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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冷谦撇撇嘴:“那又如何?他变钞开河,中原因之死了多少人?有一首诗说开河云:‘县官出巡防,小吏争弄权,社长夜打门,里正朝率钱。鸠工具畚锸,排户加笞鞭,分程杵登登,会聚鼓阗阗……’”

            杞人长叹一声,向冷谦要过酒来,喝了一小口,问道:“你且续讲下去,那脱脱,莫不是要收拢宫秉藩为己用么?”冷谦点头:“正是如此。且休说脱脱执政后做了些甚么,只他当日那番言语,若元朝真的出个贤相,可是辅他不辅?你志在山林,是定不辅的,我只要天下百姓有得饭吃,是定要辅的,可笑那宫秉藩,又为脱脱诡辞所动,又忘不得夷夏大防,犹豫了许久,方才回绝脱脱。

            “脱脱甚是失望,道:‘既如此,不便勉强,且做个朋友罢了。’便斟了酒来,请宫秉藩吃。倘若是我啊,在朝廷中虽做升斗小官,这样狠毒心肠,龌龊伎俩,也见得多了,是断不会吃的!”

            杞人问道:“遮莫酒中有毒?!”冷谦笑道:“正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便不如除之,这样枭雄心肠,有甚难测的?况他席间讲了乃叔许多恶语,不怕宫秉藩去告诉伯颜么?岂料宫秉藩这呆鸟,竟然想也不想,接过酒来一口吃尽,不多时,便发作起来。他掀了桌案,待要拔剑去刺脱脱,早被脱脱一刀割在项上……”

            “啊也,”杞人惊问,“他中了毒,又有一个牟玄圣在侧,却又是怎生逃得性命的?”“逃得性命?”冷谦笑道,“便他当日情境,若非有人相助,怎能逃得性命?且说正在危急之时,忽听亭外一人高叫:‘贼子敢尔!’真如天神飞降般跃进一个人来。看那人哈,好生打扮,只见他着一领大袖沉香绵布六幅褶子道衣,腰系熟经皂丝绦,足登综结三耳麻鞋……”

            “倒好似你亲眼见着的一般,”杞人打断冷谦的话,“且休说!”冷谦笑笑:“好,不说便不说——原来外间跳进一人,一手将宫秉藩扯到身后,一手使麈尾隔开脱脱的刀。那牟玄圣见此人来得突兀,不敢小觑了,急忙拦挡在脱脱身前……”

            “手持麈尾?遮莫是个道人么?”杞人猛然想起,“莫不便是朝元观铁冠真人?!”冷谦有点诧异地望他一眼:“你却怎想到的?数日不见,急智如此!”杞人笑道:“日间听得宫秉藩言说铁冠真人昔日曾于他有大恩,故而想起。”

            冷谦点头:“不错。牟玄圣问那道人姓名,道人说:‘宣德州朝元观张中张景华,便是贫道。’当下二人交上了手,七八回合不分胜负,牟玄圣一拉脱脱,道:‘铁冠道人,不过如此,若非某今日要护主公,定不放你回去!’放下一句狠话,便护着脱脱去了。铁冠真人助宫秉藩吐纳解毒,那呆鸟才算逃得一条性命。”

            杞人长吐了一口气:“真好险也,幸得张真人便在左近,才救了宫大侠的性命。”冷谦道:“也是忒巧,张真人说他正在此间等一个朋友,恰巧撞见,岂能不救?当下两人一番唏嘘,看脱脱如此阴狠,倘若代了伯颜执政,中原又免不得一场劫难也。张真人道:‘便杀得伯颜,又有脱脱,杀得脱脱,又不知还有甚人哩。鞑子占了我中原锦绣河山,只有尽都驱除了,天下才得太平。’”

            杞人听了这话,垂头不语。只听冷谦继续说道:“宫秉藩说起周子旺起义于袁州,属意去投奔他。张真人却劝他道:‘甚么蔡九五、朱光卿、胡闰儿,都是愚民闹事,成不得大器的,周子旺虽与我有旧,也非天命所归。且休着急,待等个真主出世,自然天下太平。’”

            杞人摇头,惨然一笑:“甚么真主出世,难道不是愚民的口号么?圣人一出,流血漂杵,古来如此,便如今日一般。哪个不自命是真龙降生,又有哪个真是为了苍生祈福?”冷谦笑道:“你休看不开。古人云:‘圣人出而天下乱。’诚哉斯言,然而这亦是天命注定的,圣人每世皆出,黎民代代遭劫,也是逃不得了。我等只有上承天命,寻一个圣人真主来保着,助他芟夷群寇,劝他少开杀戒,如是而已。除此,咱们还能做些甚么?人生一世,终不成甚么都不做?”

