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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攻克洛阳的唐军统帅,正是二十二岁的秦王李世民。——获得了胜利又无人拘束的青年秦王,当然不会忘记领略繁华东都的仕女花颜。可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有谁主动向他推荐一名世家寡妇。——然而,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契机,李世民却偏偏与韦珪相遇了。一见之下:“天情简素,禀性矜庄。忧勤絺紘,肃事言容。春椒起詠,艳夺巫岫之莲;秋扃腾文,丽掩蜀江之锦。”早已见惯世面的李世民竟对韦珪有惊为天人之感。

            于是,韦珪就被纳入了上将府。李世民对这位年长于自己的女子非常倾心,虽然她曾经是别人的妻子,虽然在武德年间她只为李世民生了一个女儿临川公主(武德七年即公元621生),但是贞观元年(公元627)四月一日,韦珪仍然超越除长孙氏以外所有为李世民诞育儿子的姬妾(甚至超越了皇三子李恪那位身为隋炀帝公主的母亲),被册拜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夫人”之首,成为韦贵妃。就连她与前夫所生的那个女儿,都被封为定襄县主,成为大将军阿史那忠的妻子。

            贞观十年,长孙氏病逝,李世民再也没有册立新皇后,韦珪以贵妃的身份代行皇后职权,成为贞观后期的后宫统领。

            李世民对韦珪的过去采取如此统统无视的态度,除了浪漫而强烈的爱情,实在想不出其它的解释。

            与韦珪相比,德妃阴氏与李世民之间的爱情就更非比寻常。面对韦珪,李世民需要的仅仅是突破男性对女子贞洁的占有观念,面对阴氏,他需要放下的却是家族的死仇。

            阴氏的出身虽然赶不上长孙氏、杨淑妃,却也不比韦珪差。她的曾祖父是周时夏州刺史阴嵩,祖父是曾任周时上柱国隋时司空的阴寿。韦珪的曾祖父韦孝宽任隋军统帅,阴妃的祖父阴寿便是监军。

            然而这个履历表到阴氏的父亲这里却卡了壳。因为她的父亲是隋骠骑将军、张掖太守、武贲郎将、楼烦太守、左翊卫将军……这一堆头衔的后面跟着同一个名字:阴世师。

            与隋朝皇亲老李家相比,阴世师虽然与隋皇室拉不上啥关系,却比李氏对隋王朝更忠心耿耿。然而阴将军除了率部与唐军作战之外,他在战场外所采用的手段却太贴切于他的姓氏了,这些手段最终将他推上了断头台。

            隋大业十三年,李渊在晋阳举兵叛隋,他事前便早已向不在太原的儿女们都发出了讯息,如平阳公主等人都相继离开了危险的居住地。然而就在奔往太原的时候,长子李建成却将异母弟弟李智云留在了河东。当唐军举事之后,年仅十四岁的李智云不幸被捕,押至长安,随即惨死在阴世师刀下。

            虽然称帝后后宫嫔妃又接连为李渊生育了十七个儿子,但李渊始终对李智云的夭折难以释怀。刚一称帝,李渊便谥封这位“皇五子”为楚哀王,武德三年又特旨将李世民的次子李宽过继给李智云。李宽不幸夭折后,李世民又于贞观二年再次为李智云过继了新的子嗣。——不难看出,李世民与李智云之间应该有相当的兄弟情谊。

            阴世师与李家的仇到这里还不算大得无法解开,更糟的事情随后发生。

            就在李渊起兵后不久,阴世师把中国人所能想得出的最阴损的一招使了出来:查出了李家五代祖宗的下葬之所,毫不含糊地把什么“唐太祖”“唐代祖”统统掘坟暴骨。

            从此,阴世师与李渊父子们结下的仇,不但成了死结,而且还是灌了铜汁的死结。当然,阴将军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李家化解仇怨,他打一开始就死心塌地拱护杨氏天下。然而老天不打算照顾他,挖坟也没有破得了李氏的风水。掘墓的勾当干下没两个月,唐军就打到了长安城下。阴世师拒不投降(他也没有投降的余地),与隋朝刑部尚书卫文升、京兆郡丞滑仪一起死守长安。

            然而长安的城墙只给阴将军多延了一个月的寿命。当年十一月,长安城破,阴世师被斩首示众。

            相比阴世师挖坟杀子的狠辣,李渊的报复显得善良许多。阴世师虽然死了,他的女儿和幼子阴弘智却没有被斩草除根,只是被没为官奴婢而已。

            大约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少女阴氏由将军的小姐沦落为婢女,被分配进了天策上将李世民的府邸。

