,描金绘彩的威严神祗们一例沉静地、安然地,俯视饱受红尘浸淫的苦难众生。恰有雄浑的钟声回荡殿堂、穿越远处的空谷,更显寂静悠长:“我记得,听禅祈福得去内院,时候恰巧到了。”


“那咱们先去?”进了这寺院,自然而然地便放低了音脉,夏紫菱问:“过了时候,得等好久吧?”

“呵,还是不清楚,”许延笑道:“不过既然赶上了,咱们就过去吧。”

两人低语着掠过几株老槐、樟木,踏着青砖密接的蜿蜒小径,缓步向内院走去。沿途偶尔有些神态安详的黄衣僧人,目不斜视地错肩而过。深山空院内,仿似四季都泾渭分明些,三三两两的枯黄趁着秋风断了叶柄,漫不经心地触上行人眼角眉梢,轻悄悄地飘坠下来,落在地面心不在焉地翻几翻,或是树头,或是草窝,或是路边石缝,碰见了,便就寂然不动了。

禅,是一念之间,是参透与静思,是某刻眼中的光和影,玄妙而高深。许延一向这么认为,自来谈经论道者众,真能悟得禅机、修成正果的,必是寥寥无几。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像他这种缺乏慧根的俗骨凡胎,与其水中捞月、漏勺盛油,还不如安心痛享红尘声色,省得脑筋错乱打结。

蒲团上禅坐的高僧,慧目低垂、长眉灰白,手持的念珠浑圆乌亮,在檀香袅袅中徐徐道来。夏紫菱安静地并膝端坐,全神贯注地凝眸倾听。许延调开视线,看向那扇许久未曾修葺的木窗,已经明显地破旧了。虫子蛀开那层无色的清漆,漏出了几个黯淡的孔洞,边缘的棱角和雕刻的图案,也大多磨平残损,风吹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  ,‘吱吱’轻响。

窗外不知名的老树,黑褐色的枝干僵硬盘虬,瘦骨嶙峋地干结枯立,徒留几片稀疏的黄叶,攥着根蛛丝要断不断,在寒凉的风声里苟延残喘。又一年的秋末,天,渐渐地灰了,西斜的日影斑驳渡过窗棂,空气中,隐约传来了一股,雨的味道……

落叶满空山

许是下雨的关系,禅房内只稀疏坐了几个人。光线有点儿暗,半旧的黄幔沾了些潮气,略微摆动。檀烟安静地流淌,绕着老僧枯槁的指节,慢慢散开。一只破了边儿的菅草蒲团,冷清地呆在地砖上。檐上的雨珠子,一滴接上一滴,泠泠掉落下来。

许延下巴颌一跌,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见夏紫菱朝衣兜上呶嘴,才省悟过来,忙欠了身轻悄退到廊下。短信是包工头张健强发来的,告诉他饭局定在明晚七点。新天公寓一期已经预售了几个月,这次请的是税局的周涛副局长。

从去年底开始,类似的宴席已吃到胃痛。许延回过信息,便将手机揣回裤兜,皱着眉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枯立半晌,仍赶不去恹恹的倦怠。

对面一只红爪的鸟儿,返身轻啄濡湿的尾羽,回头侧看了两眼,翅膀一扇便跳进了窗格。廊前的泥地全湿透了,豁豁牙牙泡在树根下,先前那几枚枯叶,早就不知去向,只剩几杆枝桠,单调地竖在雨丝里,愈发地黑沉。

张健强人如其名,高大厚实,鼻头上的毛孔很粗。筷子落在他手里,常令人生出即将折断的担忧。

周涛正好相反,身材像许延一样颀长,稍高半个头,四十上下,鼻梁很挺,单眼皮,纯黑的瞳仁跟他手中的香烟一样沉静。

席上大多是陈雅文应酬,三十岁的女人,顾盼流连之间,都溢出沉酒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