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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愣了愣,想到前几天他伏在桌上写的那张列着凤来阁各项状况的纸,一起晃到眼前的,还有雪白宣纸上那团刺目的鲜红。

            他说完,又笑了笑:“苍苍,真的从来没有人问过你自己想要干什么吗?”

            我含糊地点头,猛然间想起来,那还是在库莫尔大营的时候,我和库莫尔吵架,似乎随口说过一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到底想干什么”,当时萧焕易容成赵富贵躲在帐篷里,应该是听到了这句话,原来他一直还记得。

            沙锅里腾起的热气迷了眼睛,我胡乱地点几下头,低头继续扒羊肉吃。

            休息,聊天,一起煮东西吃,萧焕在眼睛好的时候会看看书,我们每天晚上躺在一起,有时候会做爱,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互相拥抱,什么都不做,彼此依偎着睡到天亮。

            车外的大雪一直在继续,一刻不歇,积雪渐渐没过了半只车轮,雪花肆虐地飞舞,天地间一片昏暗,宛如末日来临。

            21

            清晨的戈壁大雪依旧,我像前几天一样,比萧焕早起一点,烧了洗漱用的热水,去砂岩下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给马喂草料。

            为了干活方便,我没有披外衣,从马棚里返回时,就缩着肩膀走得很快,往马车的方向赶。

            雪很深,我几乎是跳着走路的,跳的时候无意中在雪地上扫到了什么。

            我猛地停下脚步,那是一个脚印,一点也不深,留在纯白的雪地中也并不显眼,但这是一个很新的脚印,飘落的雪花还没有来得及掩盖住它。

            这个脚印不是我的,它比我的脚大很多,这脚印也绝对不是萧焕的,这个脚印是由人施展高明的轻功所留下的,所以才会这么浅—有别的人来到这里了。

            没有时间让我想更多,身侧的砂岩后突然传来刚猛的剑风,我凭直觉向旁边闪去,一柄长剑贴着肩膀险险擦过,劲风卷起飘落的雪花。

            身旁的雪层突然裂开,纯钢的长棍和着飞扬的积雪从我脚下扫过,钢棍隔着皮靴扫在足踝上,剧痛清晰地传来,我再也站立不住,向雪地倒去。

            与此同时,耳中听到了一声巨响,不远处的马车在这声巨响中化为一团耀眼的巨大火球,热浪阵阵袭来,马车的碎屑和雪花一同凌乱地飞舞。

            脸贴在冰冷的积雪中,一团燃烧着的雪狐裘“嗤”的一声落在我面前。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掠过:萧焕还在车里。

            我爬起来,疯了一样向燃烧着的马车残骸跑去,肩膀却突然被钢棍压住,身体重新跌到积雪中,细碎的雪花钻入鼻孔和眼睛。

            我一脚踢在身后用钢棍压着我肩膀的那人腿上,他闷哼了一声,手上松了松,我趁机以手横扫,激起大片积雪,飞扬的雪片中,我滑过钢棍跳起,不管背后袭来的长剑,拼命向马车冲去。

            还没踏出一步,腰突然被一只手臂揽住,我想也不想,回肘向那人胸前击去,刚碰到他的衣料就停了下来—纯白的狐裘,淡淡的药香,这个人是萧焕。

            王风切开雪幕,准确地迎上劈头而来的长剑,长剑无声地断成两段,青光毫无凝滞,微扬,没入那人的咽喉之中。

            王风拔出,血珠飞散,在空中划出一道媚红的弧线。

            那道红线尚未消逝,剑光轻回,已经切入了下一个人的手腕。

            握着钢棍的断手和血花一起飞上天空,凄厉的惨叫声中,那个白袍人握住手臂翻滚在雪地里。

            萧焕轻轻甩掉沾在王风上的血珠,淡然的声音里含着丝悲悯:“大师的伏魔杖法已有第五层的功力,想来在少林中辈分不低,为什么要为人所用?”

            在忍受不住剧痛的翻滚中,那人头上的风帽已经脱落了,露出里面烫着九颗戒疤的光头,听到萧焕的话,他慌乱地把头向积雪中钻去,嘶哑着嗓子大喊:“我不是少林弟子!我不是少林弟子……”

            他一边叫一边猛地从雪地中跃起,狠命撞向砂岩,鲜血和着脑浆飞溅开来,他的身子僵硬地倒在雪地中。

            我把头侧开,松了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抱住萧焕的身子。

            他也侧开头,不看那具尸身,轻咳了一声,把手中的王风收入袖中,拍了拍我的肩膀:“伤到哪里没有?”

