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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所以,我不敢言语,只能在房间里默默地等待。

        等待之中,也并非无事可做,看屋子里有一条几,几上笔墨纸砚俱全,甚是可爱,一时间忍不住技痒,提笔蘸墨,就在纸上写下了一首《惜余春》词:“因恨成痴,转思做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别是一般怀抱。甚么新愁旧愁,划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拼弃已拼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更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是啊,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我的四位姐姐,不知道她们现在可好?正沉吟间,我听到了西厢房里边,有人在吟咏道:“联袂人何处?残阳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

        反复吟咏,那声音十分地凄楚,我仔细分辨,正是优昙的声音。原来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可是她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诗歌呢?一个女子,难道不怕被人指责怀春吗?想一想,我也就释然了。优昙小姐是非常人,自然能行非常之事。昨晚相逢时的场景,她那曼妙无比的箫音,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边,真想再听一次啊。

        等到了黑夜降临的时候,华姑带着一个女子回来了。她打开东厢房门,说道:“怕是闷坏了公子吧!雨欣快过来拜谢公子。”

        一个女郎从华姑的身后犹犹豫豫地现身出来,低垂着粉颈,向我敛衽为礼,道了一个万福。

        她低着头,我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发际间的那一股幽香,我却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雨欣,你抬起头来,让公子好好地看一看你!”

        华姑似乎通晓我的心意,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

        那女子终于抬起了头来,一张俏脸,却因此羞得通红。

        我仔细一看,原来雨欣就是那天托我送信的素衣女郎,难怪我会这么眼熟,只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华姑说道:“公子如果不嫌弃,就和雨欣以姐弟相称吧!”

        就在这时候,优昙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就是称为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啊!”

        原来她还记挂着昨天晚上那一件事情啊!

        华姑沉下脸来,说道:“优昙小姐休要取笑。”

        优昙收敛了笑容,道:“雨欣姐姐初来乍到,我们何不在大堂之中宴饮一番呢?”

        这是一个好提议,我已经饿了一整天,现在肚子都在咕咕叫了。于是我们来到了大堂之中,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酒食。大家围坐在一起,优昙坐了主席,雨欣坐了客席,我和华姑打横而坐。

        这桌席面不算丰盛,不过是山肴野蔌,杂然前陈而已。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席间之人而已。

        只因我在斟酒之时,无意间看了雨欣一眼,优昙就取笑我道:“阉人也会动心于佳丽吗?”

        我本来没有这样的心意,但优昙取笑于我,却激发了我争强好胜的心态,于是回答说:“跛脚的人,不会忘了穿鞋;瞎眼的人,也不会老是闭着眼睛,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一眼美貌的女子,有什么不对吗?”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一卷  在人间    第六章  第一次

        麋何食兮庭中?

        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

        西济兮夕澨。

        闻佳人兮招余,

        将腾驾兮偕逝。

        ——《湘夫人》

        欢饮完毕,优昙因为雨欣旅途劳顿,就想要为她准备房间,好让她早点安歇。此时,华姑却阻止了她,华姑说道:“雨欣和公子刚刚结成姐弟,[奇·书·网-整.理'提.供]今晚就让他们同宿一室,以便他们增进姐弟之间的感情,你看如何?”

        听了华姑的话,优昙不由得惊讶万分,而雨欣更是红云满面,站在原地,不肯移动一步。

        华姑又说道:“公子是丈夫中的巾帼,男人里边的女人,你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也一下子愣住了:华姑不是已经知道我恢复了男人的能力了吗?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难道不怕我破坏雨欣的清誉?正当我要出言反对的时候,华姑偷偷地捏了我一把,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等到优昙小姐离开,华姑方才说道:“公子,你替我的女儿送信,帮助她脱离苦海,我们没有什么好感谢你的,不如就把雨欣许配给你。暗地里,你做我的女婿,名义上,你做我的干儿子,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行啦!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私底下定了终生呢?更何况,我这一次偷跑出来,已经很伤父母的心了,我要是再做出一些不孝之事,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母亲?

