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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我现在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吧!”

        宛琬抽回了手,无语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他不要她再为他痛苦,为他而不安,他在景陵至少想明白了这点。“宛琬,这些日子我也有些想通了,也许不该恨——他,也许这也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有些艰难道,说着说着又丧气了。“所以——我注定要留在这里,受苦,受折磨,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等死。”

        “允禵,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有些激动。

        “这本来就是我真正的感受。”他沉默半响,黯然道:“我是不是该安慰自己说世事本就不尽如人意。”

        “不,允禵,”宛琬看着他,认真道:“有许多事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结局是什么你不要这样灰心。”每当她想起从前那段纠缠痛苦却又夹有温暖的岁月,想起允禵汹涌如海却也能毁灭一切的情感时,她的心总不能平静。

        “忻圆本不会跟我逃走,可我说我们在和阿玛做‘官抓强盗’的游戏,我们一定要赢才行。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无论有多小心翼翼,你总能找到我们,每次都是忻圆留下了线索。她哭着说,她的阿玛是最最厉害的,可是她很害怕——万一这次你真的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在忻圆心目中你永远是她唯一的阿玛!”她终于说了出来,那已是她心底一道深深的烙痕,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永远都无法抹去。

        情有百种,而她对他始终是有情的。

        “宛琬——”允禵的声音发自灵魂深处,他深深地、深深地拥住她。

        仿佛——这十多年的爱恨纠缠,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补偿。

        允禵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过,宛琬再也不能拒绝,她怎能再拒绝这最后一次拥抱呢?

        宛琬淡淡笑了,面色虽不好,神色却镇定了,就让所有的遗憾与激动都压在心底吧!她深吸口气,推开了他,声音低柔却诚恳道:“允禵,我要走了,不要再让往事困死自己——你一切保重。”她已神色恢复如常,转身离去。

        “宛琬,你等一等,”允禵有些局促不安,伸出手,却又不敢抓住她。“我......”

        宛琬停步,回首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永不可能接受他,亦不能接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他们都不是胤禛。

        胤禛,胤禛,哦胤禛,只要一想起他,其他的一切就全不重要了,对他,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她帮不了允禵了,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真正帮上他吧。宛琬只是再深深地凝望了允禵一眼,黑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她了解他的感受,了解他的心意,十年相伴,她怎能不了解?可所有的话,所有的痛,所有的情都让它留于心底吧,她轻牵嘴角,然后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

        允禵渴望再见着宛琬的脸,她却绝不回头——她又岂是肯回头之人?他不能唤她,亦留不住她,她看着他,那微笑却又遥远的神情,他宁愿死——他恍恍惚惚的走着,恍恍惚惚地看见看守的侍卫诧异神情,但他全然不在意,不在意。

        不见到她,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他真有万念俱灰之感。恍惚中,听见有人唤他,方才清醒过来。

        允禵愣愣地望着允祥,面色苍白得可怕。“她变了,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那么淡漠又好象永远保持着种空洞的笑容,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像带着副面具,没有生命,让人受不了。”他神情又激动起来,“允祥,她是不是不快乐?她是不是不适应宫里的日子?他根本就没空陪她是不是?”

        “允禵!你醒一醒好不好!都到今天了,你还放不下的话,只会为难她,只会让她受伤,你明不明白!”

        允禵全都明白,只是这刻怒火在心中升腾,渐渐酿成了一柄邪恶的剑。“如今他让你成了显赫尊贵的怡亲王爷,你自然帮他。”

        “是吗?你心里该知道,那些我舍得下。”

        “可宛琬呢?你也舍得下吗?你说说真话吧,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

        允祥神色一时怅然,“想,一刻难忘,但若她不要,哪怕她就此将我忘记,只要她能快活,那又何妨?”他看着允禵,无比认真道:“她若选择的是我,就算千万人来夺,哪怕是他,我也不会相让。可她若选择的不是我,我又怎能苦苦纠缠,以所谓爱的名义强迫所爱。”只要她好,只要她嫣笑依然,这便是他唯一的心愿。

        允禵这次真的沉默无语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皇上,粘竿处急报。”

        允祥刹时抬眸,胤禛稳稳的手似一滞,放下手中奏则,沉声道:“传!”

