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手足



                                    杜沅沅撑着茜色的纸伞,缓缓行在尚书府后园中。好不容易说服了阿芜,终于能出来走走,顺带着看看杜沅沅自小生活的环境。当然,还有她们灵魂交换的地方。

        天上正飘着雪,洁白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宛如舞女抖开的纳着银线的舞衣,纷纷扬扬,姿态优雅。

        穿过几丛枝叶枯黄的矮树,杜沅沅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湖。湖水是青碧色的,并没有结冰,衬着岸边的白雪,温润可人,宛如白玉中镶嵌的翡翠。

        一眼望去,便可看见湖边有一株小小的梅树。树上的梅花仅开了稀疏的几朵,大多还是纤弱粉嫩的花苞。梅树距湖边很近,与湖水隔着一段斜坡。如阿芜所述,杜沅沅落水处应该在这里了。

        望着眼前的小湖和斜坡,杜沅沅陷入沉思,一个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在自己府中跌入湖里,似乎有无数个可能。若是赏梅失足,梅树距湖水颇近,中间隔着一段斜坡,落雪之后又较湿滑。以杜沅沅的纤纤弱质,一时滑倒,落入湖里倒也说得过去。

        若是被旁人所害。放眼府中,谁的嫌疑最大呢?柳二夫人?但以那日所见,这个柳二夫人只喜欢搬权弄势,借着原来的杜沅沅软弱可欺,便存心欺辱。存有害人之心,只怕那柳二夫人还没有这个胆子。大少爷杜子珏?似乎也没有理由,且不说因杜老爷十分看重这个独子,在府中有一定地位。而杜沅沅当日的落水也为其所救。若有加害之意,大可放手走开。而且还有一层,杜沅沅还记得昏睡时紧握住的那只手,虽然并没有看清身边那人的面目,但是并没有危险的感觉。还有一人,就是柳二夫人所出的二小姐杜婠婠,不知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相处得如何,现下二人还未见面,总要见了面以后才能分辨。想到这里,不由计上心头,是时候该去拜访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姐了。

        “小姐,你怎么又来这儿了。看小心些,别再吓奴婢了。”杜沅沅回过头,看到阿芜急急走来,手里捧着一只银丝镂花的手炉。心头禁不住一热。这小丫头还真是贴心。

        阿芜走上前,将手炉塞到杜沅沅手中,接过纸伞,撑在头顶。

        “阿芜!”杜沅沅缓缓的道,“我们去拜会一下二姐吧。”阿芜睁大了眼睛,“小姐,你从未去过二小姐的绾云馆。”“是么?”杜沅沅清清浅浅的笑着,“既然从未去过,早该过去拜访一下,不是吗?”

        绾云馆,真是个婉约的名字,且看一下这位杜二小姐是如何玲珑有致吧。

        绾云馆位于园子东首,紧靠着杜子珏的怡雅斋,再走过去就是杜老爷的起居之所莹心堂。应该算是尚书府的中心地带。远非杜沅沅所居偏僻的南玉馆可比。阿芜一边走一边指给杜沅沅看。杜沅沅一面感叹这些古香古色的居所别名,一面暗暗苦笑,这位杜三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受宠。

        走进绾云馆的垂花隔断,阿芜隔着门道:“二小姐在么,三小姐来了。”房内似是“咦”了一声,等了一刻,才有丫鬟打起青缎厚布门帘。杜沅沅一踏入房中,立时觉得一股暖气夹杂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地当中放着一只红铜炭盆,炭火燃烧得正旺。正面是一张花梨木翘头案,案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梨花争艳图》,只见一树梨花白似青玉,开得甚是热闹,但却稍嫌繁杂与浓艳。案上两只翠玉包金大花瓶,熠熠生辉。旁侧一只小巧薰炉,正散发出袅袅的烟气,想是燃着绮兰香一类香味浓重的香料。转过雕花屏风,靠窗边的鸡翅罗汉床上,一个肌肤丰润、面目姣好的女子正斜斜而坐。许是屋内太热,女子只穿了件贴身的石榴红色夹袄、绛紫色的撒花裙子,发髻虽是松松挽就,但髻上、鬓边、脖颈、腕间却是钗鐶首饰一应俱全。整个人就如一朵新鲜的玫瑰,艳丽而娇媚。

