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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类似的旗子好几面,为了有所区别,她把旗举得高高的,招呼着客人集合。作为一名旅行社的专职领队,她尽职尽责。尽管出过几次小的书写差错,尽管由于对从指定商店购买的珠宝价格不满遭到过客人投诉,尽管在日本带团时五名游客集体潜逃——尽管如此,旅行社领导和同事一致认为,海翡翠的工作态度热情饱满,不畏苦劳。她永远在路上。

        我收到过一张海翡翠寄自梵蒂冈的明信片。据说那间小小邮局位于圣彼得广场旁边,是当地唯一的邮政机构。明信片上的邮票,印着某位著名教皇的头像,眼睛大得忧郁,盛得下全世界的悲苦——海翡翠一定知道他佶屈聱牙的名字吧?  

        第六部分大善人东郭先生(1)

        话说小猜以绝对优势击败其他候选者,荣登当年“大众情人”榜首那晚,我和我妈拌了嘴,神情黯然出了门。那天聚会,我抽了太多烟,喝了半杯精品二锅头,不出几小时就有了反应,胃里灼烧,整个晚上我都像犯了错误的孙悟空,头疼欲裂。

        坦率地说,我乐于享受现在的寂寞,安全,又超然物外,环顾周围的男欢女爱,我喜欢自己在刻薄话里保持的冷静态度。女儿尚未论及婚嫁,有价无市,正常现象,我妈为什么就觉得比别人福薄呢,好像自己生产了一个滞销产品?我妈为什么不是个现代派的老太太,像邻居刘徐娘,一天到晚地逛商场,敢穿粉紫色或嵌晶片的毛衣,头发漂成浅金色,态度严肃地跟女儿谈判:不要轻易嫁人,不要轻易决定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要找个好保姆,自己是不会承担照料孙儿的任务的,那种剥削父母晚年春光的孩子是最不孝的,是可耻的。刘徐娘风靡全院,走路腰肢摇动,为了掩饰脖子间的横纹围了条俏艳的长丝巾,比起她整天穿深灰套装的女儿,风姿不知绰约多少倍。

        女人只要放低门槛,不愁开张,我只是不能对谁倾心而已。我妈经常给我暗示,她夸张地叹气,弄得我无端自卑。为了自我保护,我只好更夸张地叹气,有意无意地,给她讲几桩婚姻败笔。男怕选错行,女怕选错郎——现在社会乱,男人坏,万一仓促上马、选错郎君,马上就沦为悲剧女主角,天下道路千万条,没一条留给后悔的人重走一遭。

        我跟我妈讲:“我们单位的绳蔓你认识吧?就是那天来咱们家帮你切洋葱的那个,她怕你熏了眼睛,你还夸她懂事,干活细致的那个?”

        我妈对绳蔓印象深,她又切菜又洗碗的,不拿自己当客人,经我一提醒,我妈马上回忆起来:“那姑娘好,文文静静的,说话不像你大大咧咧的。她怎么啦?”

        按旧社会标准,绳蔓应该是个被男人们歌颂的女性形象,因为她被丈夫揍得浑身青肿,却向同事解释:她接受了一次重量级的泰式按摩。她内向,贤惠,受了委屈也不忘维护丈夫处级干部的声誉。

        或许是绳蔓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不被宠爱的女人,所以她回避真相。绳蔓依旧替老公打理行装,每晚在椅子上摆好衬衫、领带和西裤,连袜子这样的细节也考虑在内;第二天清晨,搭配得体的老公扬长而去,绳蔓目送老公的背影,失神中,眼圈有点泛红。过了一段时间,绳蔓适应并开始迷恋自己受伤天使的形象了,才把实情谨慎地告诉了两个密友。两个密友面面相觑,因为承诺保密在先,替她舆论影响、伸张正义都没了可能。尽管如此,绳蔓的秘密还是被缓慢地传播出去,非常缓慢地传播,像一滴汗水徐徐渗出皮肤表面——时间上的绵延,不仅使绳蔓的圣女之光未被磨损,反而增加了人们对她不便挑明的怜惜。

        绳蔓最终离婚了,但她禁止别人说丈夫个“不”字:“我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以后还要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要再议论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了。”奇怪,绳蔓不记恨打人凶手,还为他着想未来,她怎么不保护下一个可能和她前夫在一起并可能像她一样遭受拳脚伤害的女性呢?

