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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天朝的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的时候,整个中国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推上了国际舞台,逼上了弱肉强食的国际大赌场。

            以鸦片贸易为例,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国际经济形态: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种植罂粟并加工成鸦片,港脚商人把鸦片运到中国,再通过各种走私渠道进入中国市场。紧接着英国商人再利用鸦片获得的国际通货(白银),要么运回英国,要么从中国购买茶叶等商品运回英国或者销售到世界各地(如引发美国独立战争的“波士顿倾茶”事件,主角就是英国东印度公司运到北美殖民地的中国产乌龙茶)。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但天朝还蒙在鼓里。

            鸦片之祸致使白银大量外流,对当时的货币体系造成严重冲击。清政府虽然不是重商主义,但也非常重视硬通货。清代的法定货币是铜钱,但政府的各项收支如税收等,却都是以纹银为准。铜钱为民间所通用,老百姓完粮纳税时,都按照银价兑应的铜钱数目缴纳。譬如,一亩田假设需纳税白银一两,如果当时一两白银兑应一千文铜钱的话,老百姓向官府缴纳一千文铜钱即可。

            中国的银价往往一直呈现上涨的趋势,这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中国产银不多,往往跟不上经济发展所需要的通货供应量;二是中国人向来藏富,经常将白银囤藏,而民间和官府也常用白银作饰品,导致白银退出流通市场;三是官府制钱时偷工减料,分量减轻,加上私铸铜钱泛滥,铜钱变相贬值,也导致银价的上涨。

            在19世纪初,清政府颁布禁令,禁止纹银出洋。当时在中西正常的贸易中,进出口基本持平,如1813年,中国进口额约1260万两,出口额约1290万两。但随后,中国开始呈现入超状态,白银外流,鸦片走私在其中祸害不小;1835年到1838年,走私进中国的鸦片大约4万箱(英国约39万箱,美国每年从土耳其贩卖约1000箱),每箱平均耗银约400两,以此推算,中国光鸦片一项就外流近1600万两白银。而这些走私贸易导致的白银外流情况,并不出现在官方的贸易数据上,危害隐蔽又巨大。

            鸦片走私导致白银大量外流,进而致使国内流通市场白银供不应求,银价上扬,钱价下跌,物价的上升远远跟不上银价上涨的速度,这加重了老百姓的税负。从鸦片战争前的四十年来看,1800年左右白银兑钱一千文不到,而到了1821年至1838年间,白银兑钱从一千二三百文升至一千六百余文。田赋仍旧按铜钱数缴纳的话,实际上变相增加了老百姓的税负。

            康乾盛世正是中国人口剧增的时期,由15亿增加到了3亿多;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内乱前,人口已经达到43亿。人口的剧增导致了资源有限、人地矛盾的突出,虽然有南美洲引进的马铃薯等新作物缓解一下粮食的压力,但由于生产方式长期得不到突破,国内经济和老百姓都已经是疲困不已。银价的上涨则导致税赋不能如期缴足,国内财政大为困窘,这又导致一个恶性循环:官吏因为财政困难,往往会挖空心思地从体制外攫取财富,而老百姓必然成为他们盘剥的对象。

        一封奏折,揭开了鸦片的盖子(3)

            国困民穷,老百姓活得看不到希望,唯有革命造反。于是乎,白莲教、太平天国、捻军等揭竿而起,兵祸遍于中国,生灵涂炭,人民在战火中或被杀戮、或流离失所。十多年的国内战乱,导致人口大量减少,这才为“同治中兴”创造了条件。马尔萨斯说,唯有瘟疫和战争才能大量减少人口,缓解资源的危机,中国晚清时期很不幸地充当了这个理论的实验品。

            但西方国家并没有遵循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他们找到了新的方法,那就是殖民主义和工业革命。殖民主义把人口迁移到新的地区,特别是新大陆美洲和澳大利亚等地,既缓解了人口的压力,又增加了国民的财富,何乐而不为?

            黄爵滋的奏折,不过是揭开了鸦片的盖子,透过鸦片贸易,可以看到帝国临近死亡的影子。鸦片战争后,晚清近七十年的历史,正是国人最为屈辱的时期。

        鸦片辩论赛和林则徐的误判(1)

            黄爵滋的奏折里说洋人严禁其本国国民吸食鸦片,却专诱他国,祸害别国百姓。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樊美平先生曾经在2001年《书屋》第三期发表过《天朝的崩溃与意识的困守?》的文章,里面提到一个被国内学界一直有意或无意忽视的问题,即英国政府对鸦片贸易的态度。

