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风华绝代之代黎篇 > 第26章

第26章





起先,她只是留意到黑衣女子的面目,大厅里没有开灯,没有晚间那样的明目晃晃,只夕阳金色的光,由宽敞的玻璃窗透进来,柔和的,寂静的,洒在黑衣女子的身上,怎样去描述那一刻的所见,许小翠不会,她只是知道,她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忘记这样美的画面......

后来,随着音乐声,女子唱起歌来,唱的什么许小翠听不懂,大约是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才会讲的洋文,声音略沉,低低的近乎呢喃......许小翠想起远在东北的家乡,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穷,可是她过得很开心,有爷爷奶奶,有爹有娘,有私塾先生,有许多小伙伴,还有小狗阿黄......她不知道黑衣女子什么时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拿出一块棉布手帕帮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然后,对她说,也许是对自己说,说,会过去的......

阳光满室,代黎揉揉眼去看挂钟,已经过了九点,草草穿衣洗漱,下楼去,接过杨妈递过来的牛奶,叼一只牛角面包,走进花房,母亲果然坐在那里看报纸。

在母亲身边坐下,杨妈又在藤编小几上摆上了一盘煎蛋,代黎就地吃起了早餐,“有什么新闻?”

“日本人签了停战协议。”常霏取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

“哦?”代黎匆匆吞下一口牛奶,眼中全是喜悦,“真是个好消息!”

“还有就是......”常霏看着代黎将面包塞了满嘴,慈爱地摸摸她柔软的发,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是长不大的,“没什么了......”

下午出门前接了一通电话,容庭轩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代黎答应了下来,开车去圣朗医院看父亲。车子开到路上才知道失算了,学生们正在搞游行,庆祝抗战的胜利,彩旗横幅满街舞动,汽车竟是寸步难行,索性就弃了车子,一路步行。看着迎面而过的那一张张年轻又朝气的脸庞,代黎不觉生出几分感慨,自己已经老了......随即又觉得好笑,今年,她也只有二十三岁......日子过得这样慢,这半年,过得这样慢......

来到医院,依旧是阿大阿二在病房外守护,他们跟随了代默祥二十多年,即便代默祥现在躺在了医院里,也是寸步不离。请二位叔叔下楼喝杯茶歇一歇,代黎坐在病床前,为父亲读报纸。

今天的大新闻自然是抗战的胜利,“......自东北开战以来,北军英勇抗敌,少帅更是以身作则,亲赴......”突然禁了声,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报纸上的铅印字,一个一个,争先恐后,急急跳进她眼里,......少帅更是以身作则,亲赴前线,不顾安危,奋勇作战,肩腹各中一处枪伤,至今仍在修养......

手指软绵绵失了力气,夹不住薄薄一张报纸,任由它缓缓滑出指尖,轻飘飘落于墨绿地毯上......失神了许久,代黎起身,坐进一旁的米白色沙发,无意识去抚动沙发扶手上罩着的纯白印花蕾丝......眼神却落在了窗外......天空那样蓝,阳光那样好,几乎可以看见,微小的纤尘,在空气中飞舞......

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就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这张沙发上......

她蜷在他怀里,与他十指交握,听他说,我不仅要为自己保重身体,还要为你......

太阳渐渐沉下去,阳光穿透西面墙上那扇窗,刚好刺着她的眼,她微微眯了眸,举起手臂去遮挡,光从指缝间静静流淌,穿过她的手,在她眉眼间,落下斑驳的影。

回忆总是这样不期而至,当她以为即将忘记......

什么时候,才能忘记......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将彼此,忘记......

从医院里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她这才想起来车子被留在了路上,刚想拦一辆黄包车,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响,她回头,看见一名男子斜靠于车身,穿一袭咖啡色长风衣,正冲她微笑。

刚刚在车位上坐好,容庭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粉百合送至她面前,她含笑接过,道了声谢,容庭轩喜欢送她花,郁金香,玫瑰,百合......萧佑城却没送过,不对,只一次,他送了“禾老板”满屋子的纯白百合,他大概是不懂得怎样给女孩子送花的......想到这里,不自觉就微微笑出来,容庭轩留意到了,问她:“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代黎轻轻摇头,将花束横放在腿上,默默看向车窗外。

她在想他,容庭轩知道,每当她出现这样一副神情,一定在想他......她的心事,容庭轩不敢问,不能问,更没有资格问......他们只是朋友,普通的朋友......

