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们搞不清楚她对尘埃是怎样想的,但是我们永远也弄不懂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比如说,我们看到鞑靼人在自己的头盖骨上钻窟窿,我们只能对这种怪事表示惊讶。所以说,也许尘埃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们对它感到惊奇,但我们并不发愁,也不把事情掰开揉碎了进行研究。这件事就让教会去做吧。”

            “教会?”莱拉问。她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她记得在沼泽地的时候,曾经跟潘特莱蒙谈到过真理仪上的那根移动的指针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当时想起了加布里埃尔学院教堂里高高的圣坛上的“光子风车”,基本粒子是如何推动那几个小叶片的。代理主教对基本粒子和宗教之间的联系是清楚的。“有可能,”她说着点了点头,“说到底,教会里的很多东西他们都保密。但是教会大部分东西都很古老,而据我所知,尘埃并不古老。不知道阿斯里尔勋爵能不能告诉我……”

            她打了个呵欠。

            “我最好得躺下来了,”她对塞拉芬娜·佩卡拉说,“要不我可能会被冻僵的。在地面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冷了,可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我觉得,要是再冷一些,我就会被冻死了。”

            “那就躺下来,把自己包在毛皮大衣里吧。”

            “好的。如果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天上,也不愿死在下面,随便哪天都一样。他们把我放在那个大刀片下面的时候,我就想,时候到了……我们俩都是这么想的。哦,那可真让人痛苦。不过,现在我还是躺下来吧。等到了的时候,把我们叫醒吧,”莱拉说着,躺到那堆皮衣里面,尽量靠近睡着的罗杰躺了下去,显得十分笨拙。在刺骨的严寒里,她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疼。

            就这样,这四个旅客继续向前飞行,在裹着冰块的气球里睡着了。他们朝着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岩石、冰川、火矿和冰雪要塞飞去。

            塞拉芬娜·佩卡拉喊了一下气球驾驶员,他马上醒了过来。虽然被冻得昏昏沉沉的,但是一看吊篮的状态,他就知道出事了。在狂风的吹打下,吊篮剧烈地摇摆着,拉着绳索的几个女巫几乎控制不了了。要是她们松了手,气球立刻便会被吹离航线。他瞥了一眼罗盘,判定他们会以将近一百英里的时速被吹向诺瓦赞布拉。

            “我们到哪儿了?”莱拉听见他大声喊道。她自己也差不多醒了过来,剧烈的摇摆让她觉得有些担心,身上到处都被冻得麻木了。

            她听不到女巫的回答,但透过自己紧系着的风帽,她看见在一盏蓝色的电灯下,李·斯科尔斯比紧抓着一根支柱,用力拉着一条系在气囊上的绳子。他猛地用力一拽,好像是要挣脱什么障碍似的,接着抬头看了看那震颤不已的黑乎乎的一团,然后把绳子缠在悬索上的一个木栓上。

            “我再往外放放气!”他对塞拉芬娜·佩卡拉喊道,“我们要降低一下高度,现在飞得太高了。”

            女巫大声答应了一句,但莱拉还是没有听到。罗杰也醒了;就算没有剧烈的摇摆,仅凭吊篮吱吱嘎嘎的声音也足以把睡得最死的人吵醒。罗杰的精灵和潘特莱蒙像猴子似的紧紧靠在一起,莱拉尽量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让自己吓得跳起来。

            “没事儿,”罗杰说,听上去他比莱拉高兴多了,“很快我们就会降落,然后生火暖和暖和。我口袋里有火柴,是在伯尔凡加的厨房里偷的。”

            气球当然是在下降,因为很快他们便被厚重、冰冷的云层包围了。乌云一片片一束束地从吊篮中间飞速掠过,然后,一切便在眨眼之间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莱拉曾经见过的最厚的浓雾一样。过了一会儿,塞拉芬娜·佩卡拉又大叫了一声,气球驾驶员从木栓上解下绳子,松开手,那根绳子便在他手里朝上一弹。在一片咯吱声、搏斗声和狂风吹过绳索发出的呼嚎声中,莱拉仍听得到——或者说是感觉得到——从头顶上方的某个地方传来的重重的一声。

            李·斯科尔斯比看见了她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那是气阀!”他大声说,“它通过一个弹簧控制着气体,不让它出来。我把它往下拉的时候,上面就会放出一些气体,我们就会失去浮力,然后下降。”

            “我们快要——”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一个有半个人大小的东西越过吊篮的边缘,冲着李·斯科尔斯比爬了过去。那个东西长着坚硬的翅膀和钩子一样的爪子,脑袋扁平,眼睛向外鼓鼓着,长了一张青蛙般宽阔的嘴巴,里面飘出令人作呕的臭气。莱拉甚至没来得及叫出来,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便已伸出手去,一拳把他打了出去。那个东西从吊篮里摔了下去,尖叫一声消失了。