            武德五年,就在嫡妃长孙氏生下她的第二个嫡子、排行第四的李泰不久,天策上将府中的婢女阴氏为李世民生下了第五子李祐。

            直到此时,阴氏的情形还可以用一般人的理解方式表达:就一般的情形来说,美丽的婢女无法回避主人的任何要求,而且往往也只是主人的玩物而已,即使生下儿女也只不过是副产品,不可能为她带来任何名份利益,更何况阴氏还是阴世师的女儿,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恩怨情仇。李祐的诞生,甚至很可能会被认为是男方强势报复的产物。

            然而,当李世民成为大唐皇帝之后,他给予阴氏的名份,却从根本上推翻了旁人所有阴暗的揣测:阴氏,阴世师的女儿,成为“四夫人”中的德妃。

            李世民,阴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家族死仇,最后却怎样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曾有过怎样的激烈碰撞?这永远都将是一个谜。后人可以有足够的遐想,却永远也无法还原全部的历史。

            面对男女感情的李世民,似乎也一如他面对生死战场一样充满激情,无所畏惧,我行我素。

            天策上将府的月光下,长孙氏美丽的眼睛透过丈夫的身影,都看到了什么,她该在想些什么……

            无论做为一个女人的长孙氏心里有过多少百转千回,做为秦王妃的长孙氏都宽厚地接纳了丈夫给她带来的那个越来越大的家庭,对这个家庭中所有的成员,她都给予了包容和爱护。李世民的第六个女儿(后封豫章公主,生于唐高祖武德年间)出生不久母亲就离开了人世,这位姬妾没有留下姓氏封号,地位非常卑贱,但在她弃世之后,出身高贵的秦王妃长孙氏却毫不犹豫地抱起了哇哇啼哭的小女孩,亲自将她抚养长大,并从此“视若己出”。

            在安抚偌大个秦王府并且频频生育儿女的同时,长孙氏还不可避免地涉入了李世民与太子建成之间的夺嫡之战。经历了与丈夫十二年的婚姻、经历了与这婚姻同时进行的时事剧变之后,长孙氏虽然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早已见识非凡,她不但是李世民青梅竹马的妻子,更成为他能够无所不谈的知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总是共同进退。

            在唐书后妃列传中,有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太宗在玄武门,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

            公元626年的6月4日,精心安排的“玄武门之变”爆发。

            在这场翻转整个政治格局影响中国历史的政变中,李世民多年疆场锤炼出来的雄心壮志与狠辣无情都纤毫毕现,我们在这里不必做详细的解说。我们所关心的是,从记载来看,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时候,长孙氏并没有置身事外,恰恰相反,她自始自终都紧紧跟随在丈夫的身边。

            从长孙氏的对待政事的态度来看,她不太可能直接参与玄武门事变的谋划,但她毕竟是长孙无忌的妹妹,这个计划她终归是知道的。至少,在事变将要发生的时候,李世民没有隐瞒妻子,并且将她带在了身边。与其说做丈夫的希望长孙氏在刀光剑影中亲自出手(难道她是武侠小说中深藏不露身怀家传绝技的高手?),还不如说这是他的一种态度:成则上九重天,败则堕十八层地狱,无论生死富贵,都要和结发妻子共同面对。

            令世人迷惑的一段帝后爱情,定格在玄武门边长孙氏出现的那一刻。

            这也是长孙氏一生之中,表现得与她“名将之女”出身最一致的时刻。

            玄武门之变,伴随着一串残酷的骨肉相残镜头,宣告最后终结。李世民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当月他就被立为皇太子,并取得了“庶政皆断决”的权力。这只是一个过场。仅仅两个月后,高祖李渊就宣布“禅位”,二十八岁的李世民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长孙氏的身份,也随着丈夫身份的变化而变化。李世民成为太子,她就成为皇太子妃,当李世民成为皇帝,她也随即在他称帝的第十三天被册为皇后。这时还是武德九年,贞观纪元还没有开始,她才只有二十五岁。

            成为皇后,长孙氏所负的担子更重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猜想,无论她从前听说过或接触过丈夫的多少事迹,亲历玄武门之变、亲眼看见丈夫手刃兄弟的场面,长孙氏的感情世界也一定受到了相当的冲击。她对于自幼厮守的丈夫忽然展现出的权势手段,有着最直观的感受,她比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早更快地意识到,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位皇帝,真真正正的皇帝。她知道自己和家族的一举一动从此成为世人目光所集,另一方面,无论丈夫展现出多少对自己的情爱,饱读史书的她似乎仍然不忘时时警告自己,无时或忘历朝皇后及后族宠极而衰的悲惨履辙。

            当其它的同龄女人都以卿卿我我为满足的时候,做为皇后、太子的生母,长孙氏最大的愿望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渴望夫妻恩爱转变为渴望尽全力维持皇族和后族的前景、渴望丈夫和自己能够善始善终,在史书上留下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