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害怕没命,而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恐惧,因为如今若亚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更糟的是,他知道她就是那个红衣女郎。
她猛然想起刚才的窘态。她一丝不挂地站在一个男人面前,他原可立刻制伏她的,但他没有,反倒是替她感到尴尬、慌张。他还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替她裹上毛毯,然后就识趣地走开,让她穿好衣服。给她机会逃走。
她原是绕到岩石另一边等着。她知道若亚到最后一定会等得不耐烦,会过来找她。她是故意用“不耐烦”这个字眼,拒绝承认他可能是出关切。
她在岩石边注视他来回踱步,懊恼又气忿不平。她告诉自己他一定是气她愚弄了他。她希望他生她的气,希望他恨她,如此一来她就很容易作抉择。但他并没有恨她.她也明白这一点。她了解他。
她好想走过营区,坐在火堆前向他倾诉心事,任他拥她人怀,抚平她的伤痛。打从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她就想这么做了。而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必须离去。
她曾犹豫是否该把“大熊”也带走。她实在不愿意害若亚徒步走过荒野,但她也不能冒着让他追过来的危险。他走向岩石时,她就走向马匹。
如今在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她屹立在山顶,深觉良心不安。她以衣袖拭去眉心的汗,老实说,她不知他们两者中谁才是真正的懦夫。
该死!她不能这样对待若亚,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她要回去对他,告诉他说他们之阍的关系已经结束。她深信他一定会欣然相从,庆幸早早摆脱她。
她要把马儿还给他,谢谢他的陪伴,并要他珍重。然后她就要一个人往丹佛去。
她又上马往回走。
她抵达营地时已是艳阳高照。她看见的景象却令她掉头就走。若亚光着上身在挖坑埋葬葛迪,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了。她在靠近时注意到他背脊右侧有道五寸的白色疤痕。想起白约翰的残酤、卑鄙,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该让狼吃掉葛迪的。”她勒马停住。
若亚急急转身,同时伸手掏手枪,看到是她,就诅咒一声。“该死!你难道——”他停了下来,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对不起,”他喃喃说着,匆匆抓起衬衫穿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呃,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是吗?”
“当然。”他匆匆扣好钮扣。他的口气平静得很滑稽,活像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玮琪有点恼火,下马说道:“我偷了你的马。”
他耸耸肩。“你又把它带回来了。”
“哪。”她把“大熊”的缰绳交给他。他接了过来。小心不碰到她的手。
“我没有权利害你走路。”她说。
“我很感激。”
她牙根一挫。他非得这么客气不可吗?他一定好奇得要死,偏偏又对她彬彬有礼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暗暗叹口气。她最好还是别问。“我得走了。”她转身想上马。“如果你不跟着我,我会很感激。”
他的口气变了。“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疯了吗?我不能让女人一个人在荒郊野外。”
“李维奇就可以。”
“你不是李维奇。”
“我是!”她口气很急,自己都哧了一跳。
若亚摊开手表示谈和。“好吧,咱们别激动。我们需要谈谈。你不认为我有权利跟你谈谈吗?”
“没什么好谈的。我走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要不要说明一下?”
“不要。”
他撇撇嘴。他快生气了。玮琪把它看作是一大胜利,她希望他待她就跟待李维奇一样。但若亚再度按捺了怒气。“我想这样才公平。如果谈过之后你还想走,我不会拦你。”
“你保证?”
他气呼呼地点头。“我保证。”
玮琪跟着他来到溪畔。她这时才明白他心中有多大震撼,他简直是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好,而玮琪也不想让他好过。
他们在溪畔边坐下。玮琪先坐下,因为若亚似乎已下定决心等她坐下他才肯坐。但当他坐在距她三尺的地方,她慌忙起身又挪出三尺。幸好他很识相,没有再靠近。
“好吧,”她说。“你问吧。”她希望自己的口气很平静。
“我不知从何开始,你是……李小姐?”
“我姓方,方玮琪。”
他闭上双眼,她心想他是否在暗地数到十。等他再睁开眼,那痛苦的眼神令她一惊。“方小姐,”他迟疑地说道。“首先我要为早上的莽撞道歉。”
“那不是你的错。”她想换个话题。谈到莽撞触犯隐私.那夜她在池畔偷窥一事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成,”他拔起一根草绞扭着。“我想把事说完。这个星期以来我的行为……”
“十分自然。”她打忿道。
“不……”他抓抓头,表示他实在是十分沮丧。“你有没有想过我回想起那些事时会有何感受?比方说,我打了你?”
