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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凌冲心中半喜半忧,此战胜利,王保保性命可以无虞的了,但他重整旗鼓,挥师南下的话,又不知有多少大汉男儿要喋血疆场。自己帮他擒貊高,这算不算为虎作伥呢?

            “既擒二将,”朱元璋笑道,“扩廓云:‘关保、貊高,间谍拘兵,依军法处置。’乃枭其首,送往大都,且看鞑子朝廷如何处置。’”说着,突然夸奖起王保保来:“此子大是可儿,我亦欲看元皇帝见了二将首级,如何举动——此战扩廓虽折了臂膀,十停军中去了三停,降卒安抚,也须时日,但若等他恢复元气,退守大都,我军北上不易。我前日下诏,教徐达速速赶回,经山东直捣元朝腹心,休予其有喘息的机会。退思,汝南北走得多了,可愿为其向导,先发大都去者?”

            凌冲兴奋莫名,欣然领命。在汴梁过了几天,朱元璋又西进到洛阳,拜祭了元朝齐忠襄王察罕帖木儿的坟墓——察罕帖木儿就是王保保的养父。朱元璋还亲自写了一篇祭文,称赞察罕“忠心昭如五曜,号令严若冰霜”,叫一员降将拿了祭文的副本,前往太原去劝降扩廓帖木儿。

            凌冲看那降将时,却是认得的,原来是泰山上碰到过的那个李保保。此人素日看似极其的悍勇,此刻却低垂着头,萎靡不振。朱元璋告诉凌冲:“此益都俘来的也。他是扩廓多年家人,或可说他来降。”告诉李保保,察罕帖木儿的父亲,也就是扩廓帖木儿的祖父、元朝钦封的梁王,已经落到了自己手中,自己百般优待,全为的是看重扩廓帖木儿,希望他能认清天下大势,解甲来归。

            凌冲对此却并不报甚么希望。过了两天,徐达从潼关赶回洛阳,整顿三军,准备北伐大都。太原的细作又传来消息说,关中李思齐、张良弼等,都写信给扩廓帖木儿,说自己与其交兵,非出本心,都只因关保、貊高居中挑拨两家关系,使朝廷下达了讨伐命令。现今关、貊已亡,希望可以恢复昔年的和平友好关系。朱元璋听了这个消息,拍案大笑:“此番却来求和,将罪过都推在死人头上,真个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哩。”凌冲想起年初在华阴见到李思齐,态度骄横,不可一世,现在言辞却变得如此卑怯,也不禁莞尔。

            而大都接到了关、貊二人的首级后,态度也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皇帝归罪于太子,罢大抚军院,还把早先出馊主意的伯元臣、李国凤等砍下首级,送去太原。恢复扩廓帖木儿的所有官爵,派皇子哈完前往好言抚慰,要他即刻进兵,收复河南。

            扩廓帖木儿对此的回答是:拘禁哈完,送还首级,借口实力不足,要留在太原练兵,请朝廷先教关中诸将东进收复潼关。然而明将冯国胜牢牢扼守住潼关天险,元朝关中诸将哪敢轻举妄动?皇帝每日哀叹,出兵的诏雪片一般飞往各地,偏是无人响应。

            六月中旬,前往太原劝谕的副使狼狈逃回,说降将李保保已经被扩廓帖木儿一顿讽刺申斥,羞愧得服毒自杀了。恐怕形势有变,朱元璋急令征虏大将军徐达统率三十万大军,从汴梁渡过黄河,向卫辉挺进。凌冲被拨在先锋官孙兴祖麾下,做行军参谋,他对河北地形颇为熟悉,参赞军机,颇建功劳。凌冲长久以来就有驰骋疆场的志向,只是一直没得着机会,这次终于做了领兵将军,横刀立马,踌躇满志。尤其想到,自己这个样子杀入大都,接了妻子雪妮娅出来,可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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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所到处势如破竹。元朝最具战斗力的中州军因为关、貊的叛乱,都已调往山西,还在太原城下整编。徐达所遇敌军全都不堪一击,他取卫辉、破彰德、占临清、克直沽,七月底就攻到通州城下。通州是大都南方最后一道门户,元军残余四万人据此固守。征虏将军常遇春手挺长矛,身先士卒,冲上城去,仅仅一天,就拿下了通州,歼灭元军万余。北伐军前指大都。

            才取下通州,凌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禀告了先锋孙兴祖,快马赶往徐达大营里来。徐达出营迎接,凌冲低声对他说:“左李伪降,现正在大都城中,虽其曾与张士诚暗中勾通,终是反元的志士。末将请令,潜往城中去,教他在内策应,大将军以为如何?”

