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乱



                                    自从卫夕焉一事后,杜沅沅俨然沉默了许多。每日跟着教习嬤嬤学完礼仪,便独自一人留在房内,不言不语,渐渐身体倦怠、不思饮食起来。兰兮请旨唤来太医。太医隔帐请脉之后,只说是积郁难舒,乃至郁结于心。开了个散结理气的方子便告辞走了。

        兰兮见太医走远,急忙阖上房门,走到榻前。语重心长地对杜沅沅道:“别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姑娘心好,见不得这些个暗算诈欺的勾当。但这深宫内院,比这更心狠手辣之事多了去了。姑娘既进了宫,少不得将那些慈悲之心收回去。在这步步危机的地方,姑娘要处处小心。哪还有多余的心思感叹旁人如何!”杜沅沅将脸转向内壁,眼睛瞄着帐子上那些个浮凸花纹,一声不响,只是嘴里悠悠叹了口气。兰兮知道她将话听进去了,遂不再劝,悄悄退了出去。

        杜沅沅躺在榻上,模模糊糊似要睡着。突听得房门一阵轻响,心中虽然疑惑,但依旧纹丝不动,看来人有何动静。不一会儿,感觉有一只柔荑轻轻覆上自己的额头,鼻端隐隐有清香的气息。这气息不同于一般秀女身上浓重的薰香气味,淡雅宜人。杜沅沅心知是梅芫雪。心里不由得一热。能在这种时候来体贴宽慰的,也只有梅芫雪了。

        “芫雪,”杜沅沅缓缓睁开眼。梅芫雪眼中有一丝关切之色,“沅沅,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在这深宫里,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你一定要放宽心。”说罢,低低叹了口气。又低语道:“但凡有一点转机,你我又何必进入这深宫,当什么劳什子的秀女。”杜沅沅发现,梅芫雪的眼中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落寞。杜沅沅知道,梅芫雪与自己一样,入宫选秀都属身不由己,在她的背后,不知藏着怎样的伤心往事。杜沅沅也不愿去勾起,故一直未曾询问。梅芫雪坐了一会儿,见杜沅沅神色疲惫,便告辞走了。

        过了一刻,杜沅沅又听得门响,回头看去,林锦儿正轻手轻脚走进房来。见杜沅沅望向她,不由得一阵脸红,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使劲揉捏着手中的丝帕,欲言又止。杜沅沅有些奇怪,问道:“锦儿是否是有什么事?”林锦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俯过头来,在杜沅沅耳边悄声道:“那本《春宫图》是我调的包。”这话似是在杜沅沅头顶打了个惊雷,震得她从榻上坐了起来,秀目圆睁,高声问道:“你说什么?”林锦儿被杜沅沅的语声吓了一跳,急忙用手来堵,嘴里一迭连声地道:“姐姐莫要声张,要旁人知道,锦儿还有命么?”杜沅沅忽然省起,急忙闭了嘴,只定定地看着林锦儿。

        林锦儿神态惊惶,吞吞吐吐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原来,昨日她无意间瞧见田澜从晴潇馆外进来时带了一个包裹,不觉有些奇怪。按理,馆中的秀女是不能随便带东西进来的,不由得就上了心,偷偷跟着田澜,见田澜竟向她与杜沅沅的房中而去,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待田澜进房之后,便在窗边探看,模糊间田澜似乎在杜沅沅榻边停了一刻。等田澜出房走远,林锦儿便冲进去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杜沅沅榻下塞着的包袱内的《春宫图》。当时,她本想去找杜沅沅,又怕夜长梦多。只好自己仍拿了装《春宫图》的包袱,走出房来。还没想到要怎样处置,便见有几个秀女走了过来。林锦儿紧张之下,急忙闪进隔壁的房内,随手就将包袱塞在一旁的榻下,自己则若无其事的走出房来。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算结束,没想到,竟牵连出了卫夕焉,并彻底断送了她的前程。杜沅沅听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本《春宫图》,竟包含了这么多曲折。若非是林锦儿,只怕她这个罪名是坐实了,只是可怜了卫夕焉。想到这,一边哀叹,一边又对林锦儿充满了感激,由衷道:“多谢锦儿妹妹,原来姐姐如今的平安,却是妹妹换来的。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只要吩咐便是。”林锦儿一听羞红了脸,“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锦儿喜欢姐姐,佩服姐姐,能为姐姐做事也是锦儿的福气。”说罢,红着脸出门去了。

        又过了一刻,有宫女送来汤药,杜沅沅打发掉送药的宫女,端着汤药静待了一会,见四周确已无人,随手将汤药倒入了窗旁的一盆兰草中。又将空药碗放置在桌上,又返回榻上躺好。

        以后宫女每日送药。杜沅沅都照此行事。身体倒也未受影响,日见好转。倒是桌上那盆兰草渐渐由一团葱绿变得叶脉发黄,半死不活地耷拉着。

        就在秀女们紧张等待亲选的时候,晴潇馆又出了事情。起因却是一只风筝引起的。

        那日天气晴好,天空中云舒云卷,一派风和日丽。几个秀女来了兴致,在院中放起了风筝。春日暖风正好,风筝越飞越高。只见彩色的风筝在湛蓝浮着白云的天空里甚是漂亮。秀女们嬉闹玩笑,十分开心。却一时不慎,拉断了风筝的线。只见那只风筝飘飘荡荡,挂到了距晴潇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秀女们见风筝可惜,便想着法想将风筝弄下来。

        秀女中有一个叫上官玲珑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小石子,一个一个投到树上,想将风筝打下来。没成想,有一颗小石子一下子飞了出去,正打到从旁经过的丽妃的步辇上,唬得丽妃吓了一跳。一怒之下,便叫人将上官玲珑拉了过来,先狠狠赏了几个耳光,接着又罚其跪在路旁,不到天黑不准回去。

        可怜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肿着一张脸跪在一旁,又惊又怕又羞又气,直跪了大半天。可巧那天午后下起了大雨。上官玲珑跪在雨中,无人敢管。待到晚上,已是人事不知,横倒在路上。兰兮着人将其抬回了晴潇馆,当晚上官玲珑便发起了高烧。一连病了几日,竟然就香消玉陨了。

        上官玲珑本是个知县的女儿,无权无势。其死因又牵扯丽妃,故敬事房只编了“暴病而卒“的名目向上一报,然后将尸身发还其家就算了事了。宫内宫外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连晴潇馆的秀女们,也是讳莫如深,生怕殃及自身。但是在杜沅沅心中,无疑又是一场惊涛骇浪。

        杜沅沅这才觉得,前世看的那些个宫廷斗争虽然精彩,却远没有自己亲身经历来得激烈。如今这些不见血的斗争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眼看着一个个熟识的人被卷了进去,甚至丢了性命。心里的那份感慨不是用语言能够描述的。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权势和地位,人命就如同尘土一样,可以被人任意踩在脚下。而且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

        杜沅沅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的不甘。她不相信,在这诺大的后宫里,作为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灵魂,一个学习过相对于今世来说先进得多的知识的灵魂,怎么不能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凭着她自己的那些复杂经历,论起心机算计,绝对不会比宫里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差。

        杜沅沅的视线突然落在桌上的那碗汤药上,心中蓦地平静下来,唇边禁不住泛起一丝苦笑。不是已经都打算好了么?何苦再有这份争强好胜的心思。不如安心等待圣上亲选吧。