            “是悬崖厉鬼,”埃欧雷克淡淡地说。

            这时,塞拉芬娜·佩卡拉出现了,她紧抓着吊篮的边,急切地说:

            “悬崖厉鬼在向我们进攻了。我们得把气球降落到地面上,然后我们必须进行自卫,他们——”

            但是莱拉没听见她下面要说的是什么,因为此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裂帛的声音,所有的东西全都向一边倾斜过去。接着,气球受到了沉重的一击,把他们三个人猛地甩到气球的另一边,那里正堆放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盔甲。埃欧雷克伸出一只大手,把盔甲抓在手里,因为这时吊篮摇晃得异常剧烈。塞拉芬娜·佩卡拉已经不见了。那个声响令人恐惧:每一声过后,都会传来悬崖厉鬼的尖叫声。莱拉看见他们在飞掠而过,还闻到了他们令人作呕的臭气。

            这时,吊篮又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这一下来得是那么令人猝不及防,把他们再次全都摔倒在地上,吊篮也开始以令人恐惧的速度,不断地旋转着向下坠落,让人觉得他们似乎已经脱离了气球,毫无阻挡地往下直摔下去。接着,又是一阵颠簸和碰撞,吊篮被迅速地从一边扔到另一边,好像是在石墙之间跌来撞去似的。

            莱拉看到的最后的一幕是李·斯科尔斯比把他的那支长筒手枪冲着一个悬崖厉鬼的脸开火;然后她便紧紧闭上眼睛,惊恐万分地紧贴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身上的毛皮。躁动的空气中充满了怒吼声、尖叫声、抽打声和空气的尖啸声,吊篮像受了伤的动物似的咯吱作响,使得空气中的噪音显得十分骇人。

            突然,吊篮又摇晃了一下,这是最为剧烈的一次,莱拉发觉自己整个被凌空甩了出去。紧抓着的手被挣脱了,她落在了地上,摔得她喘不上气来。她晕头转向地,也分不清上下左右;紧包在风帽中的脸上全都是干燥、冰冷的水晶一样的粉末——

            是雪。她落在了一个雪堆上。她懵懵懂懂地,连思维都快停止了。她静静地躺了几秒钟,然后才无力地把进到嘴里面的雪吐出来,又同样无力地吹了吹气,吹出一小块空间好让自己呼吸。

            她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感到特别的疼,只是一点儿也喘不过气来。她试着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脚、胳膊和腿,然后又抬了抬头。

            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风帽里面依然塞满了雪。她吃力地用手把雪抠出来,觉得每只手都有一吨重,然后向外望去。她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世界,淡灰的、深灰色的和黑灰色,一团一团的雾气幽灵般地飘来荡去。

            她听到的惟一的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悬崖厉鬼遥远的叫喊声,还有不远处浪花打在岩石上的声音。

            “埃欧雷克!”莱拉叫道。她的嗓音虚弱、颤抖。她又喊了一遍,但没有人回答。“罗杰!’  ‘她叫道。结果还是一样。

            也许她现在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但从来就没有这样过,因为她有潘特莱蒙作伴——他变成一只老鼠,从莱拉的大衣里面爬了出来。

            “我看过真理仪了,”他说,“挺好的,没有摔坏。”

            “我们给落这儿了,潘!”莱拉说,“你刚才看见那些悬崖厉鬼了吗?看见斯科尔斯比先生冲他们开枪了吗?要是他们下到这儿来……但愿上帝能帮助我们……”

            “咱们最好去找找吊篮,”他说,“是不是?”

            “最好别大声叫喊,”莱拉说,“刚才我喊了,也许我不该喊,免得让他们听见。我真想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说,“我们有可能是在悬崖的底下,根本没有办法上去,等雾气一散,顶上的悬崖厉鬼就会发现我们了。”

            休息了几分钟后,莱拉便向四周摸了摸,发现她降落在冰雪覆盖着的两块岩石之间的缝隙里。凛冽的雾气遮住了周围的一切,从声音判断,在大约五十码远的一侧传来的是海浪的声音;在高高的头顶上方,依然传来悬崖厉鬼的尖叫声,只是似乎已经弱了一些。黑暗之中,莱拉只能看两三码远的地方,就连潘特莱蒙的猫头鹰眼睛也无能为力。

            她吃力地往前走了走,在粗糙的岩石上两步一滑、三步一晃,朝海浪的相反方向,往海滩上走了一段距离,但除了岩石和雪以外什么也没看见,没有气球的任何踪迹,也没看见气球上的任何人。

            “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莱拉低声说。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猫,往远处稍稍走了一段距离,碰到了四个已经破裂了的沉重的沙袋,撒出来的沙子已经冰凉邦硬了。

            “是压舱用的沙袋,”莱拉说,“他一定是把它们从吊篮上扔了下来,又飞走了……”

            莱拉觉得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也许是心中的恐惧,不过也许两者都有,她强忍着把它们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