            徐达大喜,关照他:“退思须仔细了。若见了左李,我以大将军职权,先封他个四品武官,教他立了功后,另有重赏。”凌冲领命离开大营,来到前线,和孙兴祖说了。孙兴祖为他准备好了夜行衣和爬城工具,让他当晚就动身往大都去。

            凌冲用绳钩搭上城墙,潜入大都,心中暗道:“这是我第四遭爬城哩,怎专擅了这门技艺?”不由感到好笑。大都城高堞险,非湖州、卫辉可比,但是防御极其松懈,一点也不象是即将被围城的样子。

            从丽正门附近攀入城中,熟门熟户,很快就来到了左李花园。凌冲从自己走惯的角门附近潜入,蹑手蹑脚地来寻左李。但宅院如此广大,却不知道左李居住在甚么地方?

            正行间,突然看到前面光亮一闪,有人影晃动,凌冲急忙藏身在暗影里。小心望去,只见是一名仆役提着灯笼,正往自己隐藏的方向走来。凌冲心里好笑:“我是来寻左李,又不是来刺杀他,躲的甚么?”看那仆役来到左近,猛然蹿将出去,问:“你主人何在?”

            那仆役冷不防看到个黑衣人跳过来,吓了一大跳,开口要喊,早被凌冲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凌冲低声说道:“休喧嚷,我无恶意的,特来访你主人。”那仆役镇定精神,颤声问道:“莫非是怀远的凌官人么?”

            凌冲吃了一惊:“你如何识得我?”看这仆役的相貌,却颇为陌生。那仆役忙道:“主人云,凌官人这一两晚便要前来,教小人们巡夜时倘若见了,须即刻领官人见主人去。”凌冲大喜:“这左李是个聪明人,知徐大将军要遣人与他联络哩,还能猜着是我前来。”急忙一拉那仆役的手:“速领我去。”

            那仆役领着凌冲,三拐两绕,来到一间厢房门口,轻轻拍门,禀报道:“主人,凌官人来也。”才交子时,左李刚刚睡下,听得仆役禀报,急忙说道:“请凌官人少待,某穿戴齐整了,这便出迎。”

            凌冲等在门外,时候不大,房门打开,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迎了出来。凌冲细细打量这位左李大官人,只见他身高在八尺开外,方面广颐,眉挑入鬓,须黑如墨,端的好相貌。再看他两只手,果然左手略长过右手,仿佛传说中的后羿一般,是弓术的高手。

            左李把凌冲让进屋中,没等茶端上来,凌冲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军明日便到城下,左先生可能在城中纵火,迎接大军入来?”左李笑道:“休说放火,便打开丽正门,有何难哉!徐大将军想还不知哩,上月廿八,鞑子皇帝已卷了子女玉帛,夜开健德门,逃往居庸方向去了,现今大都已变一座空城也!”

            凌冲“阿也”一声:“教他跑了,忒煞的可惜!”左李笑道:“可惜甚么?这般丧家之犬,料不日定可擒获,献俘建康。左某在这里专候,待大明军一来,便率仆役庄客们抢上城去,打开丽正门,恭迎大军入城。”

            凌冲急忙作揖道:“若真如此,驱逐鞑虏,光复中原,是先生的首功!徐将军许你四品官衔,待破了城,别有重赏。”说着,从怀里取出徐达开出的官诰,递给左李。左李看也不看,揣入袖中,笑道:“大将军看得左某小了。左某从刘福通丞相起兵,跟随潘将军南征北战,直捣辽阳,兵败而不就死者,欲留此有用之身,完成各位烈士的夙愿。今终得见鞑子覆灭,大汉重光,某能出得一点气力,于愿足矣。岂是为了在新朝混个官来做么?”

            凌冲闻言,大为敬佩。当下两人商定了联络的时间和暗号,凌冲也不多留,立刻出城回到大营,来禀报徐达。徐达大喜,说:“退思立了此功,大都唾手可得。这进城的头功,让你得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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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大军开到大都城南部的丽正门外,凌冲命令部下向城上射出响箭,时候不大,只听城门内一阵喧闹,吊桥缓缓放下,大门也打开了。凌冲一马当先,手使一条白缨长枪,冲入门内。

            凌冲今天是准的将官打扮,头戴一顶铁幞头,身披狻猊连环甲,外罩鹦哥绿的战袍,胯下一匹青骢马。战阵上普通钢刀杀伤力太弱,不便使用,因此拿了一条积竹杆的亮银枪,手中一挥,招呼部属跟进,当真是威风八面,杀气腾腾。

            他率领部下五百名刀牌手,抢入城去,只见守城的元兵正和左李的仆役庄客厮杀作一团。左李的庄客都头裹着黄巾,以为。凌冲突然想到,香军才起的时候,包括察罕帖木儿等护元的地方武装,为了与其辨识,也都是头裹黄巾;左李虽是香军出身,现在归附了明朝,自然不能戴红巾,于是也改成了黄巾。十数年前,黄巾兵是敌人,十数年后,黄巾兵倒变了友军,造化弄人,忒煞的可笑可叹。

            凌冲长枪起处,两名元兵胸口中枪,惨呼着倒地。余兵还想围上来厮杀,只听弓弦响处,脑后中箭,又倒下了三个。凌冲定睛望去,只见左李一身短打,手持一具大弓,正站在城墙上向他微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