            我动动脚踝,虽然疼,但并没有断骨,也不影响走路,刚才那个使杖的少林和尚,应该是对我手下留了情的。

            我摇了摇头,萧焕也像松了口气,放开揽着我腰的手,肩膀微微耸动,低头咳嗽几声,把一口血吐在了雪地中。

            我这才看到他纯白的狐裘上沾了几块火药的黑印,披散的黑发也有些零乱,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他扶着我的手臂闭目调息了一下,张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是火药的余劲震到了身上,调息一下就好了。”

            我点头,想起刚刚马车爆炸时猛烈的气流:“这么厉害的火药,是江南霹雳堂的人到了?”

            萧焕点头:“马车四周埋伏的三人,都是霹雳堂雷家的人手。”

            我又看了看身边雪地中倒着的那个剑客,他手中的长剑狭窄而扁平,剑脊上雕着海南派的徽记。

            来伏击我们的这几个人居然分属少林、海南、霹雳堂雷家,这三家与我们素来没什么瓜葛,而且他们彼此还颇有嫌隙,这样的情况,不能不让人觉得诡异。

            萧焕也蹙着眉思索,舒展眉头后,低咳了几声,向我笑了笑:“已经有人找到这里,我们不宜再留了。”

            我看了一眼被烧焦的马车残骸,苦笑一声,食物和住处都没有了,就算我想留,也留不下来了。

            把两匹马从马棚里牵了出来,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马车中的东西全被炸了个一干二净,别的就还罢了,但郦先生留给萧焕的那些药也被炸了个粉碎,连一粒渣都没有留下。幸亏火枪一直被我塞在靴筒里随身带着,不然我连武器都没有了。

            火炉在砂岩后,居然没怎么受爆炸的影响,一壶热水还烧得好好的,我从地上的死尸身上搜到一个水袋,装满一水袋热水,然后从尸体上扒下一件沾染血迹最少的外氅,披好后就算整装完毕了。

            我做这些时,萧焕站一边等着,大约是被火药气流所震,内息还没有平复,不时地低咳。看着他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真想再踢几脚地上的尸体泄愤。明明休息了两三天之后,他最近都没怎么咳过血了。

            我翻身上马,把另一匹马的缰绳也牵在手里,却并不递给萧焕,而是向他伸出了手:“上马吧。”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拍拍身前马鞍上的空位:“坐这里来。”

            他看看那个位置,犹豫了一下,我俯身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上来:“你那身子,自己骑到一半肯定会摔下来,我们骑一匹马,这匹累了再换另外一匹。”

            他被我按在身前,笑了笑没动。

            我交代:“马颠得不舒服了就说一声,我们停下来歇会儿。累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睡,别硬撑着知道吗?”

            他“嗯”了一声:“你肩膀太矮,靠不到。”

            我一下给憋到了,我是比他矮不少,现在他坐在我前面,我还要把头从他肩膀上伸出去看着前面的路,我们这么个姿势,根本不像我骑马带着他,而像是他骑马带着我。

            我轻咳一声,肃了肃声音想壮出点声势来:“那我们就开始往……”

            他淡淡地接上:“西南,我们要向西南方向走。”随手握住缰绳拨转马头,“这边。”

            我更没面子,忍不住反问:“你怎么就知道这个方向是西南?怎么知道要往西南走?”

            “旷野中的风是有规律的,连着看上几天,自然就能知道方向了。”他笑着回答,“至于为什么要往西南走,我们走的那条路南面是吐鲁番盆地,只有北面才有沙漠,而半个晚上就能抵达的沙漠,大概也就只有一片。我们现在大约是在博格达峰东北的那片戈壁滩里,这片戈壁其实不大,那些人三天才找到这里来,只是拜大雪所赐。”

            我完全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男宠没必要这么厉害……”

            他笑出声来:“是吗?”接着笑,“时间紧,快走吧。”

            我点头,赶快催马前进,雪片迎头打过来,却被坐在前面的萧焕遮挡了不少。边走我边说:“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这片戈壁滩里寻找我们的下落?刚才那声爆炸,一定会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我又想了想,问,“你说三天,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从前面飘过来:“从我们那晚借宿的小镇到博格达峰下中原武林几派聚集的营地,最多只有两天路程,苏倩也只能瞒上这两天。他们到达营地之后,我不在的消息一定瞒不住,对方会很快动用力量沿着来路搜索。我们在戈壁中住了五天,除去这两天,就是三天。”

            我翻翻白眼,怪不得他只有前两天着急,后来就完全跟没事人一样。我这么想着,突然又想起来就是因为这几天他完全没有逃跑的意向,我才疏于防备,也怕长时间封着穴道伤他身子,就没有再认真地补点,幸亏如此,否则刚刚那样的情况,萧焕如果是被点着穴道……

            一想就是一头冷汗,我甩甩头,耳中听到前面萧焕的声音有些缥缈地传来:“会来多少人?我们沿途留下的马蹄不会被雪盖住,沿着蹄印追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没有时间和他们耗了……但愿不用大开杀戒……”因为迎着风,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加入了些咳嗽声,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