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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时,大清律与英国法律发生了国际法意义上的冲突,中国人认为杀人偿命是理所当然,而英国人却无法认同自己的同胞遭受他们认为的“野蛮肉刑”。这种冲突正是后来租界内治外法权的由来。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林则徐在8月15日下令禁止一切贸易,并封锁了外国在广州的全部外贸企业。义律见势不妙,赶紧命令英国商人及家属登船上海。林则徐则进一步采取措施,严禁村民供应英船日用物品,并派战船封锁英船,如果发现上岸的外国人,一律就地正法。无奈之下,义律在9月5日派特使要求林则徐解除封锁,恢复正常贸易关系。林则徐未达到目的,拒绝了义律的要求。当天下午,英国军舰向封锁他们的中国战船开炮。

            大英帝国终于露出了它狰狞和强权的一面!

            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只能导致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即使现在的国际社会相对文明,但这个法则显然同样适用。英国在忍耐了近半个世纪后,终于决定要采用炮舰政策把中国纳入到其利益范围了。

            此时的伦敦,听到中国焚烧鸦片的消息后,从事东方贸易的院外活动集团立刻动员起来了。这些利益集团向政府施加了强大的压力,要求政府采取坚决行动。19世纪大英帝国的政治巨头帕默斯顿甚至叫嚷着说:“给中国一顿痛打,然后我们再解释!”

            但发动对中国战争的议案也不是一边倒。帕默斯顿同时期的政治对手格莱斯顿,严厉谴责说:“在人类历史中,我从未见过如此不正义,并故意要使国家蒙受永久耻辱的战争,高傲地飘扬在广州城头的英国国旗,只是为保护一桩可耻的交易而升起的。”

            很可惜,无数的历史事实证明,道德常常让位于利益。

            1840年4月7日,托马斯·斯当东爵士,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小斯当东,他来到下议院阐述了他的论点。他说,“当然在开始流血之前,我们可以建议中国进行谈判。但我很了解这民族的性格,很了解对这民族进行专制统治的阶级的性格,我肯定:如果我们想获得某种结果,谈判的同时还要使用武力炫耀”。

            他的话很起作用,议案通过了。虽然在最后表决中,议案仅以271票对262票的微弱优势得到通过,但这并不足以安慰地球另一边的中国人。

            林则徐和英国议会显然没有在同一平面上思考问题。林则徐认为他的问题是进行一场反毒品的斗争;而英国却认为这是涉及贸易自由这一神圣权利的问题。英国议会辩论的时候,把政府的战争议案说成是发动一场“鸦片战争”——据说这是“鸦片战争”一说的原始出处。

            林则徐算是当时最了解英国情况的朝廷命官了,他配有四个翻译,终日为他翻译英文书报,整理成册,以供参考。想必林则徐已经了解了英国的地理环境、人口、军队等实力情况。但从简单的数字来看,英国显然不如天朝。在鸦片战争前,中国的GDP仍居世界首位,甚至超过西欧的总数。但正如张文木先生指出的,“在大国兴衰史上,被打败并由此衰败的,多是富国!”(张文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中国国家安全利益分析》)

            林则徐断定英国不可能会为了鸦片而与天朝开战,理由很简单:英国路途遥远,补给困难,怎有实力冒犯天朝?何况中英贸易近两百年,茶叶生丝等贸易利益重大,断不可能为了一些鸦片走私商人而大动干戈。而道光帝更是对这些纠缠不清的夷务早已厌烦不已,在虎门销烟后,他干脆宣布“英逆”罪行,永久禁绝通商,并下令将英国舰船驱逐干净。

        鸦片辩论赛和林则徐的误判(3)

            鸦片只是一个导火线。关键问题其实还是马戛尔尼半个世纪前的老问题:打开天朝的大门,开放通商贸易。此时的大英帝国,较马戛尔尼时期可谓突飞猛进,工业革命业已取得重大突破,大量廉价的工业品正在世界范围内四处寻找市场,而英国的蒸汽战舰和长枪大炮,已经足以敲开天朝的大门。

            战争,使天朝的无知和衰落彻底暴露。

            林则徐怎么可能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加速发展的全球化时代,闭关锁国早已沦为历史尘埃,在这样一个时代,早加入这个全球化进程早受益,但历史的惯性已超越了林则徐等人的思考范围,后人也只能发些“事后诸葛亮”的议论罢了!

        战争、谎言与真相(上)(1)

            林则徐对英国人采取断然措施,可能受到当时律劳卑事件的影响。律劳卑是1833年英国政府废除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专营权后,派往广州的第一任英国政府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大概毫不了解当年马戛尔尼和阿美士德使团失败的原因,他到达广州后,竟然以平等的口气向当时的两广总督卢坤发出了一封平行公函!