        于是,我连连说道:“不行,不行。我只和雨欣姐见过两次面,和她之间,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怎么可以做夫妻呢?”

        华姑却说道:“你呀,我都点拨你这么久了,你还是不开窍!没有感情,难道以后就不可以慢慢培养?你和雨欣,正好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自然应该结合。你不愿意娶她,难道是嫌弃她配不上你?”

        “不,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是自惭形秽,怎么敢痴心妄想?”我的言下之意,不是雨欣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

        “公子,你们读书人就喜欢这样推三阻四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华姑急了,道:“我就不信男人有不沾腥的!”说完,她就把我和雨欣都推入东厢房内,又反锁上房门,方才满意地离去。

        此时房中,就只剩下我和雨欣两个人。

        华姑说,这世间的男人,就没有不沾腥的。我以前是一个天阉之人,所以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美貌的女子,还有那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凝霜姑娘,都如同木石一般,不为所动。现在,我成了一个正常的男人,还能够把持得住吗?

        毫无疑问,雨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虽然看起来要比我大上七八岁,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妩媚,还有成年女人特有的成熟媚态,的确是一个令人心动,让人打心底里产生怜爱之情的女人。

        但我,却并不爱她,或者说,目前,我还没有爱上她。没有爱情,尽管双方同意,也可以做夫妻之间的事情吗?如果这答案是“是”,那人和动物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被自己的本能所驱使,那不过是禽兽的行为。禽兽一到发情季节,就会同它遇上的任何一个异性同类发生关系。人之所以从禽兽分化出来,就是因为人有感情。人与人之间,都是先有了爱,然后才会有情欲啊。

        所以,我不能和雨欣做夫妻之事。既然我们已经结成了姐弟,我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姐姐好了。

        为了姐姐的清誉,我决定就在桌边坐上一夜。

        而此时,雨欣的心情,又与我有很大的不同。她后来告诉我,那时候她刚刚死了丈夫,正处在孤苦无依的时候,正急于找一个新的归宿,来走完人生当中剩下的日子。

        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现实社会,丈夫是女人一生的归宿,所以女子嫁人,才会被称为“于归”。《诗经》当中有一篇《桃之夭夭》,就是赞美新嫁娘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贲其实,子之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维叶榛榛,子之于归,宜其家人。

        就在雨欣倍感凄苦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把她许配给我,虽然这一切都是背着我干的,我一点都不知情,直到不久前才明白过来,但因为上面所说的缘故,尽管她和我相识不久,却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归宿,她的一切。从此以后,不论我走到哪里,她都会紧跟着我;不论我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支持我。

        而且,我英俊的面容,也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如果她对我没有一点好感的话,当初就不会让我替她送信了。

        所以,她坐在床沿之上,默默地等待着,等待我去安慰她,去爱抚她。

        时间,就在我们的沉默和等待当中流逝了,转眼,已经到了三更天。

        雨欣站了起来,袅袅婷婷地走到我的身后,一双柔软的小手,搭在了我的双肩之上,樱唇微启,轻轻地说道:“夜这么深了,相公还是早些安歇吧!”

        我将她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移开,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如此,姐姐就先睡吧,我在这里坐一晚,明天离开就是了。”

        雨欣喟然一叹,垂下手来,终于在床榻之上躺下来,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嘤嘤的哭泣声。

        这下我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一看,果然是雨欣在流泪。我在床沿之上坐下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泣呢?”

        一听我这句话,雨欣哭得更伤心了。许久,她才幽幽地说道:“相公,你为什么要叫奴家姐姐呢?”

        “不是华姑让我们结为姐弟的吗?”

        “可是,娘后来又把奴家许配给相公啦!”

        我拭去雨欣眼角的泪水,说道:“所以你不喜欢我叫你姐姐?”

        雨欣点点头,说道:“相公不叫奴家娘子,而是叫奴家姐姐,是不是嫌弃奴家年纪大了,不值得相公怜爱啊?”

        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把我当成了你的丈夫,可是,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好是坏,是善良还是恶毒,是高尚还是卑鄙,这一切,你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