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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虽然在刹那间他感到恐惧万分,幸而这种恐惧完全是心智方面的。很快他就陷入了思索,他觉得就他所知,呼吸的暂停决非是他感到烦闷不安的原因——原因总是有的,但有待说明……

            那么会要他的命。可是尚未。

            引擎嗡嗡;眼睑沉沉;呼吸全无;日历已停。这四个因素加在一起不能说明什么。他真想挪动一下——哪怕只动弹一个大脚趾——这一诱惑太有魅力了,然而卡拉德竭力控制住自己。

            他醒来后还没有过去多少时间——至多只有半小时——却已发现四种反常现象。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反常,比这四种更微妙;但在他不得不动弹前,都近在咫尺,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考虑他本人的需要之外,也没有别的重要事情非做不可;鉴于超速运转遇到某种干扰,布朗和塞利尼俩人无法返回地球,这项工程便让计算机控制DFC-3飞船上的一切。从非常现实的意义上来说,卡拉德只不过是陪伴同行而已。只有在超速运转停止时,他才有权调控——

            扑哧。

            这是一种轻而低的杂音,很像一只酒瓶塞子爆出时的声响。声音好像来自控制盘的右侧。他靠在靠垫上的头突然往那一方向一颤,但意志立即发出指令,他赶紧稳住头。他慢慢地朝那一方向瞥去。

            他没瞧见任何可能发出那种响声的东西。飞船的温度表无异常显示,这就排除了因异常的收缩或膨胀产生某种热噪音的可能——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他合拢双眼——原来这是一个与原先睁开眼睛同样困难的过程——试图弄清楚自从他第一次从无知觉状态中醒来至今的日历是何等模样。

            当他有了一个清晰和——他几乎可以肯定——准确的印象时,卡拉德再次睁开双眼。

            声音来自日历,日历已走完一秒钟。现在又纹丝不动,显然已停止了。

            他不清楚秒针的那一次跳越在一般情况下需花多长时间;他过去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当然,每一秒钟即将走完时指针跳得太快,肉眼是来不及看清的。

            他认识到,所有这一切认识都是以损失他的关键信息为代价的,当然为时已瞬矣。日历已走动过。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确知它再次走动前要经历多久……

            他开始计数,匀出他假定已损失的五秒钟,一秒六,一秒七,一秒八——

            卡拉德只数到那个数就陷入了地狱般的深渊。

            首先,一阵令人讨厌的恐惧感无端地迅速传遍身体的每一条神经,而且越来越剧烈。他的肠子开始十分缓慢地绞结在一块。整个身躯变成了一个微小、缓慢的脉动场——他没有感受特别大的震撼,只是四肢开始朝相反方向不住地抖动,衣服下的皮肤开始微微地波动。

            在引擎的嗡嗡声中,传来另一种响声,这声音渐渐地清楚起来,这是一种近乎亚音速的轰鸣,宛如就在他的头脑之中。恐惧仍在加剧,恐惧之中夹杂着痛苦,还有里急后重——他的肌肉,尤其是腹肌和肩膀肌肉犹如木块般僵直,但是他的前臂几乎也受到同样严重的影响。他觉得他正在十分缓慢地将自己拦腰一折为二,对这一动作他实在无可奈何——一种使人毛骨悚然的机能瘫痪……

            这种情况延续了数小时。最严重时,卡拉德的心智,甚至他的个性,都被冲刷殆尽;他成了一片恐惧之舟。

            当几缕理智之光开始回归至那片灼热的、全无理性可言的情感沙漠之中时,他发觉他正坐在坐垫上,曾用一只手臂将控制盘推回原来的支点,使之不再突兀在身体的上方。他的衣服已浸满了汗水,汗水拒不蒸发也不让他有清凉之感。他感到肺部隐约作痛,虽然他仍未发觉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究竟出了什么事?布朗和塞利尼就这样被结果的吗?因为这也会要了卡拉德的命——对此他是肯定的——假如这种情况屡屡发生的话。即使这种情况只再现两次,如果后两次紧接第一次,也会要了他的命。从最好处想,这种状况也会使他沦为一个语无伦次的白痴;况且,虽然电脑可能会把卡拉德和飞船驾回地球,但是要想把他那莫名的恐惧龙卷风告诉工程署是不可能的了。

            从日历上可以看出,这种地狱般的永恒只经历了三秒钟。当他怀着学究般的愤懑再瞧日历时,它又扑哧一声,终于以恩赐般的姿态向他说明他已被整整地攫住了四秒钟。

            卡拉德坚定意志,再次计数。

            他设法使计数成为一个绝对匀称、连续的过程,不管还有什么别的问题需同时解决,或者情感的旋风有可能打扰他的计数,他决不在头脑的深处停止这一过程。说真的,非进行不可的计数决不能被任何事情打断——既不被爱的流淌也不被痛苦的折磨所终止。卡拉德深知蓄意在头脑中建立这样一种机制的危险,但他也明白他多么需要计算日历钟的秒针所行走的时间。他开始认识到他出了什么事——但是在他利用这一认知以前务必先予以精确的测定。