        我跟我妈说:“绳蔓的婚姻也是欲速不达,她妈提起绳蔓前夫,就恨得牙痒,当年就是她亲自给绳蔓介绍认识的。妈你就别老催我了,万一我心急眼花,找个连我带你一起揍的就惨了。你不知道,现在男的没几个好人,我得拿放大镜好好挑挑。”

        我妈听了绳蔓的不幸经历,根本没减少对我的催促,她说我是越挑越挑不着好的。我妈倒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同事,想介绍给绳蔓认识。这个打着探照灯也难寻的,据我妈说是和绳蔓天生一对、遭遇相近的男士,正是曾经令我大开眼界的东郭先生。在惟利是图、欲壑难填的茫茫人海,东郭先生真是鹤立鸡群,你从远处就可以瞄准他。

        第六部分大善人东郭先生(2)

        好几年以前了,我妈她们单位组织旅游,可以带家属。赶上我妈和我爸有点儿闹别扭,因为我爸迷上了钓鱼,每每早出晚归,一身鱼腥,到家就蒙头大睡,呼噜震天,留几条肥白的鱼在水池里吐着苟延残喘的气泡。我妈收拾鱼到半夜,废报纸上堆满花花绿绿的油油的肝肠……连续几个星期,我妈闻着鱼味就恶心。我妈心有积怨,坚决不和我爸一起外出,让我周末陪她去。在京北昌平的云栖山度假村,进了宾馆,我妈拉开行李拉链——她竟然没收了我爸的碳素鱼竿。

        云栖山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晚上宁静极了,除了蟋蟀合唱团的小声伴唱,听不到其他响动。我租的房子临街,虽是高层,更深夜半却也听得到车水马龙,大货车的轰鸣尤难容忍。久而久之,我落下失眠的毛病。而在云栖山,连续两天,我吃得香、睡得着,枕头蓬松得像朵云……只是早晨,我正睡到最甜,有人轻拍房门:“起床了,起床了,该吃早饭了。”

        东郭先生殷勤出名,何况这次工会活动他是组织者,即使他不作为主办方代表,而是受邀客人,他也尽职尽责,“一日之计在于晨”,不等服务台的morning  call?熏东郭先生亲自叫大家起床,他的“叫床服务”享誉业内。因为看过一篇科普文章,说不吃早饭的人易于患胆结石,所以东郭先生就不辞辛劳地劝所有人早起用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东郭先生适合演武侠片,雄关漫道,峰峦叠嶂,他独立山口之间狭窄的“一线天”下,千千万万的胆结石危悬头顶,仅仅因为他的镇守而不掉落。

        我宁愿得了胆结石也懒得起来,用枕头盖着耳朵接着睡,我烦东郭先生的多事。但是怨言是出不了口的,等你抓紧集合前的最后时间洗漱完毕,东郭先生先于我妈用餐巾纸包了花卷和鸡蛋送上门来。他并非对我特殊,没吃早饭的,同等待遇,无论男女老幼,他一律送货上门。我听我妈说,东郭新婚,把媳妇伺候得跟慈禧太后似的,谁找着这样的老公,福分可是大了去了。

        云栖山一游,我发现比山更美的是山中树木,比树木更美的是树木间的溪流,比溪流更美的,就是东郭先生的一颗心啊。他一路上照顾别人,无微不至,为体弱者背包,和情绪不高的人谈心,谁不舒服,他随时准备拿出哗啦带响的小药箱——那里面从黄连素、创可贴到咳嗽药水、速效救心丸一应俱全。

        我妈单位的会计姓于,岁数不大,嘴碎,事多,老想打听点什么,还和我套近乎,拉扯我的T恤,一遍遍问我:“是名牌吧?多少钱?年轻人财路多,不指着工资过活,你还干点别的什么吧?你也得孝敬父母呀,每月给你妈多少饭费?不回家吃,自己租房?离家远吗?你买车了吧?什么牌子?”于会计长发及腰,听着她唠叨,我恨不得把她倒过来,当墩布在水里涮。所以当于会计迈石头过河的时候失足落水,我心中窃喜,觉得我妈同事们也暗存同谋般的幸灾乐祸——只有东郭先生,脸上一白,拿她当回事,问寒又问暖。是他亲手把尿了裤子似的于会计捞上来,并且湿了自己的鞋。

        第六部分大善人东郭先生(3)

        东郭先生从儿童到少年,贯彻始终的伟大理想是同一个:暖老温贫,广场施粥。那些寒苦无告的人们,终于抵达充满和平与关爱的乐土——东郭先生是这片乐土的国王,他亲自添柴煮水,把碗捧送到饥民手中:宽阔的瓷碗里,盛着新米熬成的香喷喷的热粥,还加几根六必居的小咸菜。国王变卖他的珠宝,但他是天下最最富足的,炊烟袅袅中映照他无限仁爱的眼睛。

        东郭先生迷恋过理想主义的虚拟公式:如果全世界每人节约一粒粮食,谷仓会变得多么丰盈,多少饥饿中的孩子脸上会重新泛起腮红;如果全世界每人捐献一分钱,救助孤单无助的老人,他们会在多么温暖的炉火边安眠……东郭先生有时愤怒地盯牢母亲,从淘米水里严肃而沉默地捞出两粒漏网的米粒沾在指尖;有时从筒子楼的一层跑到六层,把龙头一一拧紧,非洲孩子身处怎样干渴缺水的环境,江河要从东郭先生的水龙头下开始被挽救。

        东郭先生沉浸在自己的计算里。全世界的人们,手拉起手,会绕地球多少周呢?他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伸直还没发育完全的瘦胳膊完成幻想中的链接——全然不顾果真如此,有人就会淹死在太平洋里。厨房里,东郭妈正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