“当时李维奇确实该打。”她想藉幽默感冲淡他的尴尬,却没有成功。.
“我打了女人。”他说。“连受军法审判都没这么严重。”
“我从不想害你尴尬,季先生,但这几天我极需你的合作。假扮李维奇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不会跟我同行,不是吗?”
“是的。”他毫不迟疑地答道。
“所以嘛,我别无选择。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作相同的选择,就为了这一点,我得向你道歉。”
“你不必亲自出马。伊里和我去找白约翰就成了。”
“白约翰杀了我父亲,非礼我姊姊,我要亲手报仇,特别是……”她哽咽了一下,连忙清清喉咙。“特别是当初是我引狼人室的。”
“你是女人,女人不能……”
她说了一连串粗话,他目瞪口呆。
她不耐烦地摇头。“李维奇说这些粗话,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女人说了你就魂飞魄散。这不公平,季先生,所以我才女扮男装。因为女装的我绝不可能自由追究捕自约翰。”
她并没有说当方玮琪时她感到脆弱无助,而当李维奇时则正好相反。她跟季若亚在一起时的问题出在她虽外表是李维奇,感受却像方玮琪。这一切感受都起自他们在随缘酒店那一夜。
“那件红衣裳是怎么回事?”他显然也在想那一夜。
“那次是意外。”她连忙辩白道。“我上澡堂,洗衣妇把我的衣服都收走了,那件衣裳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东西。然后我又想起伊里要喝酒。所以……”
若亚嘴角上扬。
“有什么好笑的?”
“我刚在想,如果是我上澡堂,结果那里只有一件红衣裳可以穿……”他摇摇头。“算了。”
他仍是笑嘻嘻的,手肘拄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顺势望过去,看到他的裤档鼓鼓的,慌忙抬头看他的脸。幸好他似乎没注意到她在观察他。
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受,她不客气地说道:“我告诉你,你会光着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澡堂来到街上,还丝毫不以为忤。你是男人,可以为所欲为。”
他的笑意消失了。“你都想清楚了,是不是?男人一点困扰也没有,可以来去自如,不管别人的看法。对不对?”
“对。”
他的下鄂有肌肉搐动,玮琪颇为自得。她就是要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方小姐,”他捺着性子说。“我不认为……”
“叫我维奇。”
若亚倒吸一口气,“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不成。”
“但我对你有义务,男人就是这样。至少有些男人是如此。”
“我解除你的义务。”
“这不成,我知道你不太看得起我……”
“不是这样,”她打岔道。“我说过我相信你不是懦夫。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为我负责。”
“我说要。”
“你打算怎么做?强迫我吗?食言?你不是保证不会拦阻我?”
“我想做的事情,方小姐,”若亚说。“是把你给绑起来,把你带到伊里那儿,把他痛揍一顿。但我实在不想再哧着你。”
“我才不怕你!”
“你怕我怕得要死。我真希望你不怕我。我绝不让你一个人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已经够良心不安了。”
“如果我硬是要走呢?,,
“我会紧跟不舍。”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没撞见你在岩石后,你还有安全感,是我害你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居然看得出来。他怎么会知道她一再假装自己是李维奇,为的就是要有安全感?男装的她可以避过柯瓦尼那些人,甚至避过若亚这种男人。
“你不必保护我。”她执意着。“我可以随时被男人世界接受,只要我是李维奇。”
“我说过你这个角色已经结束了,你得面对事实。我要带你到丹佛去,然后一个人去追白约翰。”
她的怒气又升高了。自从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之后。他的反应正是她所担心的。他一直想呵护她、保护她——只因为她是女的。他如此对待她,她怎能不感到脆弱无助?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没有头脑、没有力量也没有选择。“我仍是昨天枪法胜你一筹的人。唯一改变的是你自己的态度。”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若亚坐立难安。“你说过白约翰打劫你家农场……
“那是真的,”她说。“只不过我没有哥哥,我显然也没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