            樊先生在查阅了大量鸦片战争前的英国档案后发现,英国政府承认清政府完全有权制止鸦片走私,对清政府所采取的禁烟措施,也并不企图干预。1838年6月15日,当时的英国外务大臣巴麦尊给驻华商务监督义律的训令中写道:

            “关于鸦片走私贸易,英国臣民破坏他们前去贸易的那个国家的法律,女王陛下政府不能够为此进行干预。因此,这些人由于中国关于此问题的法律而可能遭受的损失,必须由那些因他们自己的行动造成该损失的人来承担。”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一直被我们教科书认为是“鸦片贩子保护人”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却是一个坚定的鸦片贸易反对者,在被林则徐驱逐到海上后写给巴麦尊的信里还说,他对英国臣民进行鸦片走私贸易“感到耻辱和罪恶感,并怀有深刻的厌恶态度”。

            战争爆发之前,义律甚至想主动承担起制止鸦片走私贸易的责任。也许他认识到,从长期来看,鸦片走私将危害到英国扩大其在华的合法贸易。义律显然知道,英国鸦片贩子并不把中国缉私官员放在眼里,这些人已经熟知了那些中国官场的潜规则。义律天真地认为,他的出现将使得英国鸦片贩子有所收敛。

            在林则徐发起严厉的禁烟行动后,义律代表英国政府发表了大量措辞严厉的通告:

            “本首席监督进一步发布通知,警告所有那些拥有这种帆船、快艇或用其他方式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该非法鸦片贸易的英国臣民:如果中国政府认为适于捕获并没收那些船只,女王陛下政府将决不进行干涉。”

            笔者无意否认鸦片贸易的罪恶性和清政府打击鸦片贸易的正义性,但这里引发一个问题就是,既然英国政府并不支持鸦片走私贸易,那林则徐的禁烟运动何以引发一场战争?

            对于鸦片贸易的争论,不论是中国还是英国,从来就没有平息过。早在18世纪80年代,英国许多有识之士就一直在谴责并呼吁取缔鸦片贸易,如沙夫茨伯里伯爵就曾说过:“这个国家怂恿这种罪恶的交易是极坏的,也许比怂恿奴隶贸易更歹毒。”就连东印度公司鸦片代理处经理赛蒙也深有感触地说:“鸦片产品摧垮了人民的健康,使其道德沦丧。”

            英国以贸易立国,很多英国人更加看中资本的逐利性,既然鸦片能带来这么巨大的利益,且鸦片在英国本土又没有市场,看不到鸦片的危害,英国议会长期通不过禁止鸦片的法案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受害国的中国来说,鸦片走私贸易可能没有英国议会里绅士们辩论的那么轻松了。御使袁玉麟说过,百姓要是仍旧沉湎于鸦片的话,那么“夫无以训妻,主无以使仆,师无以教学子”,民心将毁于一旦。面对越来越猖獗的毒品入侵,清政府内部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黄爵滋主张制定新的法律,对吸食鸦片者限期一年戒烟,尔后查获再吸食就杀头。但当时大多数督抚都不同意这个办法——由于牵涉到当时复杂的死刑上报程序,扑杀瘾君子只能给各地督抚带来无尽的麻烦。他们大都赞同去海口查禁,正如矛海建先生在《天朝的崩溃》里指出的,“禁烟责任推给海口,内地官员即可摆脱干系;能够推到广东最妙,禁烟成了广东一省官员的事务,其余省份当然乐得轻松”。

            林则徐支持黄爵滋的建议,他说:“死刑是对吸烟者非常严酷的惩罚。但是用死刑威胁他,恫吓他除去这种恶习是对的。吸烟之辈陷溺已深,会因戒烟痛苦而拖延到追悔莫及。因此,烟瘾必须由国家帮助来戒绝,须开设戒烟院。”

            后来,他给道光帝上奏说,倘若朝廷对鸦片走私贸易视而不见,“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这句话深深触动了道光帝,于是下定决心禁止鸦片。

        鸦片辩论赛和林则徐的误判(2)

            1839年,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南下广东发动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禁烟运动。让林则徐感到惊讶的是,当他下令收缴鸦片时,义律未请示伦敦,也没有讨价还价,就命令英国商人交出所有存货两万多箱鸦片,此举让林则徐感到满意,却引起了英国朝野一片哗然。

            林则徐

            但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事件。1839年7月7日一伙英国水手来到九龙尖沙咀的小酒馆酗酒闹事,引发斗殴,结果导致村民林维喜伤重死亡。林则徐毫不迟疑地要求英国人交出凶手,按大清律要捉拿水手中的一人来偿命。但义律只同意赔偿死者家属并惩办所有参与此事的水手,而拒绝交出一人来杀头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