        一灰衣人疾步入殿,满身风尘,跪地递上锦盒。

        胤禛打开盒,静躺着封折子,开口处用火漆封了,他等了会才缓缓打开折,脸色刹时阴沉下来。

        允祥见他死死捏住手中折子,身子不住颤抖。

        允祥正想上前说些什么,胤禛已猛地站起,攥紧了折,砸向案几,震得案上茶盏弹起落地,立时杯碎声惊。

        殿内殿外,除允祥外,人人俱都跪了下来,不敢有丁点声音。

        一片死寂中,允祥默默走至御案前,无声跪下,垂首低低道:“臣妄测圣意指示边关放她离去。现臣已知罪,任听凭皇上处置。”

        胤禛死死地盯住跪于殿堂的允祥,怒急煞青的脸忽奇异地笑了,“好,好——好你个怡亲王,你——可是真解朕意啊!”  他猛地一摔袖,疾步向外走去,微微风起,吹进木犀冷香。

        时令不再,木犀开败,往日浓郁的芬芳里隐隐透着垂死的气息。

        雍正元年十月十三日至十八日,六日,帝未上朝。

        允祥推开屋门,一人走了进去,见胤禛呆呆地立于屋中屏画前,那是从前画着宛琬各种姿态的十二幅屏画。

        胤禛的背影萧索而落寞,允祥静静地望着,这身影渐与那已远去的影子重叠了起来,酸涩的滋味在允祥心头泛开,眼前拢起薄薄雾气。

        胤禛骨节分明的白皙长指细细地抚过那些画屏,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这几日罕见的一丝笑容。他手指滑过画中人眉眼、鼻端的神情温柔而又迷茫。渐渐地,他如同允祥介绍画般自语了起来,说着说着,深邃的黑眸中浮上雾气,眼角泪滴,悄无声息地滑过他憔悴的脸庞,坠落而下。

        胤禛用手捂住脸,似压抑许久终于全盘崩溃了。

        须臾,胤禛转过身,他骄傲一生,绝不愿任何人看见自己潸然泪下的悲伤。

        允祥沉默片刻,轻轻走了出去,掩上了门,他知道安慰的话不会有丝毫作用,宛琬的离去,又岂是几句安慰的话能够补偿。

        允祥抬首望向森森宫殿,只觉寒气阵阵,四周暮色逼人而来,冷暗得似能吞噬掉一切。

        “备些清淡小菜,让御医候着。”允祥吩咐道。

        皇上将自己独关在小屋中几日不出,难道?苏培盛心中一喜,慌颠跑着去张罗。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尧、岳钟琪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取消儒户、宦户名称,以减少绅衿滥免差徭之弊。四月允誐革爵圈禁。五月,河南封邱生员反对绅民一体当差,举行罢考。七月,下令推行耗羡归公、养廉银制。同年,直隶巡抚李维钧奏请摊丁入粮制,其虽益贫利国但损富,遭豪绅富户激烈反对,帝决策施行。

        雍正三年九月。

        已是三更,四下万籁俱寂。

        静下心,仔细听,夜色有枯叶轻轻飘落,随风而舞。

        胤禛搁下笔,走出宫殿,似是随意的走走,地上晃动的灯影停顿了下。他猛然惊醒,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手持宫灯的苏培盛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

        没有放下,从来就没有放下,胤禛以为骗过了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她的屋前。

        “把那屋子锁了。”

        雍正三年十二月,帝以九十二大罪命年羹尧自裁。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风卷来阵阵细碎的雪,映着薄霞,冷冷地落在胤禛的眼底。

        允祥远远望着积雪上浅浅的足迹,心下叹息,终慢慢走过来道:“皇上——”

        胤禛望着远方,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般,摆了摆手。

        允祥沉默了下来,看见胤禛手中紧攥着什么。

        许久,胤禛暗哑道:“你知道她和朕说什么吗?”

        允祥沉默不语。

        “她说:世间有人谤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贱你、骗你,如何处置?你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胤禛的脸微微一抽,袖袍在晚风中轻轻地飘,他眸中闪起簇火苗,暴戾渐浓,骤然道:“朕偏不如此!她有本事就亲自来对朕说,朕等着呢!”

        允祥猛然一惊,抬首望去,胤禛死死凝视的地方,蜿蜒而去正是从前宛琬所居。

        雍正四年正月,帝削允禩、允禟宗籍。三月改囚允禵于景山寿皇殿。八月允禟死于保定禁所。九月允禩死于禁所。

        雍正七年十月,免曾静师徒死刑,颁布《大义觉迷录》。

        同年,因西北用兵,设军机房,即日后的军机处,从此取代内阁。

        圆明园。

        胤禛卸去白日神明,目光茫然地望着明黄帐顶,最近身子有些虚弱,似疲惫到了极点,可心口那空荡荡的感觉却让他无法入睡,又好象自己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心底唯一温暖脆弱处亦沦为荒凉——却还是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