            天朝当时显然还没有接受近代平等外交关系观念的迹象。对于律劳卑竟然想和天朝平起平坐的大胆口气,卢坤大为愤怒,立刻拒绝了这封公函,并命令律劳卑立即返回澳门。律劳卑拒不返回,仍旧待在广州,于是卢坤下令封闭商馆、停止供应、中断贸易。律劳卑退出广州,并擅自指挥两艘军舰打入珠江,卢坤则集合了68只战船应战。但此时的律劳卑失去了英国商人的支持,他本人也得了疟疾,只得黯然回到澳门,后于当年10月病死于斯。

            律劳卑的失败让大清官员相信,只要大胆封锁外国人的商馆,就不怕他们不屈服。而从继任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达到了目的。后来的商务监督们不想再去招惹麻烦,他们在任期间几乎都待在风雨飘摇的伶仃洋上,成天无所事事,只盼着任期结束后早点回国。

            但第四任驻华商务监督义律来广州后,大概是出于个人的进取精神,开始执行一种积极的政策。他甚至违背英国外务大臣巴麦尊的训令,向清政府递上了毕恭毕敬的“禀帖”,这让当时的两广总督邓廷桢很满意,义律才得以重返广州。

            1839年林则徐采取断然措施后,当年11月英国军舰与中国水师在穿鼻洋海面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武装冲突,算是鸦片战争的前奏。这几次冲突双方各有胜负,但对后来的战局并无大的影响。林则徐上报说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胜果,道光帝闻讯大喜,于是在12月下令禁止广东口岸的全部对外贸易,以为这事就此了结。

            但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1840年6月,一支由20艘战舰和28艘运兵船组成、兵力约7000人的英国远征军到达广州口外海面。英军随后按照其预定方案,封锁了珠江口,并于6月底北上,准备占领舟山后封锁长江口和黄河口。英国人以为经济封锁会产生效果,但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帝国并不害怕经济封锁,他们最担心的,是国土的沦丧!

            舟山是中国第四大岛,为苏浙闽海面之锁喉,岛上设有定海县城。康熙帝年间,宁波曾设为对外通商口岸,定海县城曾设有“红毛馆”并接待过英国商船,但到乾隆帝年间,宁波海关被关闭,英国商船也就被禁止入内——除了1793年马戛尔尼访华使团曾经在这里作过短暂的停留。

            英国本有意占领舟山作为其贸易和扩展势力范围的前沿,但阴差阳错的是,这个计划被香港和上海取而代之。英国舰队来到舟山后,当地人似乎还依稀记得当年的外国商船,以为是洋人们来此卸货贸易,正当这些人为可能的获利而欢欣鼓舞时,他们的知县却收到一封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哀的美敦书”(最后通牒)——英国人限令他们半个时辰内投降!

            英国人画的《夺取定海》

            当地守军显然被英国猛烈的炮火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作战方式。英国人大概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击毁了当地脆弱的海岸防御体系,参战的1500名士兵,死亡和受伤各13人,其他的都逃跑了。在失败面前,知县姚怀祥只能选择投水自尽,以死报国,表现了一个儒生应有的气节。

            而在攻陷定海之前,英国第二批北上的舰队来到厦门,因为投书问题,双方进行了一场炮战。中国官员拒绝接受这样不恭敬的文书,因为上报朝廷,很有可能会被罢官甚至杀头。一直到8月,道光出于对战局的担忧,才下令将洋人的投禀,“无论汉字夷文,一律原禀进呈”。而在此之前,浙江巡抚乌尔恭额被问罪,罪名正是“拒收夷书!”

            天朝的礼仪可真让不少人吃了苦头。

            英国舰队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北上,这下可把道光帝和满朝文武吓坏了,他们以为这些蛮夷可能会进攻京城。很不幸的是,这个担心在后来的1860年和1900年都成为了现实。

        战争、谎言与真相(上)(2)

            1840年8月30日,当英国舰队抵达天津大沽口并试图强行通过的时候,内阁大学士兼署直隶总督琦善被派去和洋人谈判。在英国舰队的恫吓下,朝廷政策很快由剿改抚了。

            琦善本是坚定的主剿派,但在英国人的坚船利炮面前,很快变成了坚定的主抚派,而这也是大部分清朝大员对待夷人的态度。琦善的当务之急就是想方设法把洋人哄骗回去,他得想尽一切办法在道光帝和洋人之间周旋,既不能让道光帝感到失了天朝威仪,也不能轻易得罪这些可恶的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