        杜沅沅想,此人应是杜婠婠了。看这番样子,想必也是个娇纵的千金大小姐,个性张扬,骄傲自负。

        杜沅沅故做柔顺走进福身道:“见过二姐,今日沅沅在园子里闲逛,不想就走到这绾云馆来了,如此特来看看二姐。”杜婠婠并未起身,面上也无甚表情,甚至眼皮都未抬,只是摆弄着腕间上的银丝镯子,隔了一会方道:“妹妹真是好兴致,想我这绾云馆怎会入得了妹妹的眼,劳妹妹亲自来访,真是不敢当。”口中虽然说着,面上却一丝不敢当的表情也没有。

        杜沅沅忍住不快,立在一旁,“都是妹妹不是,早就应该到二姐这儿来看看,只是妹妹一贯喜静怕闹,甚少出门。二姐还请原谅妹妹的年轻不懂事。”杜沅沅如此态度让杜婠婠颇为诧异,不禁抬眼看来,待看到她容色清丽,娉娉婷婷立在当地,眼中不由浮起几分妒恨和厌恶,冷声道:“既然妹妹已经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姐姐我身子不爽,就不送了。”说罢端起旁边的茶来。杜沅沅面色无波,依旧柔声道:“不劳姐姐。”转身慢慢退了出去。

        阿芜扶着杜沅沅,二人慢慢向南玉馆走去。边走,阿芜边道:“这个二小姐也太过于刻薄了,我们好心来看她,她却将我们打发出来。”

        杜沅沅并未答话,一径低头沉思,这个二小姐也是仗着自己母亲得势,才摆出一派大小姐习气的等闲角色,不足为惧。照此看来,杜沅沅的意外,同杜二小姐也应该没有关系,不是杜婠婠不能,而是其不屑为之。想她杜沅沅已被轻慢到这种程度,生死又有什么分别。那么,杜沅沅的意外只有一种可能,也许真的是纤细柔弱的杜沅沅赏梅时,失足滑落水中。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杜沅沅无意间的失足落水却成就了她李菂的重生。

        杜沅沅漫无边际地想着,隐约听得阿芜在身后惊叫了一声,才发觉已走到一名白衣男子的面前,一时收势不住,直直地撞了上去。“哎哟!”杜沅沅揉着撞痛的鼻子,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却不经意的望进一双温润的眼睛,依稀是李翔的模样。“哥哥”,杜沅沅低呼一声,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情不自禁地扑到了男子的怀中。

        看到眼前的一幕,阿芜有些瞠目结舌。匆忙中只来得及叫了声:“大少爷。”

        望着扑到怀中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杜子珏禁不住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却在顷刻间被杜沅沅深深的依赖所打动,心中一片温软。不由自主地轻轻拥着怀中的娇躯,柔声问道:“妹妹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听到耳边响起的清越声音,杜沅沅忽地猛醒过来。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李翔,她早已离开了原来的世界,李翔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无论是声音,还是她鼻端隐隐闻到的檀香气息,这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杜沅沅立刻退后一步,面上禁不住飞红。抬眼望去,面前的男子身着白色路纹锦袍,头顶发髻上扣着白玉环饰。面容清俊,眉眼莹润。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气质高华,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清冷的气息。

        杜沅沅有些迷惑地看着男子清润的双眼,确实与李翔颇为相似。她忽然想到了昏睡中见到的那双眼睛,想必这就是尚书府中的大少爷杜子珏。

        杜沅沅忙正装敛容,盈盈福身,“拜见大哥,多谢前日大哥救命之恩。”杜子珏的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妹妹不必多礼。朝上事多,原该早些去看看你的,一时还未得空。可巧碰到了。听说妹妹不大记得原来的事了?”语气满含探询。

        杜沅沅心里一惊,低头恭谨答道:“是,沅沅一醒过来,就不太记得前事了。听阿芜讲,应是在园子里赏梅时滑落入水后撞了头。”杜子珏轻哦了一声,“那妹妹还是好生将养着吧,大哥改日再去看你。”遂点头转身而去。

        耳听得阿芜一边低语道:“大少爷今日的态度好生奇怪,对小姐似乎颇为温和呢!”,“也许是他疼惜妹妹呢!”杜沅沅随口答道。“少爷向来特立独行得很,何况从来不对小姐假以辞色的。”阿芜还是有些奇怪。

        “阿芜,大少爷常不在府里吗?”望着远去的杜子珏的身影,杜沅沅转了话题。“对啊!子珏少爷现任吏部员外郎,据说是个从六品呢。每日公务繁忙,自然呆在府里的时间就少了。”“呃。”杜沅沅状似无意的应了声。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杜子珏,一直有种令杜沅沅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也许是因为李菂刚到这个时代感受的第一缕温暖,也许是那双和李翔十分酷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