            当然,对超速运转可能会对驾驶员的主观时间产生何种影响事先已作了许多种设想,但没有哪一种设想能说明目前发生的一切。就驾驶员而言,以任何低于光速的速度飞航,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完全相符。对一个在地球上观察的人来说,如果飞船接近光速,飞船上的时间似乎就会大大地放慢;但对驾驶员本人而言,不会有明显的变化。

            根据目前的两种相对论,超过光速飞航是不可能的——没有一种相对论能对超光速飞航的飞船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提供任何线索,这两种理论认为这样的飞船是不存在的。DFC-3实际上是根据海特尔转化论飞航的,但这一理论不属于相对论:它显示,超光速旅程中明显消逝的时间应该与飞船时间相同,也应与航线两端的观察者们的时间一致。

            但是既然飞船和驾驶员都是同一系统的组成部分,二者都概括在海特尔方程式的同一表示方式之中,因而没有哪个人能料想驾驶员和飞船会有两种不同的时问。这一概念荒诞无稽。

            一秒七百一,一秒七百二,一秒七百三,一秒七百四……

            飞船与飞船时间一致,这与观察者的时间吻合。飞船将于十个月后到达半人马座主星。可是驾驶员的时间却是卡拉德时间,现在看起来似乎他永远抵达不了那个星座。

            这是不可能的,然而时间差明明存在着。有什么东西——几乎可以肯定是超速运转场对人体新陈代谢所产生的未曾预料到的生理副作用,在事先由机器人驾驶的超速运转试飞时这是无法察觉的——已经加速了卡拉德对时间的主观理解,而且干得非常彻底。

            日历钟的内部装置开始向秒针提供能量,秒针渐渐地抖动,那是秒针跳跃前的预动。七千零四十一,七千零四十二,七千零四十三……

            数到七千零五十八,秒针开始跃至下一格。秒针显然是花了几分钟时间才逾越这么小的一段距离,又花了几分钟才完全静止不动。再往后,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朵:

            扑哧。

            在一阵激烈的思索中,虽然身体没有出现任何骚动,他的头脑开始主宰数字了。由于随着数字的增大,他计数每个数字所费的时间也愈益拉长,日历钟两次嘀嗒声之间的时间间隙大致在七千二百秒和七千零五十八秒之间,可能与前者更接近。往回数时他马上就能得出他所要的等式:

            飞船时间二秒种等于两小时卡拉德时间。

            他真的一直在计数可能是属于他的两小时吗?好像毋庸置疑。前面的旅程看来来日方长呢。

            那么还需多久他又会遭受使他呆若木鸡般的力量的打击?对他来说时间已放慢了七千二百倍。他需七万二千个月方能航抵半人马座主星。

            哪一个是——

            六千年!

            二

            自那以后,卡拉德静静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温暖的汗水犹同赫拉克勒司误穿的毒衣,始终紧裹着他的身躯,更无冷却的意向。毕竟没有匆忙的必要。

            六千年。有足够供那段时间用的食物、水和空气,或许可用六万乃至六十万年;只要飞船的燃料不竭,况且燃料能自我补充,飞船就能自动地合成他所需要的东西。即便卡拉德每隔三秒客观时间或飞船时间进一次餐(他忽然想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飞船一旦得到指令,得花几秒客观时间将一顿饭菜准备就绪,端到他面前;如果他按卡拉德时间每天只吃一顿,他已够幸运的了),也不必担忧供应会枯竭。那就是这一工程项目的工程师们设计DFC-3时考虑到发生灾难的可能性时最早被排除的可能性之一。

            可惜无人想到提供一个机制,这个机制将源源不断地替卡拉德补充精力。六千年以后,他早已不再活着,唯有留在DFC-3的单调、闪光的水平舱板上的一层薄薄的尘埃。他的遗体可能比他的生命延续更长一段时间,因为飞船本身无菌——但是他终将被他自身的消化道所携带的细菌吞噬掉。在他活着时,他需要这些细菌替他合成他所需要的部分维他命B,但是一旦他不再像是一个结构复杂、身体微妙地平衡的驾驶员那样的东西——或任何其它形式的生命时——这些细菌就会满不在乎地将他吞食干净。

            总之,卡拉德将在DFC-3离开太阳相当远之前死去;过了一万二千年以后,DFC-3返回地球时,飞船上连他的僵尸也会无踪无影。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透过全身,这股寒意与他想到他正在探求答案时的那种感觉几乎无关;这股寒意延续了很久很久,就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作出的判断来看,好像是一种焦急和兴奋交织在一起的寒意——跟那种假如他真的被判处死刑时全身掠过的那阵寒意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