            杞人冷笑道:“若人人安于天命,甚么都不做,倒便好了,天下庶几不得乱也!”冷谦摇头,微微而笑,抬眼望向窗外。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厚了,明月已经西沉,但东南方向,却隐约有淡淡的曙色,越过重重高山,慢慢透了出来……

            ※※※

            作者按:关于明教

            明教又称明尊教、摩尼教,想必武侠小说的爱好者们,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金庸先生藉其名著《倚天屠龙》,使这个已经灭亡很久的宗教重新广为人知。但是,金先生对明教的描写,有许多讹误存在。把一个真正的世界性宗教描写成汉末五斗米道一样的邪教,或者清朝天地会一样的江湖帮派,乃是武侠小说这种文艺类型本身的需要,是不用深究的,但他混淆了明教与祆教的区别,却不大应该了。

            祆教又名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火教,或者波斯教,是产生于公元前的波斯原始宗教,崇拜光明及其代表火神,基本祭祀形式是礼拜圣火。而明教则是摩尼于公元前三世纪,综合了琐罗亚斯德教、基督教、佛教,以及小亚细亚诺斯替派(灵智派)的部分教义,而创造的世界性宗教。虽然明教仍持善恶二元论,崇拜光明之神,但却不拜圣火,所以成昆说“冲上光明顶,灭了魔火”云云,是错误的。

            摩尼受到波斯萨珊王朝沙波尔一世国王的支持,宣扬他的教义,对抗当时的波斯国教琐罗亚斯德教,但最后在巴拉姆一世国王执政时被宣布为异端,摩尼本人也被剥皮楦草,残酷处死。明教传入中国,虽然有方腊等人利用其教义煽动起义,但在元末掀起轰轰烈烈反抗蒙古贵族压迫的白莲教起义中,是否有明教及其教徒参与,学术界还有不同的意见。部分学者认为,因为白莲教徒拜弥勒、立明王、禁荤吃素,所以被元朝廷骂为“食菜事魔”,而这四字考语,原来是被安在明教头上的,因此就引起了混淆。

            说了以上这些,只为读者诸君可以对历史上真正的明教有一个简单的认识,绝非要责备金庸先生。事实上,在下所以对明教感兴趣,也是起源于金先生的《倚天屠龙》,并且在下创作这部小说,所用的笔法和所铺陈的结构,也是模仿金先生和大陆徐兴业先生的——这两位,是在下最敬佩的现代小说家。以在下这种驽马之才,若敢编排金先生,那不是蜀犬吠日、蚍蚨撼树吗?

        ~第十一章雄狮咆哮天山下~      

            暮春三月,层层嫩绿在他脚下沙沙地响着,几声归鸦回荡在金色的黄昏里,懒洋洋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而透过这刺眼的薄暮,对面那人年轻的身影,既模糊,而又灼人。

            艾答慕思喜欢面向太阳而行,喜欢自己那淡淡的眸子在逆光中仿佛两点寒星,喜欢看见敌人的影子象渐熔化在黄昏的金色的火焰中。

            “拔刀罢。”他的声音很冷,象春日里徒然掠过的一阵寒风。“你还未问我的名字,”对面背着落日卓然而立的那个畏兀儿少年微微眯起双眸,“我名唤阿厮兰。你可明白阿厮兰在突厥语中的含意么?”
            “狮子。”艾答慕思不假思索地答道。“不错,因此我要向你这只‘黄金狮子’挑战,”阿厮兰笑道,“你须发都是金的,刀也是金的,此时望将去,眸子好似也是金的。而我只不过天山脚下,一只普普通通的狮子——可我未必便输于你!”

            “很好,”艾答慕思的声音依旧很冷,简单地重复着先前的话,“拔刀罢。”阿厮兰微微点头,缓缓地从腰间拔出柄两尺多长的精钢短刀来。黄昏似乎更加辉煌美丽了。“接招。”阿厮兰缓缓地说道,缓缓地一刀,刺向艾答慕思小腹。

            艾答慕思动也不动,直等到敌人短刀几乎已经贴上了自己雪白的衣襟,才突然间暴吼一声,仿佛晴空里响起个霹雳一般。他黄金长刀一抖,疾劈对方颈项。这一刀,如疾风,似闪电,就算是真的狮子,也未必能轻易躲闪得过去。

            然而阿厮兰轻轻巧巧地就躲过去了。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只见他一个拧腰运步,悄无声息地已经绕到了艾答慕思背后,短刀一颤,再向对方腰肋间刺下。

            他快,艾答慕思更快,眼见这一刀即将破肋而入,突然被一道金光挡住了去路。阿厮兰进招如箭,退刀如霰,急速换招,刀风一旋,又斩向对方面门。

            黄金长刀却依旧在前面等着他,只听“当”的一声,四野回应,久久不绝。两人一分一合,刹那间各劈出二十刀。佛经上说:“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但又有谁能明白一刹那是多短的时间?

            艾答慕思弯刀沉重有力,好象一条金色的巨蟒,盘旋往回,水泻不通。而阿厮兰的短刀却仿佛细小阴毒的七步蛇,拨草寻隙,频吐红信,招招都指向巨蟒的要害。

            “沙沙”的草坡响动,“呼呼”的刀风碰撞,一连四五十回合,棋逢对手,兀自分不出胜负来。艾答慕思心下焦躁,不顾用刀大忌,双臂大张,前胸门户洞开,同时迅疾地一刀,直朝阿厮兰头顶劈下。

            阿厮兰一直在寻找对方长刀所编织的黄金帐幔的缝隙,得此良机,岂肯轻易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