容庭轩带她去吃西餐,他并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很爱吃西餐,她对他,终究是客气。

她又想起萧佑城,想起他们第一天约会,她带他去吃自己最喜欢的川菜,也不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后来才知道他是不食辣的,只不过很快学会了。原来,任性也是一种亲密,原来,缘份是这样的奇怪。

吃完饭,容庭轩送她回家,她请他将汽车开到白天停车的路口,去开自己的车子,容庭轩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已经很晚了。”

她略歪了头,稚气的动作,脸上的神情却是自信到帅气,语气又有几分调皮,“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不打家劫舍就不错了。”

容庭轩被她逗笑出声,挥手与她告别,看着她将车子开走,回到自己的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只缓缓摩挲她刚刚的座位,温热的,也许是她留下的体温,也许,只是皮革原有的温度......

可他舍不得停下,这是他唯一的,能触摸到她的机会......

她不愿给他机会,从前她与萧佑城相恋,她将心尽数交给了萧佑城,现在,他们分手了,她又将心完全锁了起来,锁得死死的,谁都不给。

他不敢逼得太急,她敏感又倔强,始终与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连半点暧昧的讯息,都不肯向他传递......她大概以为他终究会死心,会只当她是朋友......

她并不真的了解他,就像他并不真的了解她一样......怎么可能死心,怎么可能不爱......他愿意用一生,等待......哪怕等一个,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结果......

晚上九点,对于夜生活丰富的上海人来说,并不算晚,可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代黎猜想,大概是白天里学生的游行闹得太大,北军政府害怕不能控制,早早宵禁。

正这样寻思着,街边突然踉跄冲出一人!代黎急忙刹车,分毫不差,险险停在那人身前,那人再走不动,虚弱地倚靠在车前盖上,车灯照上他的脸,满是血痕。

代黎觉着这人有几分眼熟,以为是海天帮哪个堂口的小兄弟,赶紧下车去搀扶他,手臂刚刚扶上他的腰,那人侧过脸来,四目相触,顿时愣住!彼此,都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朱淳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因为眼角粘了血,几乎要睁不开,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迷蒙,代黎将他扶上车,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忽地一下飞了出去。车窗没有完全关好,因为车速太快,疾风窜进车厢,撩起她细碎的短发,丝丝飞扬。

朱淳深陷进车座里,右手紧捂住腹部,鲜血由指缝间不停地溢出,顺着衣角、裤管,流下去,滴滴答答......没有多余的气力转移视线,也是只是不想,他一直盯看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可以弹奏出美妙钢琴曲的手指,曾经他以为,与黑白琴键最相衬的手指......现在,紧握住方向盘,在黑夜的上海街头,飙车,以最狠最帅的姿态......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只花了七分钟,将车子开进海天帮总堂后院,这里有一间地下室,能找到的人,寥寥无几。

代黎简单查看了朱淳的伤势,迅速拿出药箱,“你的伤口必须现在处理,来不及找别人,我的手法不算熟练,你忍一下。”

朱淳点点头,默默看她为自己处理伤口,认真的神情,“不熟练”的手法......脑中微笑的她,弹钢琴的她,与眼前严肃的她,取子弹的她,交错闪现......原本应难以承受的疼痛,却几乎要被忘却。

“你就不怕,救了不该救的人?”朱淳的声音很轻,虚弱飘渺。

“请不要打扰我。”她正在缝伤口,专心致志,语气冷淡,没看他一眼。

朱淳突然笑出来,无声的笑,真正的开心,他这一生中,极少拥有的,真正的开心。

朱淳在这间地下室养起伤来,这一晚的话题,两人再没说起,代黎每天来看他一次,给他换药,送来食物与清水,甚少交谈,只偶尔,在看到他腹部的枪伤时,她会有些许愣怔,极短的时间,他却留意到了。

救下朱淳的第十三天,代黎再来时,人去室空,叠放整齐的被褥上放有一封信,简单的感谢之词过后,整封信件,将半年前,薛家的出兵,北军两面受困的窘迫,交代地清清楚楚,甚至,附上了两家秘密协议的一些具体条款。

把信看完,代黎找出一只火机,“叭”地一声点着,看着那团小小的淡蓝色的火焰,将信纸,一点一点,吞噬。

朱淳的这一份谢礼,送得很大。

他当时的不得已,她昏迷那晚他的彻夜守护,甚至她回上海那天,他去车站偷偷送她......

她其实,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